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山西地区发现的几件早期雕版印刷弥勒经典
2017-01-13李际宁
李际宁
摘 要 迄今为止,山西地区已经发现了不少早期雕版印刷佛典,其时间段大约在晚唐五代至北宋辽金时期。这些雕版印刷佛典的产生与传播,对中国雕版印刷术的广泛应用,起到推波助澜作用。论文拟介绍这些弥勒经典,并以此为例,分析早期雕版印刷佛典的基本特点,总结其在中国早期雕版印刷史上的意义及在山西地区民间弥勒信仰的基本状况。
关键词 山西 雕版印刷 弥勒经典
分类号 G256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16.11.014
Abstract There have been many Maitreya scriptures with woodblock printing technique at early stages found in Shanxi, specifically from Late Tang and the Five Dynasties to the Northern Song Liao Jin period. These Buddhist scriptures had great effects on the widespread practices of Chinese woodblock printing techniques. This paper introduces these Maitreya scriptures, in order to describe basic features of early woodblock printing techniques applied on Buddhist scriptures and conclude the meaning of its status in Chinese early woodblock printing history. Meanwhile, the general situation of Amitabha and Maitreya Faith in Shanxi would be introduced.
Keywords Shanxi Province. Woodblock printing. Maitreya scriptures.
0 引言
唐五代至宋辽金之际,在佛教作用下,中国已经萌芽的雕版印刷技术得到极大推广和广泛应用,雕版印刷技术迅速成熟。雕版印刷技术的变化,促使中国古代书籍从撰著到制作再到流通发生了一次革命性的变化,中国的典籍,从写本时代进入到雕版印刷时代。当年那些诵读、供养、抄写佛教典籍的社邑组织,也结合本地区的造纸、雕版、印刷技艺和特长,转向有组织的雕版印刷佛教典籍行业作坊。这种行业特色和民间宗教组织相结合,对中国社会民间宗教信仰的发展意义十分巨大。
山西地区是中国古代造纸和雕版印刷的重要区域,也是佛教兴盛地区。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和相对封闭的自然环境,使山西成为目前保存早期雕版印刷佛典最多的地区,这批丰厚的文化遗产,对研究中国早期雕版印刷技术史和文化史,均有特别重要意义。
笔者收集到的晚唐五代至宋辽金时期山西地区雕版或保存的早期雕版印刷弥勒经典有以下九件:
(1)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一卷,五代后唐天成二年刻本,国家图书馆收藏;
(2)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晚唐五代,2016年春季保利国际拍卖,私人收藏;
(3)弥勒下生经一卷,五代北宋初刻本,国家图书馆收藏;
(4)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陁天经,五代北宋山西隰州刻本,国家图书馆收藏;
(5)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辽代早期,保利2015年春季;
