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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送别诗兴盛的文化意义

2017-01-13叶当前

关键词:赋诗诗人活动

叶当前

(安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011)

【艺文寻珠】

南朝送别诗兴盛的文化意义

叶当前

(安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011)

南朝的宋、齐、梁三代是中国古典送别诗兴盛的第一个时期,史载送别活动频繁,留存送别诗数量多,体式不断新变,诗歌水平不断提高。从文化诗学角度分析,官场祖饯赋诗的政治化、联句赋别、应制赋别、外交出使饯别作诗、饯送仪式感染情感等因素是促进南朝送别诗兴盛发展的原因。萧统《文选》、唐宋类书等编选南朝送别诗,赋予该类诗作应有的诗学地位,彰显了其诗学价值。

南朝;送别诗;文化意义

送别诗是中国古代诗歌的重要一类,在南朝的宋、齐、梁三代进入第一个高潮,学术界虽有一些零星论文论及南朝送别诗,却没有深入挖掘其兴盛的原因及意义。兹不揣浅陋,试从文化诗学的视角探析其兴盛缘由,阐释其诗学价值,以求教于方家。

一、宋、齐、梁三代送别诗的兴盛

经过魏晋的发展,送别诗在刘宋、齐、梁之际达到鼎盛。根据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统计,刘宋时期有12位诗人留存有送别诗,共50余首,占刘宋留存诗歌的诗人总数的20%。而逯先生辑诗是按作家卒年编排的,实际有许多作家生活于南朝几个朝代,卒于齐、梁之际的诗人许多送别诗实际创作于刘宋时期;另外,被编入东晋的少数诗人的送别诗亦作于刘宋之初,如陶渊明的《于王抚军座送客》一诗,袁行霈《陶渊明作品系年一览》便系于宋永初元年(公元420年),曹道衡、刘跃进《南北朝文学编年史》系于宋武帝永初二年(公元421年)。因此,刘宋时期留存送别诗的数量实际上比逯氏辑入刘宋朝的要多。其中,被《文选》归入“祖饯类”的谢灵运《邻里相送方山诗》、谢瞻《王抚军庾西阳集别作诗》作于刘宋时期,是六朝送别诗的典范。元嘉三大家都有送别诗作,把各种述离送别之作综合一起,谢灵运留存12首,鲍照留存15首,在绝对数上是空前的;特别是鲍照的送别诗多从友谊交情出发抒写离情别绪,在六朝送别诗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

南齐仅20几年的历史,许多诗人成长于此代而主要创作于萧梁。齐、梁两代送别诗数量多,形成中国送别诗史上的第一次高峰。两个朝代留存有送别诗的诗人达45位,占其时诗人总数的21%,共存送别诗180多首,绝对数上都超过了六朝其他时期。许多诗人都重视送别诗的写作,如谢朓存送别诗16首、何逊存26首、吴均存28首;其他像皇室萧氏不但大力提倡创作送别诗,而且还亲力亲为,留下了很多送别之作,如萧衍存6首、萧绎存11首、萧纲存12首,萧统每游宴祖饯即兴赋诗至十数韵,赋作一定不少于兄弟。此期著名诗人基本都作有送别诗,如江淹不但有《别赋》《恨赋》两篇综观历史恨、别各种类型而命笔的名赋,还留存有包括拟作在内的送别诗作9首;范云、任昉、沈约、刘孝绰、庾肩吾等都涉足送别诗领域,写下了一定数量的送别之作。从人数、存诗总数、诗人群体各个方面看,齐梁之际送别诗创作处于极盛时期,即便与唐代各个时期的送别诗相较,亦自有特色,并不逊色。

在短短的一个多世纪里,皇室官僚、士族寒庶,对于送离道别都非常敏感,创作了各种类型的送别诗作。综观刘宋、南齐、萧梁大规模的祖饯活动,史籍记载涉及祖饯赋诗赠文的有10次,此三代祖饯诗既有长达五十韵的长诗,又有精炼的连句诗;既有文坛名家如颜延之、沈约的侍宴饯别之作,又有诗名不显如王规、萧恺等人即兴之作;既有皇帝诸王的亲自赋作,亦有普通官吏文人的精心运筹之篇。著名诗人谢灵运、鲍照、谢朓、何逊、吴均、庾信都留存有大量送别诗。

