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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性研究
——转变思维模式的一个重要方向

2017-01-11中国人民大学信息学院北京100097

复杂系统与复杂性科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复杂性科学思维

陈 禹(中国人民大学信息学院,北京 100097)

复杂性研究
——转变思维模式的一个重要方向

陈 禹
(中国人民大学信息学院,北京 100097)

复杂性研究针对以牛顿力学为代表的近代科学思维模式的简单化、绝对化、忽视时间作用等弊病,为思维模式的转变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和方向,本文从概念的多元化、质的多样性、视角多样性、层次多样性、时间的作用、信息的作用等6个方面切入,认识和理解复杂性。并以经济学为例,阐述了复杂性在实际工作中的运用。

复杂性研究;系统科学;思维模式

关于转变思维模式的呼声,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中国的五四运动,其实都是提倡打破旧的思维模式、寻求新的思维模式。从根本上说,人类的进步就是一个不断突破旧的思维框架、寻找新的思维模式的过程。回顾一下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三十多年,可以看到“解放思想”的口号贯穿始终。从检验真理标准的讨论开始,到最近经常见诸报端的“顶层设计”,大家都在强调做事情、想问题的根本性的思维模式,即许国志教授提倡的“事理学”——做事情的道理。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系统工程得到了广泛的重视,钱学森教授在此基础上为建立“系统学”进行了不懈的努力。几代学者把新的思维模式的希望寄托于控制论和系统工程,进行了大量研究和探索。

本文从实际应用的体会和感受出发,力求探究所谓复杂性的含义,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在实际工作中如何重视复杂性的具体建议。

1 从系统科学到复杂性研究

经常听到系统科学、系统观念、现代系统科学、复杂性研究、复杂性科学等名词,这几个概念的使用常有交叉或重叠,需要先做一点说明。笼统地说,这几个名词表达的内容是同一件事情,即不同于以牛顿力学为代表的近代科学的思维模式的、从20世纪中叶开始涌现出来的、将成为21世纪科学思维的基础的、一系列彼此相关的理念和观点。细分一下,对于这几个概念可以从历史的演变进程进行区分。20世纪30年代,贝塔朗菲依据他作为医生的实际体验,首先提出了系统观或整体观的理念,重新强调亚里士多德的“整体大于各部分之和”的观点。他的理论被称为“一般系统论”(General System Theory,简称GST)。这被认为是系统科学的复兴。如果从亚里士多德算起,人类自古以来就已经对系统的概念和理论进行了研究和思考。如果把这种研究和思考也称为系统科学的话,这门科学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只不过在近代被遗忘和忽视了。所以,为了区分和确切,我们把近百年来复兴的系统科学称为现代系统科学,以区别于古代的系统科学。当然,更主要的,这是针对近代科学而言的。

近代科学,是指从培根、哥白尼、伽利略等学者开始,以牛顿力学为顶峰和代表的科学发展阶段,从时间上来说大约覆盖了从16世纪到19世纪的300多年。近代科学是人类文明的伟大创造,是工业文明的思想和技术基础,它创造和提供的物质和精神财富,直到今天还是我们日常生活的基本保证。近代科学作为人类文明史上的丰碑,作为一个高峰,是永远值得尊敬和推崇的。然而,历史永远是向前进的,有一个又一个的高峰,但是没有终极的顶峰。每一个具体的科学发展阶段在做出自己的贡献的同时,也必然带有时代的局限和烙印。受到当时的人类眼界、技术条件、经济发展水平等诸多因素的限制,近代科学在思维的理念和方式上也表现出一些突出的缺陷和弱点,这主要是简单化、绝对化、静止的思维方式。