(6)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上,辽刻本,藏书家韦力收藏;
(7)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上,天圣二年刻本,山西省曲沃县图书馆收藏;
(8)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下,赵城金藏本,国家图书馆收藏;
(9)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下,赵城金藏中无千字文号本,国家图书馆收藏。
本文以这批弥勒经典为例,希望藉此展示当时山西地区雕版印刷的特点,分析其在中国雕版印刷历史上的地位,并进而探索弥勒经典在山西地区的流传,以及该地区民间信仰的状况。谨以此文,求教于方家大德。
1 弥勒经典
魏晋间,弥勒经典传入中原,以翻译和抄写弥勒经典、绘制弥勒形象、开凿和供养弥勒造像为内容的信仰活动,在中国社会各阶层逐渐传播,形成弥勒信仰,并演化成为中国佛教的净土信仰。
1.1 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一卷
南朝宋沮渠京声译
五代后唐天成二年(927年)刻本
《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一卷,简称“弥勒上生经”“上生经”。
本经主要叙述弥勒菩萨命终往生兜率陀天,教化诸天,昼夜六时说法。宣说天宫庄严妙丽,清净快乐,往生兜率陀天、称念弥勒菩萨名号诸种功德利益。
沮渠京声,祖先天水郡临成县胡人,河西王沮渠蒙逊从弟。幼禀五戒,锐意内典。少年时代,跋涉流沙到于阗国求访佛教,学习梵文。东归途中,在高昌郡求得“观世音观经”“弥勒上生经”回到凉州,并译为汉文。北魏攻陷凉州时,沮渠京声南奔,避祸刘宋,以居士身份,常游止塔寺,并在此将曾已初译的“弥勒上生经”等经典讽诵传写,成为弥勒信仰主要经典之一。京城内外、僧俗“咸敬而嘉焉”。刘宋大明年末(464年),沮渠京声病逝于建康。事迹见梁僧佑《出三藏记集》卷第十四。
1.1.1 外观
卷轴装。卷首残,卷尾全,长115厘米,全卷存4版:八、九、十、十一。卷尾后有“功德主讲上生经僧栖殷”“雕经人王仁珂”“天成二年(927年)十一月日邑头张汉柔”三行题记。卷为保存原来木轴,轴头涂棕色漆。
本件题记为“天成二年”雕,其雕版时间较咸通九年《金刚经》晚五十九年,是目前世界范围内所知第二件有明确纪年的早期印刷书籍,也是国内保存有明确纪年最早的一件。
1.1.2 版式行款
本件各版纸张长度、文字行数,如表1。
从残存的两版可以看出以下一些信息:
(1)纸张的长度相当标准,即每纸31厘米多;标明纸张的加工工艺非常成熟;
(2)每块雕版的大小相同,这从纸张尺寸、每版文字固定为19行可以推断;
(3)每版文字皆19行,表明行款已经固定,这是雕版印刷典籍成熟的标志;
(4)本件的版片号,标在下边栏以外,大体靠近第9行、第10行之间的位置。版片号的位置大体固定,表明版式安排已经比较成熟。版式与行款的固化,成熟化,这是写本典籍向刻本典籍过渡过程中的进步。
(5)雕板大小的一致,表明开板工艺的成熟,由此说明书板的加工工艺水平已经较成熟。
1.1.3 字体风格
(1)本件字体风格,保留许多俗写和古朴书法。
(2)本件雕版特色,具有典型北方地区粗犷、硬朗的雕刻刀法。
1.1.4 纸张
目前对这件的纸张正在进行检测。
(1)从纸张帘纹观察,厚薄均匀,纤维细腻,说明造纸加工工艺较好。
(2)用手感触,纸张韧性较好,纤维束更长。
(3)据我们古籍纸张专家的研究,纸张成分以构皮纤维为主。
1.1.5 本件评价
(1)本件文献内容,渊源于唐五代时期流传与北方地区的写本。
(2)已经使用适合印刷使用的纸张,不是用书写用纸。说明印刷工艺和技术已经比较成熟。
(3)天成二年,时值五代后唐(927年)。本经是继敦煌藏经洞所出咸通九年雕版印刷《金刚经》之后,世界上现存有明确纪年第二件雕版印刷书籍,其年代较咸通九年《金刚经》晚59年,是中国雕版印刷史的重要实物,具有极高文物价值。