萧衍、谢朓随萧子隆西赴荆州,诸文友夜集赋诗饯行,成为六朝送别诗史上与金谷集作诗、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赋诗鼎足而三的重大集体赋别事件。相对金谷集会与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饯送孔令的规模,刘宋、南齐、萧梁帝王皇族主持的各种类型的饯别活动参与人数一定不少,而参照出席者必赋诗的惯例,此期祖饯诗定当卷帙浩繁。依此惯例,唐代集体送别活动更加丰富多彩,《唐才子传》“钱起”条载:“凡唐人燕集祖送,必探题分韵赋诗,于众中推一人擅场者。刘相巡察江淮,诗人满座,而起擅场。”[1]他如唐玄宗朝送张说巡边、送贺知章归会稽等以皇帝为首的集体饯别赋诗活动规模更大,但这种集体送别文学独特的结构模式却深受六朝集体送别诗的影响。然而,毋庸讳言,像这类政治性与世俗化的祖饯赋诗,可取之处甚微,即便是史臣记载的南朝十次祖饯赋诗,作品留存下来的亦不过尔尔;每祖道动辄赋诗十数韵的昭明太子,亦未见多少祖饯诗留存。倒是那些文人雅士之间举行的送别活动,仪式虽然简单,但出于友谊与私交而赋作的真情送别之作留存颇丰。

陈朝送别活动与送别诗的数量其实也不算少,但相对于齐、梁鼎盛时期来说属于低落阶段。而恰恰是这种短时期的沉潜酝酿,终在唐代爆发,形成了送别诗的又一个高峰。因此,陈朝是送别诗史上由六朝到隋唐的一个转折点。此期留存送别诗数量虽不是很多,但重要作家都有送别诗作,如阴铿存6首、徐陵4四首、江总9九首,在六朝留存送别诗的单个诗人中,还算是比较多的。

总之,南朝一百多年进入送别诗的兴盛时期,作家作品的数量堪称繁富,其中亦不乏上乘精品,特别是齐、梁时期,送别诗体式出现新变,结构上开始从魏晋多章组诗向单篇短制转变,句式上四言被五言取代,并出现了七言送别诗与乐府送别诗,联句诗则从宫庭台阁的帝王僚吏附和应酬渗入到送别领域,形成颇为清新的联句送别诗[2],彰显出独具时代特色的诗学品质。

二、南朝送别诗兴盛的原因

刘宋、齐、梁进入送别诗的鼎盛时期,与六朝时期有利于送别诗发展的外部环境密切相关,此期“安土重迁的历史传承,人伦孝道的继续弘扬”;“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频繁迁徙的时代背景”;“文人集团的兴起,文人交游的广泛”;“离别赋文的繁荣兴盛,赋诗赠答的蔚然成风”等因素有力促进送别诗的兴盛繁荣[3]。然而,此三代更有推动送别诗发展的独特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

