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岂空言去绝踪<br/>——米芾画作文献考论

来岂空言去绝踪
——米芾画作文献考论

2017-01-11周兴禄

铜仁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文渊阁画舫清河

周兴禄

（贵州大学，贵州贵阳 550025 ）

来岂空言去绝踪
——米芾画作文献考论

周兴禄

（贵州大学，贵州贵阳 550025 ）

历代著录米芾画作五十余图名，多不传世，真伪杂陈，伪多真少，今皆罕传。但并非“来是空言去绝踪”。米芾画作的题材以山水、人物较多，尤以山水画较有成就，瓣香董、巨，兼师造化，自出机杼，变古创新，其变革之功、启后之意义对后世影响较大。

米芾；画作；文献；题材

宋代文人区别于前代乃至后世的主体特征在于多兼官员、文人、艺术家于一身，米芾亦然。但米芾因书名太盛，它艺次之，遂为所掩。后世对米芾书法之外的文艺，如诗、画等，往往存在有意抬高与过分贬低两种极端之论。有意抬高者往往以为一荣俱荣，天资如此，书法高明，它亦高明。过于贬低者则认为，人鲜兼擅，世人附会，其实不能。因此，研究者的任务乃在于尽可能还原历史真实。关于米芾画，因传世几乎无真品，就像米芾《画史》认为宋世几无李成的画而大胆提出“无李论”一样，现在画界也有“无米”之说。为澄清米芾绘画及其相关问题，有必要对历代著作米芾画的真伪等做一番考索。

一、米芾画作著录文献考

宋邓椿《画继》云：“然公（谓米芾）字札流传四方，独于丹青诚为罕见。”[1]292米芾画作数量远不及书作传世之多可以肯定。米芾画，北宋《宣和画谱》未收一幅，南宋《中兴馆阁储藏》只收一件“花鸟杂画”，元代后传世已不多，此后真迹当越传越少。但有趣的是，关于米芾画的记载却后来转多，自然是伪作混入。伪作掺入，真迹更易当做伪迹不为人珍惜，易于被人遗弃，故流传至今米芾画已是真迹几无。启功先生云：“世传所谓米画者若干，可信为宋画者无几，可定为米氏者又无几，可辩为大米者，竟无一焉。”[2]195然米芾画并非“来是空言去绝踪”，为便研究，此尽可能详尽地将古今文献关于米芾画作的收录情况进行统计，如附表所示。

经统计，现存文献中可考见历代著录米芾画作约有五十余图，但多已不传于世，真伪亦难辨别。因文献记载存在名同而图不同、名不同而图同、未详图名等复杂情况，其中可能有重复著录者。本表图名同则取其一，文献尽量取前。

二、著录米芾画的文献存在情况

历代著录米芾画作的文献真伪杂存，其中《画史》《画继》《中兴馆阁储藏》等有叙录及南宋朱熹等有题跋的较为可靠，可见米芾作品真迹在南宋还是有一定数量的流传。如《画继》卷三所载：

予止在利倅李骥（元骏）家见（米芾）二画：其一纸上横松，梢淡墨画成，针芒千万，攒错如铁，今古画松，未见此制。题其后云：“与大观学士步月湖上，各分韵赋诗，芾独赋无声之诗。”盖与李大观诸人，夜游颍昌西湖之上也。其一乃梅、松、兰、菊，相因于一纸之上，交柯互叶而不相乱。以为繁则近简，以为简则不疏，太高太奇，实旷代之奇作也。

《画继》作者邓椿之祖邓洵武与米芾交好，米芾崇宁元年（1102）三月三日曾于泗州致邓洵武有《新恩贴》。故邓椿不但与米芾有家世渊源，且时代较近，四库提要云：“椿作此书起熙宁七年（1074）、止乾道三年（1167）。……椿以当代之人，记当代之艺。”

[3]1491邓椿始作此书时米芾方二十四岁，其与米芾当面晤并有交往，并曾目睹其画作，故《画继》所载米芾二件画作当较真实可信，其书中对米芾画评价亦较高，米芾能画已毋庸怀疑。

但同样叙录米画较早且较多的《云烟过眼录》，其文献却有问题。如《清河书画舫》云：

兰坡赵都承故物也。兰坡，宋宗室，富于书画收罗，不下千本，名卷多至三百外。其目首载《云烟过眼录》，而刻本例阙，今全录之。兰坡赵都承与懃所藏书画：米元章《壮观图并诗赋》《九老图》《海岳庵图》（王介石）、《潇湘奇观图》《南山万松图》。[4]