从贝塔朗菲起,许多学者对于现代系统科学(包括系统工程)进行了多方面的研究,取得了许多重要的成果和进展。今天我们对于系统概念的认识已经大大地丰富和深入了。维纳的控制论、香农的信息论为计算机的诞生提供了基础。众多大型工程的成功(包括中国的“两弹一星”)使系统工程得到了社会的承认和关注。对于混沌、分形等的研究,使人们进一步开阔了眼界,看到了世界的丰富多彩和复杂多变。霍兰的复杂适应系统理论(CAS理论)的提出,进一步为生物和社会系统的研究提供了思路和工具。在这个进程中,人们越来越体会到,近代科学研究和处理的是简单系统,而我们现在特别需要研究和关注的是复杂系统。例如,钱学森在创建了工程控制论之后,明确地提出要研究“开放的、人机结合的复杂巨系统”的任务,并在晚年致力于建立系统学,力图探索复杂系统的规律。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还十分关注系统科学在经济和社会科学领域的运用。国外的许多学者也意识到,系统科学的进一步发展在于对于复杂系统和复杂性的理解和认识。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从20世纪末开始,复杂性研究成为热潮。所以,复杂性研究和系统科学,特别是现代系统科学,其实是一个意思,只是进一步强调复杂性和复杂系统而已。当然,这也是为了和近代科学进一步区分,因为人们会说:近代科学也研究系统,如太阳系、热力学系统等等。用复杂性研究一词,就是要和传统的、简单化的思维定式进一步划清界限。

复杂性研究的提法,大概是在20世纪90年代兴起的。其标志性的事件就是著名的圣菲研究所的建立。1984年,从洛斯阿拉莫斯退休的科学家乔治考温(George Cowan),有感于科学研究中长期困扰的复杂关系,在新墨西哥州的首府圣菲市邀集了20位分别来自物理学和经济学领域的学者(其中包括3位诺贝尔奖得主),进行跨学科的、关于科学的思想方法的讨论。经过深入的交流,他们取得了共识:科学需要打破传统的学科分割,寻求新的研究和思考方法。于是他们发起建立一个冲破传统的学科划分的、采用全新的方法和研究思路的、以现实的各种复杂议题为对象的、不依赖政府和大学的民间研究机构。这就是圣菲研究所(Santa Fe Institute,简称SFI)在短短的几年内,这个研究所以其跨学科的组织结构、注重方法论的研究风格引起了全世界学术界的关注。记者沃尔德罗普撰写的畅销书《Complexity》,生动地介绍了这个研究所的建立与早期历史,这就使复杂性研究一词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圣菲研究所就已经跻身于美国排名最前的5个研究机构之列。今天在许多国家、许多著名的大学,都已经建立起了类似的跨学科的、以复杂性研究为重要研究领域的机构。这样的发展速度在科学史上实属罕见。这个情况生动地证明了复杂性研究的确是应运而生的。

关于复杂性科学的提法,不少地方也用这个词来表述这个新的领域。但是,有哲学界的朋友提出不同意见。他们认为:科学就是要简化和抽象,复杂性科学这个词是自相矛盾的。基于以上情况,本文中主要使用复杂性研究这个词,但是由于上下文的联系,有的地方也出现现代系统科学、系统观念等。读者完全可以把它们当作同义词去理解。

到20世纪末,关于控制论和系统工程(包括系统科学)的研究已经相当深入,在工程等领域也取得了众多成果,但是在社会和管理领域,效果却似乎并没有达到人们的预期,出现了空洞和泛化的倾向。在一些场合中,“复杂的社会系统工程”已经成了遇见困难时的遁词。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复杂性研究(或称复杂性科学)开始成为讨论的热点。有人不无道理地担心,这会不会是又一轮名词和概念的炒作?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复杂性研究的内涵和确切含义进行一次梳理,无疑是必要的、有益的。

2 复杂性的根源和由来

说一个系统是“复杂系统”,或者说一件事情很“复杂”,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人们对此已经有种种不同的讨论,例如,关于复杂(Complexity)和复合(Complicated) 的区别的讨论,关于开放系统、演化系统、巨系统、人机结合的系统等概念的讨论,等等。南非学者保罗·希里厄斯[1]曾归纳了对于复杂系统的10点理解:组分众多,相互关系众多,组分之间有质的差别,相互关系是非线性的,相互作用需要中介并受距离影响,相互作用形成网络和回路,具有开放性,远离平衡状态,随时间变化从而具有历史,组分对整体的“无知”。在这个问题上可以说是众说纷纭,但毫无疑问,这些都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