第一,祖离饯送活动目的的转变导致文人出席祖饯活动的频繁化与形式化,亦导致祖饯赋诗的政治化,客观上促进了刘宋、齐、梁送别诗创作的蓬勃发展。祖离饯送,源远流长,其主要目的是通过一系列仪式性活动来祈神慰人。然而,在刘宋、齐、梁之际,祖饯活动的目的发生了明显的偏离,神的力量不再重要,祈神被媚主所取代,慰离也日趋淡化。出现这一现象的原因要从南朝士族、寒人、皇室三者的错综关系入手考察。一方面,从刘宋开始,门阀日渐衰落,“东晋王朝造就的士族的优越地位和与皇权平起平坐的权威,进入南朝以后,日渐降低和衰减加速,士族神圣的光环日趋暗淡”[4];另一方面,从刘宋开始,一些寒族陆续发迹于军功,亦有一些庶士以僚属身份跻身于上层社会,特别是南朝帝王更是出身于军伍寒门,从而令魏晋以来门阀社会的政治规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廿二史劄记》卷八“南朝多以寒人掌机要”条:“此当时朝局相沿,位尊望重者其任转轻,而机要多任用此辈也。然地当清切,手持天宪,口衔诏命,则人虽寒而权自重,权重则势利尽归之。”[5]此消彼长,士族徒有高位却乏实权,为维系庞大家族的发展,其对皇室的依赖不得不然;寒人积极进取,既要取得士族的荐举,又要得到皇室的青睐,故经营最苦;皇室特别是帝王要稳固地位,一方面要笼络士族元老,一方面要擢拔寒人,培养亲信,故亦需左右弄权,恩威并施。要把其时社会三大重要的政治力量笼络到一起,最重要的是要实现和谐的人际交往。而人际交往中最普遍的亦是最不可忽视的就是祖离饯别,士族功臣的调离迁任、告老还乡,皇族诸王的转徒迁移,军伍大将的出征讨伐等固当饯送,就是有些臣僚的家眷仆属迁转,亦有相当隆重的祖饯仪式。祖饯被社会三大政治群落用来作为彼此关系的调和剂,各个阶层的士宦文吏或者畏于政治迫摄力,或者出于主动结交意识,或者源于笼络人心稳固统治的动机,都非常重视祖饯,一方面以各种缘由积极主持规模大小不一的集宴祖饯活动,一面积极参与他人召集的各种宴饯活动,使祖饯活动越来越频繁。然而,各人动机的不一,也导致祖饯活动与送别话题越来越远,祖饯宴集的政治化越来越浓郁,各种拉笼结交、逢迎阿谀的现象逐渐成为祖饯宴集上的主要内容。在集体场合拉笼逢迎,当然要避免赤裸裸的钱权交易,诗文自然成为宴集时文人实现各自目的最有效的手段,祖饯题材则是清高文人互相吹捧最好的掩饰。因此,从刘宋时期开始,文人更加注重饯宴上的赋诗。当然,在众多饯宴诗作中,诗人灵活地化用了汉赋劝百讽一的技巧,祖饯多数只是个幌子,其大量篇幅则在于堆砌华丽的词藻奉承媚主,最后夹着祖饯的尾巴。而正是这种铺张粉饰的逢迎之作,或令人主在群僚面前威信倍增、或令权宦在同僚之中春风得意,从而使作者得到实质性的好处,故包括许多著名文人在内,一批文人雅士对祖饯赋诗一时乐此不疲。另一方面,随着祖饯的工具化、政治化,参与祖饯活动形式大于内容,许多迫于权势的清高文士亦不得不应邀出席或主动参加频繁的饯送活动,并违心写作了许多应制送别之作。参与祖饯的人多了,良莠不齐的作品数量自然也多了,故祖饯的政治化客观上促进了送别诗的蓬勃发展。

第二,诏令赋诗、联句赋诗与祖饯的特意安排客观上促进了送别诗写作水平的提高。刘宋、齐梁三代是皇族势力日渐强大的时期,在三大阶层中,各种权力日趋上升的皇族尤其注重社会关系的调节与融合,因此,也更注重祖饯活动的开展。皇帝诸王不但亲自参与各种形式的送别集宴,赋诗施恩布泽,而且经常以诏令的形式让臣属赋诗饯别。这种应诏式的送别诗固然有很大的应制成份在里面,但赋后的即时评品与限韵、限时、剧韵等各种要求,诗人亦不敢马虎敷衍,特别是有些人因某一次祖饯诗的出色而得到擢拔,对其他急切要求得到帝王赏识的文人士吏更是深刻的刺激,从而令文人士宦把祖饯诗的写作当作为官基本功进行学习探讨。因此,帝王重视祖饯活动并要求集体赋作祖饯诗从客观上加速了送别诗写作技巧的发展,提高了送别诗的整体写作水平。当然,还应当看到,应诏与应教令赋作送别诗是一种上下级压制关系下的赋作,有些文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故写作出许多平淡而无新意之作,只能徒增送别诗的数量而已。

