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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签三题

2017-01-12孙荔

湖海·文学版 2016年3期
关键词:书橱旧书书页

孙荔

旧书

晚秋,金黄的银杏叶在簌簌地掉落, 再次走过小城一条老街的拐角处,发现旧书店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烤鸭店,心中不由怅怅然。旧书店叫“三毛”书店,老街叫书院街,书店没有了,老街也就少了书香味。

从前闲来无事的日子,我喜欢逛这家旧书店,它在我记忆里有墙的地方便有书架,书架很高,二米多高,我淘书时常要借助凳子。橘黄色的灯光下,有些凌乱的旧书,却充满了诱惑。我在书丛中找呀找呀,就像小时挎着篮子,在麦苗丛中找寻荠菜。我在那里淘了很多书,不少是经典名著。

买旧书在于“淘”的过程。小小的旧书店书架上密匝匝地放满了书,一本钢琴技法书旁,可能躺着孙犁或黑格尔,这时我的眼神聚成雷达扫描仪,一一扫过书脊,遇到一本自己心仪的书也不容易。有时看到一本灰头土脸的书,竟是自己在窗明几净的大书店里没舍得买的,于是眼睛为之一亮,毫不迟疑地把它抽出来,买下,格外欣喜。

每当我在乱七八糟的旧书堆里,找到一两本自己久违或喜欢的书,就像古玩商淘到稀罕的宝贝,感受到生命里一份肤浅的快乐。旧书的旧,只是一种表象;它的思想与灵魂却永不衰老,旧书有一种岁月赠予的特有温情。其实书无论新与旧,带给我们心灵的营养,这就足够了。

我在想旧书与钟爱旧书者,是怎样一种缘呢?

我曾购得一本德富芦花《自然与人生》,原色书面上淡淡几笔素描,旁逸斜出的一丛树枝,开着素雅的梅花,与现在花花绿绿的书封面相比,仿佛一位素妆女子,让人产生想走近的欲望。

一次看到一本茨威格的《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四小时》。书封面已经破损得不像样子,我用胶带和厚信封修补好,放在枕下压几天,让它回到我赏心悦目的样子。旧书曾经滋养过它的旧主人,现在它又姗姗来到我的手里,它就拥有了第二次生命。喜欢旧书,因为前一辈的写书人和译书人,国学底子深厚,写得一手漂亮文章,翻译得作品也耐读,不像现在的译者,疙里疙瘩故作高深,语句却经不起推敲,底蕴的贫乏。

旧书因为旧,不知落下多少人的手温,便多了一份人间情味儿。有时读着读着,会看到旧主人的批注,字迹工整,想像曾经主人那份情怀,也算是一份穿越时空的交流。旧书与装订华丽的新书比起来,也许像灰姑娘,但是我看上的是它的质朴,如田野里一朵素朴的小花。

我曾在河边树荫下一个旧书摊前,淘得几本书。有一本《世界情诗名作》才两元,翻开书,扉页上俊美的字体写到,亲爱的小曼,书里有我说给你的话。落款是: 奕风。当浓浓的爱沦落为尘埃,若我定不会把一段情随意弃之,每一段爱都有存在的理由。

吹了吹旧书上的灰尘,打开泛黄的纸张,氤氲着淡淡樟脑的香气,这是属于旧书的气韵。文字依旧清晰的,情感依旧动人,思想依旧睿智,旧书从岁月深处走来,咿咿呀呀向你讲述光阴的故事,我总认为旧书是有灵魂的。我的快乐时光,大多是与书相守的时光,阅读就是天堂。就着月光,伴着虫鸣,捧一卷旧书,身边茶香袅袅,走近作家们的人生,同时也丰富了自己的生命。

在阅读中,旧书还常带来异外的惊喜,有时是一张发黄的书签、一份经年的购书发票,或一张旧车票。有一次读着读着从旧书里掉落一枚秋天的树叶,红的树叶稍有点破损,它们从书页中抖落的那么一瞬间,像一部老电影的某个镜头,如同淘旧书一般,那种美好,是只有经历了才能感知其间的美妙。

喜欢散步时,在昏暗的路灯,在一撂撂旧书丛中寻寻觅觅,不仅为挑书,也为了再次体会那份宁静、那份从容、那份恬淡的心境。

书签

每当我翻书,看到那些陪我阅读岁月的书签,安然地躺书里,感觉很温暖,仿佛唤回那些走远了的时光。

我觉得一本书,应在爱书人那里获得尊重,这尊重便是书签。

小时生活在乡村,母亲下田地工作,把我反锁在家里,静寂的院子只能听到鸟的鸣啾,间或落下的树叶声,捡一枚枫杨树叶子,夹在书间,叶子像树的羽毛,有一股清新的味道,这是我最早的书签了。

上中学时,家里请来了木匠做家具,看到那些刨木花片,薄如纸片,有着美丽的纹路,我裁剪齐整,压于枕下,这别致的书签,有着天然的质朴。那时同学间流行互送书签,有的卡纸上黏上天然的树叶花草,有的用手绘画,一位名叫然的同学最擅长画仕女图,她笔下古典女子长袖善舞,仪态万方,再填上诗文词句,现在想想,真是绝美的艺术品。