我们从实用和操作的角度出发,经过梳理,认为从以下6个方面去解释复杂性的根源和由来,是一个有益的框架。

1) 概念边缘的模糊性,即逻辑的多元性。这是指由“非此即彼”的、绝对化的二分法与现实的冲突而造成的复杂性,或者从正面来说,多元性(非二元性)和模糊化性造成的复杂性;

2) 质的多样性,即由于质的差别和多样性造成的复杂性;

3) 视角的多样性,即由于视角的多维性质造成的复杂性;

4) 层次带来的复杂性,即由于层次之间的质的差别造成的复杂性;

5) 时间轴上的复杂性,即由于时间和演化的作用造成的复杂性;

6) 信息相关的复杂性,即由于信息的作用、主体和客体的交互作用造成的复杂性。

需要说明的是,与对复杂性认识相关,人们对于不确定性的认识和理解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还有关于定量测度问题、可预测性问题、并行宇宙问题等等,人们的认识也在发生本质的变化。对于这些问题的研究无疑都是十分重要的。但是限于篇幅,这里就不再进一步展开了。下面我们就按照这样的思路,对于以上各点进行一下简单的梳理。重点在于说明,当我们说某件事情“复杂”或者说某某系统是一个“复杂系统”的时候,包括哪些具体意思,并且以经济科学为例,表明传统的、简单化的、绝对化的、静止的思维方式是如何阻碍我们解放思想的。

2.1 逻辑的复杂性——从“非此即彼”的二分法中解放出来

小孩在看电影的时候,总要问:“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这种简单化的、“非此即彼”的二分法,正是小孩幼稚的表现。随着社会经验的增长,人才逐渐认识到,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更多的情况是“非此非彼”或“亦此亦彼”。用形象化的语言来说,就是“两个泥人打碎了,重新捏成两个泥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整个人类思想的进化,其实也在经历类似的路径。在近代科学的思维定式中,正是绝对化的二分法占了统治地位。今天许多纠缠不清的难题,其实都来源于此。正如闵家胤[2]研究员所强调的,我们需要突破绝对化的二分法,建立多元论的、新的思维模式。

索罗斯[3]多次批评了传统思维的这种两分法。例如他说“社会整体非但不是和个人理念相对立的抽象概念,而且是包含所有社会成员的实质的统一。社会整体与个体的二分法和其他二分法一样,都是我们抽象思维的习惯造成的。”的确,复杂的客观事物并不是像抽象的逻辑推理那样黑白分明。很多事情的绝对化的二元对立,其实是我们自己的思维模式造成的。

举一个例子,光到底是波还是粒子?人们争论了好多年。原因就在于近代科学的思维模式中,事先设定了一个“非此即彼”的二分法:一个事物或者是粒子,或者是波,二者只能择其一。现代科学给出了超出人们预想的结果:光既是粒子,也是波。这就是波粒二象性。回过头来看,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想到还有“非此非彼”、“亦此亦彼”的可能性,而只能是“非此即彼”呢?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许多,如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连续和离散、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等等。

概念和抽象无疑是需要的,人们想问题、做事情必然要进行逻辑的推理和演绎。问题在于不要把本来是相对的区别和对立绝对化。

2.2 质的复杂性和多样性——超越同质化

“世界上没有两片树叶是完全一样的。”然而,对于其含义,还有必要加以深入研究和解释。我们认为,这句话的深刻意思在于强调了世界在质的方面的多样性和无限性,并强调了质重于量的理念。

质和量是客观世界的两个基本方面,两者紧密联系,相互转化。任何质都体现为一定的量,任何量都是对特定的质而言的。世界不但在量的意义下是无限的,而且在质的意义下也是无限的。在这个问题上,近代科学的一些代表人物只从量的方面理解无限性,而忽略了世界在质的方面的无限性。例如,据说拉格朗日曾经认为:牛顿是幸运的,因为他发现了宇宙运动的规律,而宇宙只有一个。在他们的理解中,世界只是在量的意义下是无限的,在空间的3个方向上、在时间的延伸上是无限的,但是运动的规律就是一个,即牛顿发现的力学定律。这就是说运动的规律是有限的,一经发现就“放之四海而皆准”,显然,这就从根本上否定了世界在质的方面的无限性。