与应制不同,文人联句是在基本平等的基础上的诗歌创作,因此联句送别诗刨掉了应酬气,更多地侧重于抒怀。同场竞技,文人意气,即便不立即评定高下,各人亦心知肚明,故联句送别诗往往是文人高速运思的成果,更是诗人基本功最好的考验。因此,联句赋作送别诗在推动送别诗写作技能的发展方面有着重要的作用。如何逊便是南朝送别诗数量较多的作家,其联句送别诗又颇具特色,精妙之作如《范广州宅联句》,与范云联句赋别,不啻两首唐人绝句,轻便婉转,互相钩连,虚实相生。当然,联句赋诗的弊端亦是客观存在的,即诗人思维迟速有别,急就成诗滥出一些应付之作,在所难免。即便出自范云、何逊这样的名手,两诗的落差还是不难见出。

除了非常一般的祖饯送别活动以外,南朝帝王僚吏都很注重祖饯时间与场景的安排。如南朝帝王经常把祖饯活动安排在传统节日举行,传统节日本来是团聚的日子,像三月三日、九月九日,按惯例举行曲水盛宴、重九公宴,召集群臣欢度佳节,祖饯安排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进行,强烈的反差更具感染力,使诗人有内容可写,不致空洞抒别。有些优秀的送别之作以欢乐盛宴衬离情别绪,便是这种特殊环境作用的产物。早在金谷集作诗的时候石崇等文人就已经注意选择送别环境与送别场景,刘宋以后,各类送别活动更加注意送别场景的安排与送别氛围的营造,如饯谢文学离夜,便以夜宴为送别背景,令永明诗人发挥善于咏物的特长,除觞酒之外还使烛火等意象得以与送别相关联,从而丰富了送别诗的意象群。故巧妙的祖饯安排对促进送别诗的发展亦有一定的作用。

第三,外交迎来送往的赋诗亦是南朝送别诗兴盛的一个原因。南北朝时期,战事虽然不断,而外交往聘亦非常频繁。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央都设立了外交管理机构,“除了尚书主客曹和大鸿胪(鸿胪寺)等专职机构以外,尚有若干关涉机构,其中中书省作为这一时期兴起的中央机要部门,也同样负责一定的外交政令和外交事务,成为重要的中央外交关涉机构之一”[6]。中央外交机构的设置状况说明了南北朝时期外交工作的重要性及其时外交活动的重要意义。许辉《南北朝关系述论》一文论述了南北朝外交往聘的问题,其“根据《资治通鉴》《南史》《北史》《魏书》等有关史书的统计,南北朝170年间,南北通使计151次,其中北朝遣南朝使84次,南朝遣北朝使67次”,并论述了南北各朝妙选聘使与接待工作的各项事宜[7]。在外交往聘的各项相关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就是祖饯活动与祖饯赋诗。外交往聘中,各项接待与答对工作都做得非常圆满,如果最后的送别活动中出现了漏洞,就会功亏一篑,有损国家尊严。故南北各朝都很重视外交祖饯活动,特别是祖饯赋诗。如《魏书》卷六二《李彪传》载李彪出使南齐将还之际,“赜亲谓曰:‘卿前使还日,赋阮诗云“但愿长闲暇,后岁复来游”,果如今日。卿此还也,复有来理否?’彪答言:‘使臣请重赋阮诗曰“宴衍清都中,一去永矣哉”。’赜惘然曰:‘清都可尔,一去何事?观卿此言,似成长阔,朕当以殊礼相送。’赜遂亲至琅邪城,登山临水,命群臣赋诗以送别,其见重如此。”(《北史》卷四○《李彪传》同)李彪长于托诗达意,故得“前后六度衔命”[8]1390出使南朝。而南齐以群臣赋诗饯送的殊礼对待,足见祖饯仪式与祖饯赋诗在其时外交送往上的重大意义。《魏书》卷十九下《景穆十二王·南安桢王传附熙弟东平王略传》亦载:“(南安王桢子)略之将还也,(萧)衍为置酒饯别,赐金银百斤,衍之百官,悉送别江上,遣其右卫徐确率百余人送至京师。”[8]507萧衍最注重祖饯赋诗,在这样重大的外交送饯活动上,百官咸列,应该会有祖饯诗赠行。南北各朝之所以挑选诸如任昉、王融、庾信、魏收、李彪这样能诗善赋之才担当往聘接待的大任,应对外交祖饯赋诗当是各朝皇帝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关于外交祖饯赋诗的留存作品虽然少见,但如此频繁的外交史实与祖饯赋诗在南北两朝都很兴盛的状况,可以推测南北朝外交祖饯诗为数不少。这样的外交祖饯诗顾虑更深,诗人的写作技能要求更高,出于外交祖饯赋诗的需要而特别锻炼这种写作才能的亦并非没有可能,故外交祖饯赋诗促进南朝送别诗的发展是一个客观的事实。