1.2 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
南朝宋沮渠京声译
晚唐五代刻本
本件2016年春季保利国际拍卖上拍,私人收藏。
1.2.1 外观
本件卷轴装,首残,尾全。全卷长337.5厘米,纸幅高22.5厘米,全卷6版,存文181行,行16至18字不等,以17字为主。存尾题“弥勒上生经”。卷后题记:“有雕经功德,普沾于一切,我等与众生,皆得离苦恼。”卷后有一纸拖尾,粘接木轴。
1.2.2 版式行款(如表2)
1.2.3 字体风格
本件字体保留了许多晚唐时代写本字体的风格,异写、俗写较多,板框线粗细不均,写版、雕板更粗率、简陋,此件较上述天成二年时代或更早。此件为北方民间所刻,印刷质量亦不高。
1.2.4 纸张
本件纸张所用原料,与上述天成二年刻经近似,但是整体厚薄不均匀,反映加工工艺较为简陋。
1.2.5 本件评价
从字体风格、雕版印刷工艺、纸张加工状况等因素综合考察,本件雕版印刷之时代应该在晚唐五代之间。
1.3 弥勒下生经一卷
后秦鸠摩罗什译
五代北宋初刻本
《弥勒下生经》,一卷,全称“佛说弥勒下生成佛经”,一名“弥勒当来成佛经”。
本经内容主要叙述弥勒菩萨下生、成道、说法等事。经文生动描述弥勒将来下生此世界,于龙华树下,三会说法、救渡众生,自己亦生此世界,于龙华树下听受说法成佛。
该经历史上有多种译本,本件为鸠摩罗什翻译。
鸠摩罗什(343—413年),龟兹人。祖上为印度婆罗门族,父鸠摩罗炎为龟兹国师。建元二十年(384年),罗什被吕光虏至凉州,留拘十七年。弘始三年(401年),后秦攻陷凉州,罗什被迎请至长安。自弘始四年(402年)始,罗什在长安翻译佛经,至十五年逝世止,前后翻译佛经总三百余部。
1.3.1 外观
卷轴装。卷首残,卷尾全。全件总长152.6厘米,高26.8厘米,全卷2版6纸,存经文87行。卷尾存原轴,轴头涂黑漆。
本件存两版六纸,由于经板过长,故印刷时由多张纸粘接,先接纸,后印刷。
第一版残长46.5厘米,存27行,2纸;
第二版长106.1厘米,60行,存4纸。上下单边。本经全卷应该有三版,目前仅存原长的一小半。
本件装帧特点为板长纸短,先多纸拼接,后印刷装帧。经文后存尾题:“弥勒下生经。”没有刻工、没有题记。
本件古时已残破严重,卷背有古人托裱修补,托裱纸用五代寺院文书,文书内容上保存有五代年号。
1.3.2 版式行款
本件的行款、版式,受版片和纸张两方面约束。两版六纸,第一版残长47.5厘米;第二版长106.1厘米,如表3。
从存残状况看,版片相当长,这种状况很少见。大概也因为总长度只有三版,即便不标识版片号,一般也不会致使经板混乱。
1.3.3 字体风格
(1)本件字体较为规整,反映该时代写版工艺已经达到相当成熟阶段。
(2)本件雕版细腻、精致,反映五代北宋间雕版技术已经趋于成熟。
1.3.4 纸张
(1)纸为皮质纤维;
(2)纸张厚薄均匀。
1.3.5 本件评价
本件古时已残破严重,卷背有古人托裱修补,托裱纸张为五代时寺院文书,文书内容上保存有五代“广顺”□□年号,广顺,后周,共三年,951-953年。
本件是中国早期雕版印刷术重要实物证据,反映了雕版印刷技术从原始开始走向成熟。
1.4 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陁天经
南朝宋沮渠京声译
五代北宋刻本
2002年入藏国家图书馆。
1.4.1 外观
卷轴装,卷首残,卷尾全,无轴。全卷存9版,长391.4厘米,纸幅高31.5厘米,框高22.5厘米。尾题下有题记:“隰州张德雕板。”卷末有《慈氏真言》、《生内院真言》。
1.4.2 行款版式
如表4,该件第三、四、五版长55厘米多,文字每版28行;第六、七、八版长52厘米多,文字每版27行,反映版片大小尚不统一。
版端的版片号已经有同一位置和统一标示方式,反映了滚动条式书籍的装潢工艺已经非常成熟。
1.4.3 文献内容
本件方广锠先生做过校勘研究,比较结果见表5。
经文最后一段比较见表6。
方先生的结论是:“从上表看,新刻本与中原系差距较大,与南方系、写本系较为接近。但又自有特点。”[1]
1.4.4 字体风格