可见当时流行的《云烟过眼录》刻本并未见载赵兰坡收藏的米芾那五件画，张丑不知是据《云烟过眼录》别本补录，还是据画作鉴别后补录？如果是画作，则其鉴别一定可靠吗？

有的系对文献理解生误，如明人集《海岳题跋》有一篇传为米芾的《跋自画〈云山图〉》，据题意此图为米芾作。对此图与跋，明清两代文献中有称米芾作，有称米友仁作。如，明郁逢庆编《续书画题跋记》卷四、明汪砢玉《珊瑚网》卷二十八、清《石渠宝笈》卷三十二等皆云为米芾画并自跋。而明赵琦美《赵氏铁网珊瑚》卷十一则录于“米元晖画题”之下，清高士奇《江村销夏录》卷一称是“宋米元晖云山得意卷”等。有趣的是，他们对作者归属不同，而所录题跋内容却大体相同，首句皆作“绍兴乙卯（1135）初夏十九日自溧阳来游苕川”，故称是米芾作者皆未细读跋文，此时米芾辞世已达二十七年之久，安能再跋？故画与跋皆米友仁作无疑。

有的当时叙录者也存疑。如，清卞永誉《书画汇考》叙录“米南宫山林图卷”云：“右图见《书画舫》，按下三诗为敷文《自题大姚村图》，今署此，称谓不合，年月雷同，疑为凑集，并跋或皆赝本，姑存俟考。”[5]认为明张丑《清河书画舫》虽录有此图，而诗为米友仁作，诸多不合，已疑非真。其它仅仅图名即有可疑者，如《九歌图》历代文献记载多为李公麟画，《云烟叠嶂图》多载为王诜画，虽不排除米芾曾临或自创有同名画作，但误载、误抄、误传的可能性更大。米芾之后的人有同名作更可疑，如《潇湘奇观图》多载为其子米友仁作，应是《云烟过眼录》误载。有的原非有意作伪，因是古图，且风格与米点山水相似，后人归其名下。如原清宫所藏、今藏台湾的《春山瑞松图》，被录为米芾唯一存世画作，但清内府著录《石渠宝笈》载：

宋人《春山瑞松图》一轴（上等，宿一）：素绢本，着色，画右方上有兴霞殿宝一玺，下半玺存殿宝二字，又玉堂柯氏九思私印一印，左方上半玺不可识，下有黄琳一印、诗塘，宋高宗题云：“天钧瑞木，得自嶔岑，枝蟠数万，干不倍寻。怒腾龙势，静奏琴音。凌寒郁茂，当暑阴森。封以腴壤，迩以碧浔。越千万年，以慰我心。”后有太上皇之宝、御书之宝二玺，轴高一尺九分，广一尺三寸六分。[6]

《石渠宝笈》为清宫内府著录，较为严谨，列真且精者为上等，描述亦较为详细，存疑且质逊者为次等，描述简略。然时有走眼处，如列为上等的米芾《云山图》应属于前人伪造。上述《春山瑞松图》亦列为上等，视为宋人真迹。从印记题赞看，不似作伪，但原书也并未说是米芾作，只说是宋人作，现传为米芾作。此图点滴烟云，如同墨戏，即使非米芾亲作，风格应似。曾目睹此画的孙祖白先生以为“应是明人伪作无疑”[7]65，然未列论据。

前人未录，后人乃有记录者尤可疑。如《阳朔山图》最早为明编《米襄阳志林》载：“近见钱塘人家有元章画《阳朔山图》，真是合作。”“近见”，可能就是明人伪作，作伪者或许据米芾自云：

余少收画图，见奇巧皆不录，以为不应如是。及长，官于桂，见阳朔山，始知有笔力不能到者。向所不录，翻恨不巧矣。因知范至能所谓“平地苍玉崛起，为天下伟观第一者”，真非虚语也。[8]

此条实亦不见于通行本米芾《画史》等著作，

最早见于《米襄阳志林》，不知何据，可能并是伪作。即便此条有据，也并未云米芾曾画《阳朔山图》，但云其任临桂尉时，对桂林山水“向所不录，翻恨不巧矣”，是后悔当时没有对景画下，何来《阳朔山图》？故此画亦可能为伪作。