当然,侧重从皇族与国家政治出发探讨送别诗鼎盛的原因,只能算是其中的一个方面。诗人文友情谊的真挚有感而作才是送别诗发展兴盛的内在原因。历代送别诗的写作都离不开情感因素的推动。何况南朝送别活动中,还逐渐形成大量让情感发酵的送别习俗,如折柳送别、游宴饯行、夜集相送等,仅以尚秉和《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六朝送别须啼泣,否则谓为寡情”条梳理六朝送别啼泣习俗为例,即可见一斑:

《世说》:“周淑治作晋陵太字,周侯、仲智往别,叔治以将别,涕泗不止。仲智恚之曰:‘斯乃妇人,与人别,惟啼泣。’便舍去。周侯(名顗)独留,与饮酒言话。临别流涕拊其背曰:‘奴好自爱。’”又《颜氏家训》:“别易会难,古人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有王子侯,梁武帝弟,出为东郡,与武帝别,帝曰:‘我年已老,与汝分张,甚以恻怆。’数行泪下。侯遂密云(言不雨),赧然而去。坐此被责。北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然分首。然人性自有少涕泪者,肠虽欲绝,目犹烂然,如此之人,不可强责。”按江淹《别赋》云:“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状送别之情,最为亲切。乃黯然销魂则可,而必强以下泪,则外貌也。彼李陵送苏武诗曰:“携手上河梁,日暮欲何之。”其悲痛岂只下泪而已哉?乃六朝人以是为送别仪式,具以是而见责。其前乎六朝如汉魏,后乎六朝如唐宋,皆未有也。真特殊之风俗已。[9]

啼泣颇具感染力,情感激发,应物兴情,便容易触发诗人的真情实感,写出较高水平的送别诗。

三、南朝送别诗的意义

以刘宋、齐、梁为代表的南朝送别诗在中国文学史、文学批评史、文化史上有着重要意义,已有另文阐述。下面仅就南朝送别诗的学术价值、诗学意义等加以分析。

六朝时期,无论持节出使、将士征戍、官场迁调,都很频繁。别易会难,文人雅士、僚属亲邻自然少不了赋诗送行,大规模的官方送别活动还会有应令赋诗。送别诗是六朝题材诗型中一以贯之的一个大类,其涉及诗人之广泛、数量之繁多、写作手段之丰富、艺术成就之突出,共时性看可堪比肩六朝先后兴起的各种类型诗,历时性比较不逊唐代送别诗。南朝作为六朝一个重要阶段,把中国送别诗推向第一个高峰期,可以说,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为中国送别诗开了一个好局,为唐代以往送别诗的成熟打下了坚实基础,有着很高的学术价值。