本件的字体,方先生认为:“一眼看去,写经风格很浓。不少字的写法,保留着唐代写经的特点。从总体看,该刻经乃写经上版,应该没有疑问。就格式而言,我国的写经,南北朝时已经出现28行17字的规格,但没有成为标准。到了唐代,这种格式成为写经标准。但我们现在发现的唐代刻经,无论是存在韩国的武周刻经,还是存在英国的咸通《金刚经》,都不是标准格式。而《弥勒上生经》的格式则完全符合唐代写经标准。”
1.4.5 纸张
纸张已入潢,质地较粗糙,与盛唐的标准写经纸不同。但我们知道,唐代多处生产纸张,各地纸张质量、规格各不相同。如有供城纸、蒲州纸等区别。晚唐五代敦煌当地所造的纸,质地也比较粗糙。而该《上生经》纸长55.6厘米,高31.6厘米,框高22.6厘米。与唐纸相类,而与宋纸、辽纸的规格、质地迥然不同。总的来讲,宋辽时期,刻本比较普遍,造纸业为了适应这一变化,所造之纸,薄而致密。我们从传世的宋刻本及丰润辽藏可以看到宋纸、辽纸的标本。唐代的纸张,主要用来书写,要求自然不同。这一刻经的纸张,亦应是某地自造。
1.4.6 本件评价
方先生认为,“隰州,治所今山西隰县。隋置,后废。唐又置。宋有。辽有,但在辽宁,与前隰州不是同一个地方。金先为南隰州,后去“南”。此件应该是五代北宋间刻本。
1.5 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
南朝宋沮渠京声译
辽代刻本
保利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15年春季上拍,私人收藏。
1.5.1 外观
本件卷轴装,首残,尾全。全卷存长93厘米,纸幅高26厘米,板框高21厘米。存3版,存文字56行,行16~17字。卷尾有《慈氏真言》3行。
本卷最后有发愿题记10行:“以此印经功德,莫限良因,得胜事以周圆,普沾于/群品。先愿神都肃静,/□祚永兴,社稷元臣长匡霸国,狼烟罢爇/鲸浪休飜,八纮之五稼登丰,九土之四人义泰。次愿星/辰顺照,风雨依时,山岳灵祗威光赫奕,飞空走陆胜利通沾。法界含生,俱登乐果。然愿雕经施主及见闻持读者,尽愿命终之后,同生兜率内宫,亲礼弥勒毫/光,昼夜六时闻未曾有法,于无上道得不退转。当来随/弥勒下降阎浮,龙华三会第一会得度,早出生死,离苦解脱。若有受经者,各请转读四十九遍,共结良缘。”
1.5.2 版式行款
本件残甚,所存三纸,除第二版可谓完整以外,余皆不能视为标准版式。因此,本件已经没有各版的比较意义。
本件行款,姑且以第二版为例,该版28行,行16~17字,基本延续了唐代写本之行款。
本件版式,具有明显特征,即经文尾题,用双线栏加以装饰;《慈氏真言》和卷尾发愿文之间,亦有双线栏装饰。保利2016年拍卖图录介绍说:“此经特点是装饰栏精美,此种装饰栏以前最早见于辽代文献中,并为辽、西夏时代的风尚,截止宋代几乎不再使用。”此段介绍文字,的确具有重要启发意义。这种特征,我们在应县木塔所出辽代刻本佛经中,在黑水城出土的西夏和辽代刻经中皆有发现。因此,这几乎可以视为确定本件为辽代刻本的重要依据。
1.5.3 字体风格
本件许多字体,保留了写本时代异写风格,这是北方地区刻本佛典受唐代写本深刻影响的结果。比如文中“度”“般”“盘”等字均具典型早期手写体风格。“世”字缺笔。
本件经文中“明”字之“日”旁,似为缺笔。尽管佛经中之缺笔不能视为版本的依据,但是,由于写工的习惯,部分佛典中尚存“避讳不严”的缺笔,也透露出一些时代特点。我们知道辽穆宗(公元951—969年)是有避讳“明”字的历史事实。如果此说成立,则本件的文物特征倒与这个时代背景相符合。
2 弥勒经疏
《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又名《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赞》《弥勒上生经瑞应疏》,二卷,唐大慈恩寺沙门窥基撰。释窥基,唐京兆长安人,俗姓尉迟氏,赞宁《宋高僧传》卷四记载。窥基为玄奘弟子,祖张玄奘之学,尽领唯识之妙,守文述作,曾经着有《成唯识论述记》《法华经玄赞》《百法论述记》《金刚经赞述》等众多经疏,号称“百本疏主”。然其著作大多已经佚失,至今仅有少量存世。关于窥基所著《上生经疏》的缘起,《宋高僧传》本传中有一段传说,反应出该疏在窥基众多著作中的重要地位。