科学史已经证明了这种观点是不符合实际的。对于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运动的物体,对于小到分子和原子尺度的物体,牛顿力学就不再适用了,而需要代之以相对论力学和量子力学。牛顿力学只是在一定的范围内、在一定的尺度上适用。世界在质的意义上也是无限的。这就是科学史告诉我们的客观事实。

当然,对于在有限的时空中生活和工作的人来说,分类和简化是思考问题、认识规律的必由之路。在研究某一特定的问题或方面的时候,必须暂时不考虑其他的因素或方面,把“不同的树叶”归为一类,把萝卜和白菜归为蔬菜,把苹果和香蕉归为水果等等,这是必然的、必需的。然而,这样的归类和简化是“暂时”的。如果超出一定的范围和界限,就会走向谬误。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同质化,即不适当地把不同质的事物同等看待。

近年来,国外学术界十分强调“多样性”(Diversity),例如2006年在芝加哥曾召开了名为“以多样性求发展”(Development Through Diversity)的学术会议,与会者达1 600多人。这股思潮的基础理念就是强调和承认质的无限性。

需要强调,我们并不是反对抽象和简化。这里所说的同质化,是指不适当地、绝对化地把不同质的事物同等对待,而不是一般的抽象和简化。抽象和简化都是在一定的条件、一定的范围、一定的场合内发挥其作用的;如果超出合理的范围,就会失去其合理性,造成同质化的弊病。在这个意义上讲,质的无限性和多样性是绝对的,任何抽象和简化都是相对的。近代科学之所以在20世纪遇到重重挑战,往往不是它的创始者们的失误,而恰恰是继承者们和解释者们不适当地把创始者们当时当地的、合理的抽象和简化不适当地推而广之,用到了不适当的地方。这样的案例在自然科学中有不少,在社会科学,包括经济科学中也很多。

2.3 视角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更多的维度

在地上画一个圈,把蚂蚁放在里面,它如果不踩线就无法爬到圈外。但是,一个苍蝇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飞出圈外而并不踩线。区别就在于蚂蚁在二维空间中活动,苍蝇在三维空间中活动。苍蝇多了一个维度。有一个智力测验:如何做一个木塞子,既可以用来盖圆的瓶嘴,又可以用来盖方的瓶嘴,还可以用来盖三角形的瓶嘴。这也是一个维度的问题。显然,复杂性的另一个方面就是视角的多维特性。看问题、做事情,多一个视角,多一个维度,就能够少一点片面性,就能够向正确的方向多靠近一点。这似乎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然而,真要做到这一点是不容易的。从历史的长河来说,更不是生活在有限时空中的具体的个人或具体的群体容易做到的。

例如,在工业社会初期,当人们沉浸在开发化石能源的巨大成功中的时候,谁能够考虑到温室效应和全球变暖呢?即使有少数先知者提出过环境污染问题,又怎能引起全社会的关注呢?列宁[4]在1921年的一篇文章中说过:“要完全地认识事物就要考察它的一切方面,我们永远不能完全地做到这一点,但是要求全面性可以使我们少犯错误和避免僵化。”这里说的永远到达不了的“一切方面”就是维度的无限性。中国的古代学者也早就看到了这一点。

总之,摆脱线性的、“一根筋”式的思维模式,多一个维度,多一个视角无疑是十分必要的,对于正确地想问题、做事情是大有好处的。

2.4 层次带来的复杂性——世界是分层次的

系统是分层次的,层次之间是有质的差别的。中国和外国的古代学者,对于层次早已有所阐述。例如,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地狱分十八层,但丁的《神曲》中所描述的天堂、净界、地狱三界也是分层次的,托勒密的宇宙模型也是分层次的。

层次是复杂性的又一个重要表现和来源。层次也可以说是一种视角,但是它的含义比视角更丰富。我们要强调的是层次之间的质的差别。对于简单化的思维模式来说,层次只有数量的意义,而且是可以任意划分的。构成系统时会有新的质的产生,每上一个新的层次,都一定会有新的质产生,否则就谈不上新的层次。保罗·希里厄斯所说的“组分对于整体的无知”,也正是指出了层次之间的质的区别以及在某种意义上的层次的不可超越性。“山外青山楼外楼”,这种层次的阶梯本身也是无限的。