首先,萧统《文选》诗“祖饯”类收录7题8首送别诗,为中国送别诗确立了典范,体现了六朝送别诗在中国古典送别诗史上的地位。这其中有谢瞻《王抚军庾西阳集别,时为豫章太守,庾被征还东》、谢灵运《邻里相送至方山》、谢朓《新亭渚别范零陵诗》、沈约《别范安成》4首作于宋、齐时期。梁代萧统编纂《文选》,独选这7题8首,体现了其对送别诗的自觉思考。南朝送别诗的学术地位可见一斑。兹将这7题8首列表如下,以见萧统对送别诗概念的理解。

表1 《文选》所选7题8首诗比较

从表1可以看出,诗题中除《金谷集作诗》外都有“送”或者“别”的符号标记,有着万人空巷、千里远送,浅斟低酌、依依惜别,携手游园、难舍难分的感人场面;八首诗作中虽没有正规祖道活动中诗作里的那种颂扬与祷祝,却有着社会现实、自然山水、人生哲理、人际交谊的真实展现;八首诗作不是集体祖道活动时的官样文字,可以无拘束地抒发个人分别时的真情实感,文士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情,邻里之间的家长里短之感,在这些作品中分别有所表现。正是从感情的抒发为衡量标准,萧统《文选》祖饯类没有选录许多祖道公宴活动上的作品,而是精选了这八首送别之作,为我们理解祖饯诗乃至送别诗提供了重要依据。

其次,《艺文类聚》《初学记》等唐代类书都设置了别部诗歌,遴选大量南朝送别诗作为唐人创作送别诗的借鉴材料,亦可见南朝送别诗的诗学价值。唐初欧阳询主编的《艺文类聚》在“人”部里列有“别上”“别下”两个子目,按照事、诗、赋、书的顺序摘录了先唐文献中的别事、别诗、别文。其中,别诗摘录了143条,或断句,或全篇,警策与经典并存。除收录了许多明确标题为“祖道”“祖饯”“送别”字样的诗歌外,还选录内容上写离别的诗歌,如宋谢惠连《西陵献康乐》:“哲兄感仳别,相送越埛林。饮饯野亭馆,分袂澄湖阴。悽悽留子言,眷眷浮客心。回塘隐舻枻,远望绝形音。”[10]题目虽然没有标明送别,内容却是抒发与族兄谢灵运的离别之情,二人分别,相送于野,饮饯于亭,分袂于湖阴,最后远望离帆,抒情方式上受到《诗经·邶风·燕燕》“远送于野”“瞻望弗及”的影响,并成为后代送别诗远送、分袂、远望等意象的源头。

另外,南朝还出现了以“别”作为抒情对象的送别诗,主要内容是抒发别愁别怨、别情别绪,并非为某一次的具体送别行动而作。《艺文类聚》收录梁简文帝《伤离新体诗》、范云《别诗》“洛阳城东西”、江淹《临秋怨别》就属于这类抒“别”情的诗歌。这类诗歌像江淹《别赋》专门以“别”为主题作赋一样,属于送别诗中的新样式,在文体学上有一定意义。而像阴铿《江津送刘光禄不及》,从题目中就知道是客人离开后写的感怀之作;谢朓《将发石头上烽火楼》表达诗人远离皇邑之际依依不舍的留恋之情,属于诗人留别故地的诗作。两种类型诗作亦丰富了送别诗的外延。

《初学记》“离别”目下精选11首代表作,南朝诗作有谢灵运《相送方山诗》、鲍照《赠别傅都曹诗》、谢朓《新亭渚别范云诗》、王融《萧谘议西上夜集诗》、张融《别诗》、庾肩吾《新亭送刘之遴诗》、江总《别袁昌州诗》等,其余为王褒、庾信这些由南入北的诗人各1首,古诗、李陵诗各1首。从比例上亦可见唐人对南朝送别诗的重视。