关于《上生经疏》的著录和入藏情况、存本情况如下。
北宋以前,未见经录记录,亦未见有入藏记录。
北宋时期,经录记载不详。吕夷简《景佑新修法宝录》卷第十七记录窥基撰着之经论章疏情况说:“(天圣四年)五月,复出唐慈恩寺翻经法师窥基所著经论章疏四十三卷,令编联入藏。惟浄等请以智者、慈恩二书附于开元录东土集撰之次。”同书“总录”天圣四年条下记:“详定天台科教并慈恩章疏,编联入藏。”①只是仅凭上述寥寥几句,很难确定《上生经疏》是否入藏。以目前资料所见,学术界基本认定《开宝藏》中没有收录《上生经疏》。
辽代的著录,由于经录和辽藏资料甚少,未见有关《上生经疏》的记录。
金代有《赵城金藏》见在。该藏“黍”字号收录有《上生经疏》卷下。关于《赵城金藏》中收录的“入藏著述”,吕澄认为:“……因为《赵城金藏》是私刻性质,不受任何限制,所以在蜀版已有各种而外,还收入一些当时北方流行的书。”[2]他认为《赵城金藏》中有关窥基几种入藏典籍,依据的是当时在中国北方地区流传的本子。
另外,与中国国家图书馆《赵城金藏》收藏在一起的,还有一件没有千字文号的单刻本《上生经疏》卷下。关于这一件,蒋维新曾写到:“广胜寺印造大藏经后似曾搜集若干零本之经疏,今杂见于藏经中者,犹存《圆觉略疏》……《观弥勒上生经疏卷下》等,皆金代刻本,略仿藏经卷式,而行繁字密……”蒋氏认为这是金刻单行本[3]。
高丽和日本的早期著录,有以下几种:
高丽沙门义天录(1055—1100年)撰成于高丽宣宗庚午年(1090年)的《新编诸宗教藏总录》著录:“弥勒上生经瑞应疏二,窥基述。”彼时高丽新雕大藏经,收集流散的诸宗经论章疏,成为义天一项重要事业。义天在《代宣王诸宗教藏雕印疏》中谈到对诸宗章疏失收的忧虑:“显祖则雕五千轴之秘藏,文考乃镂十万颂之契经。正文虽布于遐迩,章疏或几乎坠失。”在《代世子集教藏发愿疏》中他表露了想法:“……虽经论而具矣,然疏钞以阙如。欲以于古于今,大辽大宋,凡有百家之科教,集为一藏以流通。”[4]他的目标是不论“新旧制撰诸宗义章”的来源,不论古代今天,亦或“大辽大宋”,都在他收集的范围。因此有《新编诸宗教藏总录序》中所称:“予甞窃谓经论虽备,而章疏或废,则流衍无由矣。辄効升公护法之志,搜访教迹以为己任,孜孜不舍,仅二十载于兹矣。今以所得新旧制撰诸宗义章,不敢私秘,叙而出之。”
日本兴福寺僧人永超撰成于宽治八年(1094年)的《东域传灯目录》记载:“弥勒上生经疏二卷,基撰;三卷,可勘。”
日本兴福寺僧人藏俊(1104—1180年)撰成于安元二年(1176年)的《注进法相宗章疏》著录:“弥勒上生经赞二卷,大乘基撰。”
《高丽藏》覆刻《开宝藏》,没有《上生经疏》入藏的记录。
梳理以上史料可以知道,虽然未见《上生经疏》早期入藏的记录,但是,正如前文所述,除早期写本外,《上生经疏》的单刻本在中国北方广大地区曾有流传,如北宋天圣二年单刻本、辽代单刻本等实物。这些实物资料都与收入《赵城金藏》的《上生经疏》有密切关系。
以下介绍几件实物资料。
2.1 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上
唐释窥基撰 辽诠晓定本
辽刻本
本件1999年北京古籍拍卖会出现,由中国私人收藏家韦力收藏。
卷轴装。卷首残,卷尾全①。总长805.6厘米,存16纸。纸幅宽28.3厘米,上下边距21.6厘米。每纸长51至52厘米,末纸略短,为34.4厘米。每纸30行,行20字,间有19至21字不等者。每板端小字刊板片号,作“上 二十”。通卷有朱笔断句、批校。卷尾题名“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上”“燕京悯忠寺讲唯识论法华经释诠晓定本”。
以目验判断,本件为皮纸印刷②。这是一件单刻本,详审其版刻风格,行字较密,而笔划刀法更具有典型的北方刻书形态,整体风格与应县木塔发现的“辽代秘藏”颇为接近。证之卷末题记,可以确证为辽刻辽印无疑。惜本件仅为卷上,卷下佚失。
