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城快递赚到你的心
2017-01-13华明玥编辑饶晓阳
文:华明玥 编辑:饶晓阳
同城快递赚到你的心
文:华明玥编辑:饶晓阳
花六七块钱快递费,就能实现这种平时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情感互动,是多么便宜的事!
他们相处中的一系列盲点就像隐匿的礁石,一一裸露了出来。他们的互相漠视结束了,互相观察与体贴开始了。
她给他寄第一份同城快递的时候,他们已经结婚11年。她是机关文员,他是在新城区上班的码农。而且他因为在写软件程序方面天赋异禀,且积累了丰富经验,已经成为整个公司技术部门离不了的“扫雷工”。一旦发现代码的运行出现问题,他会召集整个团队开会,让手下把设计理念分步骤跟他说清楚,而后,他就彻夜不眠一行行检验代码,把那个出错的点揪出来。这意味着他需要在办公室的空地上搭个帐篷,准备好牙刷毛巾,几天几夜不回家,日以继夜参与排查和“扫雷”。
她已经习惯了他一出去上班就像一个神秘的卧底——只要一接到任务,他自己也不知道工作上的难度有多大,以及什么时候能放风回家。她只好一切都学着自己干:自己在网上下了步骤,动手清洗油烟机;灯泡坏了自己换;至于儿子要开家长会,儿子要学游泳,儿子生了病要打吊瓶,更是别指望他这个当爹的出席。等儿子上了小学,在小足球队里担任左后卫,也是她这个当妈的在一旁大喊大叫鞭策指挥时,她心里也隐约浮上灰心的念头:既然一切都可以由她母代父职来实现,那婚姻的意义在哪里?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他也能感觉到他在这个家庭中的位置越来越边缘。他们母子间结成了强有力的同盟,他哪怕回来,都感觉到自己的可有可无,感觉到自己给那母子俩热热闹闹的熟络,增添了一丝尴尬。慢慢地,他也觉得有些灰心:既然他的价值,他的骄傲,只能在办公室里实现,那么,他岂不是更多地留在办公室加班更好?
婚姻越发成了嚼过300下的口香糖,想吐掉,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想含着,却又寡淡无味。
第一次同城快递,是他催她寄的。时间大约在2015年8月初。一份急用的文件,他落在了家里。而当时正是酷暑时节,气温39℃,他怕她傻呵呵亲自送到郊区,专程叮嘱她用顺风快递。这是最贵的快递,同城也要12元。她是当家庭主妇当惯了的,想想薄薄几页纸快递费竟然这样贵,有点不甘。正巧,自己给孩子烘焙的蔓越莓饼干刚出炉,就找了一个一次性饭盒,装了一饭盒饼干,与文件一起递了过去。
这事儿做过也忘了。下午四点钟,她正在接孩子放学的公交车上,忽然听到手机里有朋友圈新消息的提示音,点开一看,竟是他发的图片!这个刻苦敬业的码农,上一次发朋友圈是2015年2月,参加同事的婚礼;再上一条消息,是2014年7月,参加公司的拓展训练营。她经常取笑他在社交平台上出现的频率,比伟大的霍金还要稀疏得多。今天,他居然因为老婆快递来的饼干发了朋友圈——那可怜的一次性饭盒放在办公桌中间,边上是一圈码农们的茶杯,茶杯上全是茶渍咖啡渍。他感慨万千地说:“万没想到寄个文件,老婆还夹带了礼物……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忽然很想家。那一点缺席家务事的愧疚,忽然浮上心头。”
她看了看那张照片,顷刻之间热泪盈眶——自从他的办公室从城里搬到地铁尽头的远郊,她从没有去过他的办公室,从没有体验过一个码农的凌乱与辛苦。现在,她从那些沾满了老茶垢和咖啡渍的杯子上,从堆满了烟头的烟灰缸里,从旁边还没有清理的泡面盒上,体会到他的不易。她之前总以为,他的心只被升职加薪的需要攥着,被替老板卖命的责任心攥着,她怎么就没有想到,他也被无法为家庭尽责的愧疚紧攥着心。几乎所有的理工男都有不擅表达感情的问题,码农们尤其如此。而如果她也以淡漠去应对他的不擅表达,那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淡是肯定的。她想起台湾女作家吴淡如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你想做一段感情的掘墓人,只要用你的不作为把对方往外推就可以。”