再次,宋代类书《文苑英华》亦予南朝送别诗一席之地。《文苑英华》在卷二六六至卷二八八集中收录送别诗,分别以“送行”门和“留别”门分类选录。送行门共录六朝送别诗49首,其中梁简文帝4首、沈约3首、吴均8题10首、徐陵3首、江总3首、范云2首、阴铿2首、何逊1首、朱超2首、王僧孺1首、庾肩吾1首、陈后主1首、孔德绍1首、释智才1首、王褒3首、庾信3首、郑公超1首、鲁范1首、刘梦予1首、尹式2首、陈子良1首、崔信明1首、王胄1首,均是南北朝时期的作品。留别门共录六朝送别诗14首,其中梁元帝2首、何逊1首、任昉1首、吴均3首、刘显1首、刘孝绰1首、宗夬1首、庾抱1首、贺力牧1首、孙万寿1首、孔绍安1首。虽然在绝对数上没有唐代此类诗作多,李昉等仍然大量搜集南北朝送别诗,以凸显中国古典送别诗发展轨迹,彰显了南朝送别诗的诗学意义。

最后,南朝送别诗中主客丰富的人际关系,是文人生活的一个侧面,以诗证史,可以呈现南朝送别诗的诗学价值。南朝诗人在应制送别诗中,往往表达出微妙的主从关系;在友情送别诗中,诗人又表达出凄切深厚的离情;在亲人分手之际,思妇游子、父子兄弟的难分难舍,情见乎辞。从文化学视角考察南朝离别现象与经典离别诗文的本事,能够透视离别诗文丰富而复杂的伦理文化。像谢灵运辞别邻里与吏民、谢朓离夜集体赋别、谢惠连别族兄、王俭饯从兄、何逊别从兄等,都透视了南朝邻里、朋友、兄弟等相处的情感关系。

同样,送别诗往往标示离别地点与前方目的地,梳理这些地名,能够推测古人出行方式与离别习俗。南朝送别诗常用地名如方山、中兴堂、新亭、乐游苑、竹亭、乌亭、新林等,与送别诗本事联系起来考察,洋溢着久远的历史文化意蕴。《太平寰宇记》《读史方舆纪要》及后代方地方志、地理志等涉及这些地名时,往往引用南朝某一次具体送别活动或某一首送别诗以作说明,地理因送别与送别诗而闻名,送别诗又以地志而历代传承。因此,从常用地名视阈亦能发掘六朝送别诗的意义。

[1]辛文房,傅旋琮.唐才子传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9:45.

[2]叶当前.论齐梁送别诗体式的新变[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2012(5):82-86.

[3]叶当前.论六朝送别诗的社会文化语境[J].文化与诗学,2010(2):262-272.

[4]詹福瑞,李金善.士族的挽歌——南北朝文人的悲欢离合[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2:引言.

[5]王树民.廿二史劄记校证[M].北京:中华书局,1984:173.

[6]黎虎.南北朝中书省的外交管理职能[J].安徽史学,1999(3):34-38.

[7]许辉.南北朝关系述论[J].江苏社会科学,2002(3):116-121.

[8][北齐]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9]尚秉和.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M].长沙商务印书馆1938年4月版1939年再版.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423-424.

[10][唐]欧阳询.艺文类聚[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518.

Cultural Significance of Farewell Poems in the Southern Dynasties

YE Dang-qian

(Literature School of Anqing Normal University, Anqing 246011, China)

the Song, Qi and Liang Dynasties witnessed the first boom of ancient Chinese farewell poems. During this period, frequent farewell activities and farewell poems were recorded, as well as constant-changing styles and bettered composition. Seen from the cultural poetics aspect, many factors led to the prosperity of the farewell poems: the politicalization of poem composition at official farewell parties, joint poem activities and the writing of poetry upon the emperors’ order, diplomatic mission and the emotional ceremonies. Farewell poems were included in WenXuan(The Selection of Literary Works) by XiaoTong and many selected works from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and entitled them to a proper status and verified their poetic value.

the Southern Dynasties;farewell poems;cultural significance

10.15926/j.cnki.hkdsk.2017.01.008

2016-05-11

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13FZW058)

叶当前(1972— ),男,安徽太湖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诗学研究。

I207.22

A

1672-3910(2017)01-004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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