从思想方法来说,我们最关心的是,在迈向上一个层次的时候,有哪些质的变化,有哪些新的现象、新的规律涌现出来。既然有质的差别,一个隐含的结论就是:层次之间的差别在某种意义上讲是不可跨越的。我们的前辈似乎已经意识到这点。无论是在《西游记》中还是在《神曲》里,当迈向上一个层次的时候,作为下一层次的个体(取经完成后的唐僧、准备登上更上一层天的但丁)都必须“死”一回。这不就说明层次之间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可跨越的吗?

近代科学受到人类当时的眼界的限制,对于许多事情的认识和理解,往往是立足于欧美经验的。一旦跨过大洋,进入新的人群和地域,就会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可以想象,未来的人类在走出地球之后,一定还会有更多的意外和惊喜在等待着他们。回顾19世纪末有些学者的观点,现在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幼稚可笑。比如,在19世纪末曾有人认真地提出建议关闭专利局,理由是需要发明的东西已经发明完了。还有人认为科学的基本原理都已经被发现了,以后的任务只是“到小数点以后的第六位去修正某些参数的值”。这些都和人们总想把某一个局部、某一个层次的局部规律不加限制地推广到整个宇宙的企图相关。强调层次之间的质的差别,强调层次的无限性,有利于我们防止僵化和绝对化。

著名学者薛定谔[5]《科学与希腊》一书中引用了德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一份关于教育改革的文件中的一段话:“每一位在工科大学的讲师,都应具备以下能力:1)能够看到本专业的局限性。在教学过程中,使他的学生了解这些局限性;并且告诉他们,超出其界限, 起作用的力量就不再是纯粹理性的了,而将源于生活及人类社会本身。2)对每一个专业,都要教会学生如何突破其狭窄的范围局限,从而拓展更宽阔的视野。”我们不妨思考一下,德国的教育部门为什么要对教员提出这样的要求。结合他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反思,我们可以得到一些深层次的教益。

2.5 时间带来的复杂性——承认历史的作用

在时间的问题上,简单化和复杂性研究的对立也是十分尖锐的。在这里,关键的分歧在于,时间是不是有方向性。换一个说法,就是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真正的历史。

近代科学所描述的世界是一个静止的、顶多是循环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模式中,向前发展和向后倒退是没有区别的。所以,他们给科学提出的任务是寻找一个理想的状态、一个平衡状态、一个不动点;世界的运动变化无非都是向这种理想状态逼近。在他们的世界图景中,只有向平衡状态的回归,时间的方向实际上是不起作用的。再换一个提法:如果你问,一万年以前的世界和今天的世界有没有实质性的差别,一万年以后的世界和今天的世界有没有实质性的差别?他们会回答你:没有本质的差别。

科学的进步已经做出了回答:这种观点是不符合实际的。先是生物学,后是天文学(现在叫宇宙学),都已经告诉我们:世界是有真正的历史的,向前和向后是有本质的区别的,历史是不能倒退的。这就是两种根本对立的理念。

从这两种根本对立的理念出发,就会得出两种截然对立的发展观。按照前一种观点,存在着一种与时间无关的平衡态,所谓发展变化(如果他们承认有发展变化的话)只不过是对平衡状态的偏离和向平衡状态的回归,没有任何新的东西出现,世界只会变得越来越简单。按照我们赞成的观点,发展是真正的变革,不断有新的差别出现、新的质出现,复杂性越来越增加。在前一种观点看来,回归平衡状态的负反馈是基本的变化规律;而从复杂性的理念看来,不断增加新的质的正反馈更有意思(例如马太效应),尽管在一定的范围内,在某种意义的局部视野中,负反馈的确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情形。

客观事情的发展总是要有一个过程,原因和结果之间往往会有一段时间差,许多复杂的情况正是由此产生的。例如,经济生活中的长远利益和近期利益的矛盾、“寅吃卯粮”式的经济政策、“击鼓传花”式的市场游戏,等等。此外,在事物的发展的各个阶段,起主要作用的因素或方面是在不断变化的。这也需要我们更加注意和重视时间的作用。