至于以前文献从未叙录，而现在方面世的米芾作品尤应谨慎。如据中国新闻网2013年3月12日的一篇报道《米芾国宝级画作亮相纽约拍卖会，起拍价2亿人民币》，称米芾一幅题为《深山夜雨》的画作当年3月17日在纽约拍卖会上亮相。对此作的真伪当然更应该审慎对待。

有的画乃据后人题诗作伪。如倪瓒题《米南宫拜石图》：“元章爱砚复爱石，探瑰抉奇久为癖。石兄足拜自写图，乃知颠名不虚得。”[9]画作内容无疑画的是米芾拜石，而倪瓒题诗则断定为米芾自画拜石图，不知所据，后人因倪瓒题诗传为米芾画之真迹。

也有的并非作伪，而是后人弄错。如，《清河书画舫》载：

绍兴中有赵芾者，居镇江之北固，画亦有神韵，署名多不著姓。后人得其画本，往往误称米南宫云，文休承《严氏书画记》载芾《江山万里图》一卷是其证也。[10]

这位南宋初期的赵芾，居住在米芾曾居住的北固山，又擅画，也有意学米画风格，且同名，他的画署名而不署姓，可能有意与米芾相乱，人们才会以为米芾作。上述《春山瑞松图》的创作时代与赵芾相近，或许即为赵芾所作。历史上有如许多有意无意的误载和误鉴，所以米芾画作才真伪难辨，俱渐绝踪。综上所考，历代叙录米芾画较多，其中真伪杂陈，伪作更多。于今无论真作、伪作，除一两件外，俱已绝踪。

三、文献著录米芾画的题材

从历代著录米芾画的名称可见，米芾画的主要题材是山水、人物，还有少数花鸟、植物、器皿之类。米芾对于自然山水之热爱非同寻常，其“居必择山明水秀处”，日对佳景，吟诗作画皆以山水为主要内容。其文集初名《山林集》，亦源于山林之爱。《清河书画舫》云：“米公晩居丹徒，有山林堂，今集中有诗，故名其集曰《山林》云。”[11]宋张征《画录广遗》云：米芾“喜画丹阳一带江山为袖卷，如《净明斋图》、《海岳家山图》，皆超然拔俗，有凌云之姿。”[12]其笔架而用珊瑚，又曾以玲珑山石为砚，墨池而能“挂龙怪”，足见其亲近自然山水之审美情趣，书画皆然。其山水画，天真发露，在宋人注重钩、皴以外别创一佳。宋张元干跋云：

绍兴八年季冬既望，赵无量会饭瀹茗竟，出所藏米元章《下蜀江山》横卷。此老风流，晋宋间人物也，故能发云烟杳霭之象于墨色浓淡中。连峰修麓，浑然天开，有千里远而不见落笔处，讵可作画观耶！六朝兴亡，实同此叹。[13]

此跋主要描绘其作品之形象气势。又，管时敏题其画云：“碧树蒙蒙雨气含，乱山重叠大江南。短桥何处人家近，多是当年海岳庵。”[14]可见，其山水画面内容形式为“信笔为之，多以烟云掩映，树木不取工细。”

透过其直观画面，从其山水画可见其思想寄托与襟怀。对此，宋代大儒朱熹从中有体悟，其与张元干为同一画作跋云：

米老《下蜀江山》尝见数本，大略相似，当是此老胸中丘壑最殊胜处，时一吐出，以寄真赏耳。……庆元己未三月八日，新安朱熹仲晦父。[15]3963

明吴宽题其画诗云：

北固山前江水清，长供此老濯冠缨。

焚香宝晋斋中坐，江山写入毫端轻。

此老胸中有奇气，不与众史闲争名。

翛然一种自机轴，惊倒范宽并李成。

昔者吾尝阅画史，真迹人间嗟见此。

卧游佳境不逢人，但觉寒光浮棐几。

古树枝摧瞰急湍，雪岭更从人面起。

全卿藏此凡两幅，持一赠我分片玉。

曾是平生好洁人，挂处休将手频触。[16]