韦力所藏这部辽本的重要价值在于该卷题记“燕京悯忠寺讲唯识论法华经释诠晓定本”一句。诠晓的生平事迹,文献疏于记载。根据高丽沙门义天《新编诸宗教藏总录》记载,诠晓原名诠明,后改“明”为“晓”。后人一般认为,其改名原因盖为避辽穆宗讳。诠晓为辽燕京大悯忠寺(今法源寺)义学僧人,据张畅耕、毕素娟推测,诠晓生活时代约在后唐天成年间(926—930年)至辽圣宗统和(983—1012年)末年,其活动时期当在十世纪中晚期至十一世纪初。
诠晓数据向来较少见,2004年,韩国松广寺修缮四天王像,发现朝鲜世祖(1456—1468年)时代刻本《妙法莲华经玄赞会古通今新抄》,卷前有“翰林学士金紫崇禄大夫行尚书工部侍郎知制诰上柱国彭城刘晟”所撰《妙法莲华经玄赞会古通今新抄序》。《序》题下有小字双行注:“宋本无序,辽本有之。写而雕出,以补其阙。”《序》称:“今我皇朝燕台悯忠寺故左街僧录无碍大师明公,……俗姓刘氏,世为燕人焉。族远系于人王,庆由善积。年纔成于童子,行与愿符,脱略红尘,精勤白业,……该通经律论具足,闻思修允,所谓可轨可持,可席可范者也。”[5]刘晟,又名刘慎行,《辽史》记载官至圣宗朝北府宰相。此《序》署“彭城刘晟”者,盖用上古“涿鹿在彭城”之意,与《辽诗话》谓刘晟为“河间人”相合。世所传宋本《新抄》无此序,辽本有之,韩国松广寺传刻本《序》,为了解诠晓族属郡望提供了重要数据。
诠晓义学成就很高,故《释门正统》卷八引高丽义天记述云:“近者大辽皇帝诏有司,令义学沙门诠晓等再定经录。”“再定经录”一语,学术界一般认为是指诠晓编纂《新续开元释教录》,并参与主持刊刻《契丹藏》,也因此被辽圣宗赐号“无碍大师”。
诠晓著述目录保留在《新编诸宗教藏总录》中的有如下几种:《法华经会古通今钞》十卷;《法华经科》四卷;《法华经大科》一卷;《金刚般若经宣演会古通今钞》六卷;《金刚般若经宣演科》二卷;《金刚般若经消经钞》二卷;《金刚般若经科》一卷;《弥勒上生经科》一卷;《弥勒上生经大科》一卷;《弥勒上生经会古通今钞》四卷;《成唯识论详镜幽微新钞》十七卷;《成唯识论应新钞科文》四卷;《成唯识论大科》一卷;《百法论金台义府》十五卷;《百法论科》二卷;《百法论大科》一卷;《续开元释教录》三卷。
目前尚能见到的诠晓的著作有如下六种:《法华经玄赞会古通今新抄》卷二、卷六(见《应县木塔辽代秘藏》); 《上生经疏科文》一卷(见《应县木塔辽代秘藏》);《成唯识论述记应新抄科文》卷二、卷三(见《应县木塔辽代秘藏》);《上生经疏随新抄科文》一卷(见《赵城金藏》);《上生经疏会古通今新抄》卷二、卷四((见《赵城金藏》,误为唐释);《妙法莲华经玄赞科文》卷二(敦煌遗书伯二一五九背)。
诠晓为辽代慈恩学派巨擘,继窥基注疏更作钞解科文,以传慈恩之学。如上述敦煌传本所见,窥基《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之后代传本,讹误脱漏颇多,故有诠晓再做定本也。
以“诠晓定本”与《大正藏》本对勘,发现许多差异,略举二例,见表8。
两本比较,诠晓定本经、赞分明,文义完整、顺畅。类此者比比皆是,可见“诠晓定本”已经可以称为一个独立的章疏本,有其独特价值;辽刻本卷末有“诠晓定本”之语,言此之前写本流传,未见勘定。诠晓厘定诸本,详勘精校,成《上生疏》“定本”,此辽刻本弥足珍贵。
2.2 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上
唐窥基撰
天圣二年(1024年)刻本
本件山西省曲沃县图书馆收藏,《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著录。一九六一年山西曲沃县发现,原曲沃东凝广福院佛腹装脏物。广福院,金大定三年(1163年)建。
本件卷轴装,首残尾全。长1586厘米,总应有50板,现第1至5板缺,存45板,纸幅长35厘米,高30.5厘米,板框高23.4厘米。每版21行,行20字。版端刊一我版片号,写如“上六”。尾题:“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上”。
尾后题记云:“即将以此雕板印造,功德上报四恩,下资三有,讲听之者,得大惣持,施主檀那,获无碍辩。/时天圣二年七月十五日,于沧州归化镇彰教院内雕就全部疏钞科文印板记。彰教院主僧法真。/东京左街景德寺开化禅院慕缘雕板舍身不执寳沙门法庆。/五台山大华严寺般若院助缘雕板当坐沙门文踵。/焚修大德文沼管此板。/东京秘阁候安用雕。/”
