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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之夏

2017-01-17/

文苑 2017年2期
关键词:青白俳句王维

文 / 黎 戈

青白之夏

文 / 黎 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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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戈这篇文字谈的是颜色,说的却是心性。我挺有共鸣的。青白两色,也是人的两面。人的丰富复杂,特别有趣。嚷嚷出世的人,心里其实未必忘却名利;入世打滚的,也不一定热衷繁华。看起来雅洁清冷的王维,也许是高明的表演出世。看上去向往桃源避世的陶渊明,直面尘土飞扬的民间疾苦。这挺像鲁迅和周作人两兄弟。鲁迅总谈钱,爱钱,总在抱怨生活艰难要多赚钱,却争取到自由,坚持了人的尊严,人格光彩熠熠。而素雅文字自命高洁的周作人,却晚节不保。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只因为人会伪装,会矫饰,如果技艺高明,甚至连自己都能瞒过。其中意味,足以供所有读书人借鉴。

我对微博微信,已经日渐失去了黏度。上网就是去查找和储存书籍信息。在网页上,看到朋友们新做的陶艺作品、完成的建筑设计,想到大家都在每日默默努力前行,和我一样,执于一隅,并不多言语,却从未放弃,这些密林中遥遥的动静,让我觉得很好。不寂寞。

书当然是每日读。看到喜欢的章节,就会手抄下来,这样做,就好像从血肉上与文字亲近了。天太热,就读王维,在他的山水诗集《辋川集》里,淡去了所有的主观温度,只素写了山川风貌。王维总是让我想起俳句,他写了很多五言律诗,俳句的格式是五/七/五;他以意境见长,并不道破,而是让读者自己意会,俳句也是“荷花美在未出水时”,那种含苞之美;还有一点,是用色。王维喜欢青白二色,日本人对这两色也是青睐的。

这么想着,我索性翻出了一本俳句选,配着王维来读。在诗行里,摘抄了一大堆带“白”色的诗句:有些是描述颜色,物化层面上的实指,比如“白雪下,冒出浅紫芽”,有些是借通感描述知觉,比如“海边暮霭色,野鸭声微白”、“比起石山石,秋风色更白”。

青配白,这种色彩组合,是最易生清凉之感的,也最直击盛夏感官的小清新:夏日里,素面艳骨的绿叶白花系,依次登场,最先蹑足而至的,是几案上小小一把,插在洗净的玻璃瓶里,就可以夜香强劲流袭竹席的栀子;早晨去菜市场买菜,惊醒鼻腔的,是晨光熹微中初绽的金银花;白日走过街巷,头顶是白玉兰凛冽的寒香。

在苏州喝茶,隔着玻璃窗,青瓦白墙下,总有端着竹篮卖花的阿婆,马头篮里,蓝印花布上,换下了冬天的佛手,应季摊着茉莉手串,还有用细钢丝拧成扣子状的白兰花,一对一对,可以拴在衣襟上,香味脂粉气十足……忍不住想起写《青玉案》的贺铸,正是在苏州写下了“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听闻旧时葑门还有叫卖荷花的,不知白荷还是粉荷。去南方旅行,树篱里的清气,是细眉细眼的七里香,它们是我旅途中的小逗号,让我停顿一下,知道自己是在异乡。啊,对了,用惯的那瓶洗面奶,香型是白姜花。

日本人的插花书里,梅雨季是把青桃连枝摘下,连着果实一起放进白瓶,眉目青青的少年一样,把这闷湿燠热的浑浊暑气驱散。我在平日散步的小桃林里,逡巡了半天,想捡一枝别人扔掉的青桃,但是那个果实都腐烂了,没有美感,在树上的都很硬挺,线条舒展优美,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它们留在枝上,自开自落。

继续读消夏的诗集。中国的很多古诗,都是青白二色并用,比如“白云映碧空”“白骨寂无言,青松且知春”“何以折相赠?百花青桂枝”,在王维的诗中,这类例子比例就更大,比如“清浅白石滩,绿浦向堪把”“漠漠水田飞白鹭”“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他喜欢白云这个意象,白云在古诗中象征着自由和空灵;他也热爱青苔——人迹罕至的静寂之地,才能生苔,“苔封”就是时间的佐证:“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

白云任意出岫的自由,和青苔庭院深深的安静自处,是王维一生求之不得的禅静。他是个书画音律天赋都很高的少年才子,年少成名,及第,却又逢乱世,终生纠结在归隐和仕途之中。安史之乱中,未能自杀保节,反而出任伪职。这耻点,成为他晚年的诗歌主题之一。他是人也干净,诗也干净:他奉佛守静,不茹荤食肉,“香饭青菰米,佳蔬绿芋羹”。晚节住的斋室,一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他也有题材和语言方面的洁癖,太害怕脏手,写的诗句一尘不染,却错过了大格局和深度,没有成为杜甫那样的不怕脏手,反而入山获宝,成功代言底层人士的大众行吟诗人。他也不像陶渊明,有“披褐守长夜”的诉苦和“冻馁固缠己”的直陈窘境。这些纠结无力感,反而使陶渊明一番挣扎之后的“得道无戚颜”更生动。

王维的诗歌有两面,一面是应酬、交游、即兴吟唱的,比如对张五弟,其实是热烈之下的冷淡,他以高妙的平衡木技术,成为了一个仕隐两得的诗人。但也因此被批评为缺乏真诚;另外一种,是向内、苦吟、私人的。但即使在那部分诗歌里,他也不敢面对内心的纠结,把它写出来。他的干净,缺少了某种信心,对自身不染的自信,对自己清洁本性的承认。我突然想起:顾随似乎不太喜欢王维,我不知道是时代还是个性的缘故,顾随对波澜壮阔、艳美的“生命力”、“生之色彩”较为推崇,王维太干净,太出世,太不染尘了。王维的“法喜”、“禅悦”远远大于“生趣”。王维诗歌里的荷锄农夫,和陶渊明笔下汗臭味袭人的农民相比,更像是山水画中便于制造动静对比的人物道具。

中午的时候,去收晒好的被子和被套。套被子是大力气活,找准四角,摸清方向,举起被子塞进去,重重的老棉花,往返操作几次,累得颈背都疼。套好,拍松,盖上防尘的布。决定:今天的有氧活动就免了吧。做简单的午饭:煎几片培根,用剩下的油煎鸡腿菇和蔬菜,“吾生好清净,蔬食去情尘”。

留言板

@宁彩萍:真正的耳聪是能听到心声,真正的目明是能透视心灵。善于倾听者,下,善解人意;中,能达于心;上,体察万象。能听其声而无动于衷,是真正的耳聋。善于洞察者,以双目观乾坤,以智慧辨是非,以大道定亲疏。虽能视物,却不懂明辨是非之人是真正的盲人。爱心能增强听力,智慧能拓展视力。

@树先生:同等距离要学会散步而不是跑步,在终点相同的情况下,散步可以欣赏许多美丽的风景,看透许多人情。相信好命运是等来的,而不是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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