后来,我喜欢把捡到的美丽树叶收藏起来,像秋天爬山虎的叶子、红枫叶等。附庸风雅时,将花瓣小心放入书页,新鲜的花瓣,夹在稍微厚一点,且吸水性较好的书页里,水分被吸干后,就可做书签了,我用过月季、康乃馨、玫瑰、莲花,还有油菜花。但时间久了若忘了,再打开时,发现书页里落下花瓣颜色的印痕,真有点心疼书了,可那花香却是经久不散的。

有段日子流行漂亮的信纸,上有淡淡的芦苇,扁扁的舟,男友折叠出不同款式的书签,上面写满情诗,有一次翻到深藏在旧书间的书签,读着上面的诗:前世/你是一打散着墨香的书卷/我是飘落你案前的一枚花瓣/你浅浅的忧伤/印在我寂寂的心缘/我的颜色浸在你发黄的记忆里/任谁翻动书页/从你心间抖落/一枚相思的书签……不由泪眼朦胧,前尘往事,宛若一场梦。青春怎么像这书签,留下岁月的味道,却带走了时光。

而今最喜欢的那枚美丽叶脉书签,是一次儿子在草地里捡到的。我也曾经做过叶脉书签,先把叶子在颜料水里泡几小时,再用牙刷刷去叶肉,最后晾干夹在书里,有趣是有趣,但远不及儿子的那枚天然的好看。

每去一个地方,我喜欢收集风格迥异的书签。而我还是喜欢用白纸做书签,可以随手记点东西,现在常用衣服商标做书签,有很多相当精致,手感也很好。想起茅盾《陀螺》里:“那册天天被五小姐捧进捧出的日本书的美术书签,似乎老是停在原地位,不曾移动半步。”想五小姐书签一定是精美的。

杜甫《题柏大兄弟山居屋壁》诗:“笔架沾窗雨,书签映隙曛。”当时的书签通常是用竹片做成。如果说阅读是一个人的精神旅途,那小小的书签便是小憩的驿站,让我们不断地抵达远方。

每一枚书签都留有岁月的温度,唤醒记忆深处的情感,缘由当时读书时连书签一块读了。

书橱

我觉得一本书,应在爱书人那里得到好的居所,即书的房子,书橱。

清代文学家张潮《幽梦影》言“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禾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我的癖好,就是静静倘佯在书海里。

小时,家里穷,母亲把我的书放在一洁净的纸箱内,整齐有序,书脊朝上,不用时盖上,防灰尘落入,置于床下。那时家中老鼠猖獗,一日翻书,发现纸页被老鼠咬得如雪片,松软俨然似要做窝生子,我又气又恨又心疼,索性置于床头,看它们怎样造次。

工作后,我一直租房住,只随身携带一些简单的行李,和几本常用的书。书多存于老家木箱内,每次回去,我都要翻箱倒柜寻书,找起来很麻烦,我决心要做一书橱。正巧哥哥出发南方,归来捎回一竹子做的简易书架,上下分四层,古色古香,我特别欢喜,那时侄子正读初中,为增加他的阅读面,书让他代我保管。一次回家,发现书架空了不少,而哥哥家的餐桌上、床上以至地上扔得都是书,有的已破损,如此待书,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

我又用两个小木箱,曾装过仪表的,木箱是松木的,散着淡淡的幽香,把书重新装进封起,存于老家阁楼上。我开始期盼自己有个小家,能放进我和我的书。每每繁华喧嚣落尽,一个个窗子透出柔和的光,我的心就有一种被温暖摒弃在外的感觉,漂泊的轻愁涌上心头。后来,老家的房子拆了,搬往小镇,我嘱咐母亲别忘了那些书。

结婚后,依然是租房,但我决定做一雅致的书橱,紫檀色,上面四层书架,下面设暗橱,大开月环拉手,橱扇上起线,暗橱上起鼓,腿上饰以空雕花沿儿。新书橱高雅大方,静立在屋角,我那些存于老家多年的书,总算回到了我的身边,就像多年离别的孩子。书整齐摆放,安静美观,打开书橱,墨香阵阵飘来。

后来,我购置了属于自己的房子,特用一间最大的室做书房,从此,我总算有了名副其实的书房,书也真正有了家。新书橱做成一面墙,顶天立地,书便于类聚群分,更便于检索和运用。每当我下班回家,走进书房,看到漂亮的书橱,摆满各种书籍,心是丰盈的。沉浸在书橱前,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只觉得自己在一种虚静中,心轻轻浮起,舒服极了。在作家虚构的世界里,灵魂能有一片纯净的天地,也许,人生奔波劳碌,只有文字,才使人心灵安静而活泼吧。

古人称好读书,却不善于运用的人,为“书簏”或“书橱”。现代,书橱对于居家者,已是必不可少的家俱。很多人家的书橱作装饰用,放些真假古董,小艺术品,各种名酒等。即便放些精致的书,也是一种摆设。奇怪的是,凡真正以读书为业的书虫,其书橱大都比较简陋。大出版家范用先生,可能书太多的缘故,喜欢把书一叠一叠地摞起来,有坐拥书山之感。

很喜欢一句话“书是开在桌案上的花朵。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因人而书,因书人而书橱,最好的境界是,只见书而不见书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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