校勘记录见表9。
笔者初步校勘后的印象是,曲沃天圣二年本,通卷版式行款与辽“诠晓定本”几乎完全相同,许多文字写法风格亦相同,两者之间虽有文字校勘的差别,但是整体上看,二者版本相当接近,两本显然有非常密切的渊源关系。
如上所述,诠晓生活时代约在后唐天成年间(926—930年)至辽圣宗统和(983—1012年)末年,其主要活动时期当在十世纪中晚期至十一世纪初。天圣二年为公元1024年,从时间上说,天圣二年本流传的时代,似乎要比诠晓活动时代稍晚。天圣二年本刻经地点在沧州,即今河北省中东部,诠晓活动地区在燕京,即今北京市,而发现该经的曲沃县,在山西省的南部。这个“大三角”地区曾经是北宋、辽、金三代交互更迭地区,其文化交流的复杂性,亦可见其一斑。
还应该特别注意到的是,题记中提到“于沧州归化镇彰教院内雕就全部疏钞科文印板记”一句,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在“沧州归化镇彰教院”,曾经刊雕过“全部疏钞科文”的经板。那么,这些所谓“全部疏钞科文”是指什么?是一部大藏的“全部”,还是“慈恩”一派的著述,亦或是诠晓个人的“全部”著作?惟资料过少,有待后续关注。总之,在这里刊雕了相当数量的“疏钞科文”,其中就包括这部《上生经疏》。
2.3 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下唐窥基撰
赵城金藏本(“黍”字号)
中国国家图书馆《赵城金藏》中,收有一卷带有“黍”字号的《上生经疏》卷下,卷轴装。该卷首尾题全,题“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下”,首题下有千字文编号“黍”,次行题“京大慈恩寺沙门窥基撰”。全卷总31版,每版29行,行20—23(如第二十版末几行)字。板框高21.8厘米,纸幅高28.4厘米,每纸长度,一般在50厘米左右,间有55厘米者(如第八、九版)。行间无界栏。版端刊版片号,写如“上生经疏卷下 二 黍”、“上生经疏卷下 第十八张 黍字号”等字样。经文后,有刻工题记“太原路平遥县僧海松刁”。该经卷纸张较为粗糙,纸张表面较为均匀,但未砑光。
2.4 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下
唐窥基撰
金代单刻本(赵城金藏中无千字文号本)
中国国家图书馆《赵城金藏》中,另有一卷不系千字文编号的《上生经疏》,可与“黍”字号本比勘。该件卷轴装,残破严重,全卷存板数量待查,每版24或25行,行20~22字。版端刊版片号:“疏下 三十九”。纸幅高21.5~22.3厘米,每纸长38.7厘米左右。
上述两本版式行款有许多可以比较的地方,见表10。
上述两本文字亦有可以校勘的地方:
“黍”字号本为“大慈大悲法者,大慈以无嗔不害为性……”。无字号本为“大慈大悲法者,大慈以无嗔无痴为性……”。
即便如此,还是看得出来两本之间有密切关联。无字号本字体更工整,通篇笔划布局更均匀。写版和雕刻风格更接近曲沃“天圣二年”之宋本。“黍”字号本,尽管由于刻工风格不同,相当一部份字体相当硬朗、更粗犷,但是仍然掩盖不了许多细节的相似性。
3 上述四种《上生经疏》评价
上述四种《上生经疏》之间,有着密切关系,笔者总结其特点如下。
(1)目前收在《赵城金藏》中的两部《观弥勒菩萨上生经疏》卷下,两个版本之间当有密切关系,单刻本甚至可能是入藏本的“底本”。
(2)目前传世的四件刻本,辽刻“诠晓定本”与宋刻“天圣二年本”虽有一定关系,但两者间的不同仍然较多,二者并非同源。
(3)通过校勘,笔者倾向认为,《金藏》本与“天圣二年”宋本关系更为密切,而与辽本相去较远。
以上为笔者经眼或为山西地区雕版印刷、或为山西地区保存的早期雕版印刷弥勒经典,为我们研究早期印刷术提供了重要资料,也是研究山西地区民间宗教信仰的重要资料。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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