两人皆云米芾胸中有丘壑、奇气，乃寄情山水画，且皆认为自己所看到的是真迹。

米芾画的第二类题材为人物画，主要是画古贤与自写真。表中所列“支许王谢山行”、“晋唐间忠臣义士像”、《九老图》等是较为可靠的米芾古贤画，这些画今不可见。从题材结合其生平，这些题材与其生平思想多可联系，皆应晚年作，与其书画学博士职务可能也有联系。如，前作表达的应是其对“人物晋风流”的仰慕、对自由自在林下隐逸生活的向往；第二类对忠臣义士的赞颂，其家世代武人，五世祖米信为开国功臣，在其心中也是忠臣义士，因表崇敬之情；后作则借画耆旧欢娱的晚年生活以对太平盛世歌颂。

米芾人物画中其自写真图原作甚多。《清河书画舫》载：

米公自写真世有数本，一本服古衣冠，曾入绍兴内府，有其子友仁审定赞跋云：“先子昔手写晋唐闲忠臣义士像数十本，张于斋壁，一时好古博雅，移摹流传甚多，至今尚有藏之者。”此卷自写真也，一本，苏养直题云“米礼部人物潇散，有举扇西风之兴。”一本，唐装据案执论十七帖者，上有篆书“淮阳外史米元章像”八字，及元章自书“棐几延毛子，明窗馆墨卿。功名皆一戏，未觉负平生”之句。[17]

可以想象其风神亦似晋宋间人物。从其子跋，知米芾人物画曾流传较多，只可惜其写真图今皆不存。桂林伏波岩有其自写真刻石，据传为后人摹刻，亦渐涣漫模糊，今人修复后成为最常用的米芾形象画。现存唯一可靠的米芾画作真迹可能只有其遣兴作珊瑚笔架一枝了，所画为其日用器皿，不过是书写中随意涂抹，堪称其书画结合的杰作。

米芾其它植物画以松为主。前引宋邓椿《画继》称其曾见米芾“纸上横松梢”、“梅松兰菊”二画，无论题材还是画法，看似米芾的无意墨戏，实则有意为之，不无寄托。

综上可知，米芾于画，能摹能作，然成就逊于其书。其画作当时传世不多，历代著录真伪杂陈，伪多真少，今皆罕传。但并非“来是空言去绝踪”。其画题材以山水、人物较多，尤以山水画较有成就，瓣香董、巨，兼师造化，自出机杼，变古创新，其变革之功、启后之意义对后世影响较大。

[1] （宋）邓椿．画继（卷三）[M]．米田水，译注．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4．

[2] 启功．启功丛稿·题跋卷[M]．北京：中华书局，1999．

[3] （清）纪昀，等．邓椿《画继》提要（上册）[Z]//钦点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97．

[4] （明）张丑．清河书画舫（卷一·上）[Z]．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 （清）卞永誉．书画汇考·卷四十三·米南宫山林图卷[Z]．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清）内府著录．石渠宝笈·卷四十·贮御书房[Z]．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 孙祖白．米芾米友仁[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

[8] （明）张丑．清河书画舫·卷九下引·米襄阳志林、米氏画史[Z]．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9] （明）张丑．清河书画舫·卷九下引·云林诗集[Z]．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0] （明）张丑．清河书画舫·卷九下引[Z]．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 （明）张丑．清河书画舫·卷九下·米南宫遗墨壮观图[Z]．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2] （明）张丑．清河书画舫·卷六上引[Z]．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3] （宋）张元干．芦川归来集·卷九·跋米元章下蜀江山图[Z]．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4] （明）管时敏．蚓窍集·卷八·题米南宫画[Z]．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5] （宋）朱熹，著．朱杰人，等，主编．朱子全集（第二十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6] （明）吴宽．家藏集·卷二十六·为陆全卿题米南宫雪景[Z]．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7] （明）张丑．清河书画舫·卷九下引·海岳遗事[Z]．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The Appearance is Not False but the Disappearance is Almost True——A Literature Research on Mi Fu’s Paintings

ZHOU Xinglu
( Guizhou University, Guiyang, Guizhou 550025, China )

Throughout generations it is recorded that Mi Fu has drawn more than fifty paintings, most of which have not been handed down, so there exist more artificial versions than genuine ones. His paintings are seldom seen nowadays but “it is not true that their appearance is false and disappearance is almost true”. The main theme of Mi Fu’s paintings are mainly about landscapes and characters, but the former is more successful. His painting, which shows reverence to Dong Yuan, a painter of Southern Tang Dynasty, and Ju Ran, a painter of the Five Dynasties and Song Dynasty, conforms to nature and originality in conception. Its reformation and innovation has a great impact on the later generations.

Mi Fu, painting, literature, the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