而她,怎么舍得做这段感情的掘墓人?他们是高中同学,上大学时异地恋3年,光互相探望的火车票,就花去了父母给的一半生活费。她的精打细算的毛病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于是,之后他又要埋伏在紧急任务中,三四天甚至一周不能回家时,她开始不定期地用同城快递给他寄一点生活必需品和小礼物。她比较了各家快递的费用,选了两家靠谱又价廉的。
早秋,她给他寄盐水煮的带壳新花生,寄七八个新鲜的莲蓬,一大嘟噜连枝带叶的小橘子;深秋时,她给他寄自己烘烤的小馅饼,有板栗馅的,山药馅的,红豆桂花馅的,紫薯馅的,配在小箱子里的还有一大束她不知道打哪儿寻来的桂花。
到了大冬天,她快递来的东西就更多了——自己买了新鲜羊肉做出来的羊肉糕;自己灌的香肠做成的美味香肠卷,两三枝打满了花骨朵的蜡梅花,几双她在外贸小店里淘到的最舒适的薄羊毛袜,几小包她淘来的据说是“拼豆比例极其有章法”的挂耳咖啡。不知为什么,收到这些咖啡他也不好意思像个情商极低的码农一样取笑她:“你们文科生就是喜欢玩情调、穷讲究。”相反,他像个守财奴一样找了个密封罐,把咖啡收了起来。只有见到久未见面的客户或铁哥们时,才会兴致勃勃拿出来献宝:“尝尝,你嫂子寄来的好咖啡,懂的人,一喝就会叹气,就会醉了。”
尝咖啡的人,一面取笑他“穷讲究”,一面打听两口子又没有分居,有好东西要分享,为啥还要借助同城快递?他就半是诉苦半是炫耀地说起了码农们以公司为家、黑白颠倒的生活。而诉说这些时,他仿佛才惊觉,周围的同事多数过得跟自己一样,过着回家经常就是拿出差用品和换洗衣服的生活,好些人的婚姻一直黄灯不断,自己这里,为啥一直都是顺心畅意的绿灯呢?
她是怎样锤炼出这样的心胸?还没有等他琢磨出她的变化由何而来,新的快递又来了:她寄来了几本她读了忍不住发笑与深思的随笔和杂文集,包括梁启超和傅雷写给孩子们的家书,包括王小波、罗永浩和蔡澜的文集。他颇感吃惊:难道家里的文科生嫌我写了十年代码,变得忒没文化吗?却见书里掉出来老婆的纸条:“给你蹲厕所时消遣”,“蹲厕所你还联机打游戏,小心视力越来越差!”又掉出来儿子画的“想爸爸啦!邻居王阿姨送来的腊八粥还给你留了一小碗”的涂鸦。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发现,她寄同城快递的日子,不仅成了他一个人的节日,也成了全部门的节日。那些过来抢吃美味的小伙子们,吃完了还要各种取经:“老大你行啊!把嫂子搞得这样一往情深,安抚得这样贤惠,不容易呀!都有啥葵花宝典,快拿出来教教兄弟们!”
他简直被这问题憋得满脸通红:“我有啥葵花宝典?那是你嫂子自己贤惠……好啦好啦,我照供!我每次回家都带儿子去远足,去露营,男孩子嘛,要胆大,要亲近自然对不对?我要不在家,你嫂子带着他外出露营咱也不放心呀!还有,要抓紧一切时间带儿子去踢球,把我出类拔萃的盘带控球本事教给他,别忘了哥在大学里踢的也是左后卫!还有啥?还有啥?你嫂子恐高,我回家就擦玻璃、擦吊扇、擦空调。你嫂子烧红烧菜,功夫永远没我到家,所以回家我都会烧一个冰糖大蹄髈给她娘俩留着当硬菜……女人嘛,要贤惠一阵子很容易,贤惠一辈子,你以为你小子就坐享其成,就不要付出的?”一开始,他一面说,一面心里害臊得慌,担心自己的鼻子突然会变长,过了那尴尬期,他就想,自己编出来的丰功伟绩,自己总得圆个谎。于是,不管是带孩子,还是擦玻璃,无论是大扫除,还是烧硬菜,他多多少少、见缝插针,也挽起袖子干起来。
而聪明的她,甚少告诉他自己置办这些快递时,所耗费的心力。她发现,自从她开始给他递送同城快递,率先积极主动、执着认真地去寻找他的需要,便开启了他们互相谅解的一个契机。他们相处中的一系列盲点就像隐匿的礁石,一一裸露了出来。他们的互相漠视结束了,互相观察与体贴开始了。
就花六七块钱快递费,就能实现这种平时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情感互动,是多么便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