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一种方法

赵新

沟里村的老人们有种忌讳，忌讳有人当着他的面问他多大岁数，一问心里就扑腾一下子，就腻烦，就老不愉快，就感到会有什么不吉利，好像问话的人咒他该死不死似的。崔三老汉就是其中的一位，他的岁数严格保密。

话说这两年沟里村跳起了广场舞，那些白了头发的满脸皱褶的老太太也和小闺女小媳妇们一样，又撅屁股又扭腰，在小学校的大操场里跳得红啊火啊的，简直是如痴如醉，忘乎所以。那天晚上崔三站在旁边正看到好处时，猛然被一个叫二毛的小伙子推进了场子里；进了场子以后，老汉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人家蹦跶了几下，比画了几下。谁知这一蹦跶一比画让他感到挺新鲜，挺过瘾，挺舒畅，挺惬意。他恍然大悟，好哇，妙哇，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有趣。

二毛在场地旁边拍着巴掌呼喊：好，崔三姑父！姑父崔三，好！

人家跳完了，老汉还想跳。

散场以后崔三很激动，很兴奋，身体晃晃悠悠，好像还在那支乐曲里。崔三说：二毛，我原来以为跳舞有多么难，多么了不起，其实也就那么两下子，敢跳就行！

二毛说：姑父，你真行，你比她们跳得还活泼，还花哨。你瘦，你轻盈，你灵巧；她们又胖又笨又憨，可没有你那两下子！

老汉笑了：是吗？

二毛说：当然了，姑父老当益壮，青春不老。对了，姑父今年多大岁数？

二毛本来是好意，是夸奖老汉身体轻巧，腿脚敏捷，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可是崔三早已经恼了，阴沉着脸问：小子，刚才你问我什么？你不记事了吗？

二毛愣住了：姑父，我没说别的呀，我就问问你的岁数……

崔三怒火中烧：狗东西，敢问我的岁数，胆大包天了。回家问你爹问你娘去，就你小子没礼貌，缺管教！

老汉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下二毛孤零零地呆在那里。二毛想，笑话，这事和我爹我娘有什么关系？不叫问拉倒，扯淡，你有什么了不起？

回家之后二毛还是问了爷爷。爷爷告诉他老人们的岁数不能随便问，老人们害怕问这个，讨厌问这个，那是心病，你问了就触到人家的痛处了，人家当然不高兴。二毛说明白了明白了，谢谢爷爷的点拨，谢谢爷爷的教诲。

且说崔三老汉那天晚上在舞场里那么一跳，竟找到了一种奋发向上的感觉，找到了一种愉悦昂扬的旋律，以后得空就去跳得空就去跳，竟成了沟里村头号舞迷。三个月后镇上举行广场舞大赛，沟里村表现近乎完美，拿了第一；崔三抖着一把胡须，拿着一杆旱烟袋，在舞台上跳疯了舞圆了，给沟里村增光不少。

颁奖会上镇长问崔三：大叔，人家跳舞的都是女同志，您却是个老汉，您不觉得挺有意思吗？您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老汉回答：不跳不知道，一跳真奇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既然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女人能够做到，女人能做到的事情男人为什么不能做到？

镇长说：老人家，您的舞跳得真好。如果没有那把胡子，我还以为您是个小伙子呢……告诉我，您今年高寿？

老汉的心扑通扑通跳腾了几下，眉头就皱起来了，呼吸就不顺畅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非问我的岁数干什么？告诉你吧犯忌讳，不告诉你吧你是镇长，你不是我们村的二毛。想来想去老汉还是很和善地笑了，老汉说镇长你猜吧，你猜我多大岁数了？你可以慢慢猜，下次见面咱们再接着说。

下次见面要等到哪一天呢？他也不知道，镇长也不知道。

半年以后县政府举办全县广场舞大赛，沟里村又拔得头筹，崔三的表演又给村里增光不少。颁奖会上县长握着崔三的手说：老哥，跳得好跳得好，说说你跳舞的感受如何？老汉回答：县长，一言难尽，妙在其中！县长说：老哥，你步伐矫健，活力四射，你今年多大岁数了，还活得这样潇洒，活得这样自在逍遥？

老汉的心又扑通了几下子，但是马上明白了这是县长问话。县长是县里的父母官，可不敢为难他。老汉笑得很灿烂：谢谢县长夸奖！我岁数不大，刚过花甲，刚过花甲！

从县城回到村里，崔三在街面上碰见了二毛。二毛跑上来说：姑父，祝贺你，你可光荣啦，县长给你颁奖啦！老汉说：二毛，那得谢谢你，是你让我学会跳舞的，你要不推我那一下子，就没有我的今天。二毛说：姑父，镇上让我统计咱们村的模范夫妻，说是要给奖励，我看你和我姑姑就是这方面的榜样……老汉说：那当然，我俩结婚40年就没红过脸。二毛说：那你多大岁数结的婚？老汉回答：25岁，我25岁结的婚。

老汉乘兴而去，这里却感动了二毛：换了一种方法，他就摸清了崔三的真实年龄，老汉还很高兴。

选自《山东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