劫持
2017-01-18弧笑弦
□弧笑弦
劫持
□弧笑弦
这里是高速公路区间服务站,我正坐在脏兮兮的餐厅里吃快餐。
我吃的牛肉面也给人脏兮兮的感觉。它牛气地卖出了58元的高价,却只有几小块牛肉做贼似的浮在汤面,远远不及碗沿上的大拇指印那般醒目。
我吃面时一直看着外面,那里停着我开的车。一部好车。尤其它在高速行驶时,就像拥有独立的思想和自由的灵魂一样。
我只吃了29元程度的面就吃不下去了。我急着赶路。我付了钱,匆匆走出去,一面擦着嘴,一面取钥匙。在我打开车门时,一把小刀从侧面顶住了我。
的确是把小刀,削苹果用的那种。小刀主人是个学生模样的男子。
“进去,”他说,“否则对你不客气。”
这种刀虽小,但要看对什么而言。它此刻正对着我的颈部大动脉,我必须郑重加以对待。
我上了车,对方也跟着坐在了副驾驶座。短短几秒钟,这部好车上多了个陌生乘客,多了一把刀。我把车开出车位,开上了高速。我的车速很快,汽车好像嗅出了奇怪的气味,发疯似的飞跑起来。在如此之快的汽车上,没人敢轻易伤害驾驶者。
“你要去哪儿?”他发话了。
“这要看你了。”我尽量放松语气,“你要钱还是要车?”
“都不要。”刀尖依旧指向我的颈部大动脉,这姿势会让拿刀的人觉得自己很帅,“想去哪儿随你的便。”
“你的刀别离我这么近,”我用眼角瞄着他,“弄伤我就不好玩了。”
“可以。”他同意合作。
他把小刀撤回了大约三厘米,换了只手拿着它——抽回去的那只胳膊很可能发麻了。他的体质一看就不怎么样。
“刀拿反了。”我提醒他。他换手时我注意到他改用刀背冲着我了。
我感觉他差点笑出来,但他没笑。他拧了一下手腕,重新用刀尖对着我。
“我猜你是大学生。”我尽可能讨好他,“你可能急等钱用,可能是一时冲动。总之你不像劫匪。”
“好好开车!”他说,“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劫匪。”
“你真不要钱也不要车?”
“不要。”
我好像遇上神经病了。我说:“这么说,你只是想让我带你兜兜风?”
“对,可以这么说。”
我的确遇上了精神病。可我还要赶路,身边不能有个总拿刀对着我的人。车速越来越快。这时他又准备换手拿刀了。对我来说,对付他这种衰人轻而易举。我正想动作的时候,他突然叹了口气,同时收起了小刀。
“咱们聊聊吧。”他有气无力地说。
紧张空气突然放松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想和他谈谈。
说是聊聊,实际在大约十几分钟时间里都是他在说,说他自己。
他说他是个作家,大学毕业后一直写小说,他没工作,想靠写小说谋生。他把小说给了出版社,半年了,好像根本没这回事一样杳无回音。他又把小说给了网站,可在那里只有败坏文学的玄幻小说才吃香,他那点可怜的点击率没给他带来一分钱收益。
“这样下去我就得饿死了。”他说。
“我太同情你了,”我说,“我有一千元现金,你可以拿去。”
“我说了不要钱。我劫持了你,但我不是劫匪。”
他的固执叫我哭笑不得。我开始不耐烦:“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名。”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有名就有利。我要先出名,所以我劫持了你——非常抱歉,但是希望你帮我成名。”
“我能帮你成名?”
“对。”透过眼角余光,我看见他的脸由于兴奋而开始涨红。“待会儿你可以把车开下高速,就近找个派出所,带我去向警方自首。我会说我劫持了你,你就是受害人和证人。立即会有媒体来采访——这么变态的新闻他们都不会放过的。我当然也会付出一点代价。不过,我既不要钱也不要车,最多关上一年半载。可我会出名,会有人关注我的小说。就是这个主意,你觉得怎么样?”
“不行。”我说。
“不行?”他的脸更红了,活像熟透的苹果,马上就能用上他那把削皮用的小刀了。“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损失,而且功德无量,你给我的是一个饭碗,一个希望和一份憧憬。为什么不行?”
我想我该把实情告诉给这个笨蛋了。
我把车速放慢了:“因为我才是一个真正的劫匪。”
他怔住了。
我是真正的劫匪。这部车就是我从别人那里抢来的。我必须在天黑以前赶到一个朋友那里把它出手,而不是陪什么人去找警察自首。
车速越来越慢。我用一只手开车,另一只手捏成了拳头,它硬得可以击碎三块叠起来的青砖,足够用来对付这位伸伸胳膊都要发麻的小说家了。
“这车真是你抢来的?”他又举起了他的小刀。
“是。放下刀。”我已把车速放慢到可以下手的程度了,“否则……”
一股辛凉的感觉从我的肋骨上传递过来,接着,那个地方又像燃烧了一样变得发烫。凭经验我立刻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我挨了一刀——不是那把水果刀,万没料到他还有一把刀,在下面那只手里拿着。
“你……”我说过这车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它好像自作主张一样停在了路边,而我此刻连踩油门的力气都没了。
他收起小刀,用奇怪的眼神瞪着我,在我昏过去之前最后对我说:
“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写的是犯罪小说。对付劫匪,我还有点办法。”
(原载《微型小说月报》2015年第12期 江西刘名远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