对于时间和历史的这两种对立的看法,正是复杂性思维和简单化思维的一个重要分野。这样的规律在自然科学中已经得到充分的验证,我们相信,在经济科学和社会科学中情况也将是如此。

2.6 信息带来的复杂性——活的元素组成的系统最复杂

索罗斯[3]认为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区别就在于“反身性”,即人们对于社会的认知功能和参与功能是交织在一起的。说具体一点,就是在自然科学中能够截然分开的客观系统和观察主体,在社会科学中已经分不清楚了。由此可以理解,为什么社会现象比自然现象更加复杂、更加不可预测。这就是信息带来的复杂性。近代科学的理念中根本就没有信息的位置,例如古典经济学的基本出发点之一就是所谓“信息完全假设”。而现代科学的起点之一,正是关于信息的概念和度量(20世纪40年代维纳和香农提出)。

今天谈到信息,人们最直接的联想就是计算机、互联网、手机等技术进步,而没有注意到人类思想认识的飞跃。我们把今天的时代称为信息时代,这不是偶然的。由于信息的引入,绝对化、简单化的、静止的思维模式遇到了严重的挑战,马太效应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所以我们谈论复杂性,不能不强调信息的重要性,不能不对于信息带来的复杂性给予充分的关注。

以上就是我们理解复杂系统和复杂性的一个基本框架。

一些朋友提出这样的问题:你们这样强调复杂性研究,是不是又要回到宏大叙事(Grand Narrotive)去?对此需要做一点方法论上的说明。本文的讨论的着眼点是寻求思考和观察的方法。我们要找的是开拓思路的方向,而不是另一个束缚思想的框架。事实上,寻求“一劳永逸的终极体系”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正是我们要摆脱的传统思维的典型代表。讲得更通俗一点,我们需要的是向上攀登的“梯子”,而不是从一个“笼子”转到另一个“笼子”里去。五四时期,就有过关于问题和主义的争论。近几十年来,也有过多次理论和实践问题的讨论。人做事必须从实际出发,也总要有一定的方法和理念,这两者不是截然分开的,更不是相互对立的。对于绝大多数从事具体工作的人来说,寻找方法和思路的目的总是为了解决自己所面对的实际问题。对于理论工作者,也需要从各个领域的实践经验中才能提炼出具有普遍意义的方法和思路。这难道不是常识吗?其实,只要我们摆脱绝对化的二分法,不要把解决实际问题和研究指导方法绝对地对立起来,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难解决的,只不过是回归常识而已。

既然是梯子,就不必具有唯一性或排他性。近年来,关于寻找新的科学思路和方法的探索有许多。除了复杂性之外,还有许多别的视角或切入点。例如,关于对于不确定性的理解,关于混沌和分形的研究,关于博弈论的研究和思考等等。这些方向和复杂性研究有许多相通和呼应之处,此处不再展开。我们只想强调一点,作为方法和思路,没有必要唯一或排他。当然,这是在承认世界的复杂性或无限性(特别是质的无限性)的共识的基础上的。用有的学者的话说,就是对于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需要说明的另一点是关于悲观和解构的说明。学术界的确存在着强调对现代科学的否定以至悲观的倾向和情绪。有些论者把复杂性研究也归入这种观点之列。这实在是一个误解。近几十年来,科学与技术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也是我们亲身享受着的。尽管人类面临着一系列以前没有遇到的问题,但是我们难道不是在不断进步和前进吗?复杂性研究并不是否定以前的科学成果,只是指出其局限性和需要进步。正是在从工业社会向信息社会的进步过程中出现了种种问题,需要我们修改思路、改进思维的方法。正是在过去30多年里,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丰富多彩的现实,从信息化到电子商务,引导我们进入了复杂性研究的领域。显然,这样的研究的出发点,正是建立在对于人类社会和科学前景的乐观的基础上的。

3 如何在实际工作中运用——以经济学为例

2013年11月28日,黄达教授在武汉大学接受第六届中国经济理论创新奖的时候,回顾了改革开放以来,学术界对于经济理论的研究。他指出:“面对现实经济生活中的困惑,无论是国内的,还是世界的,却往往使人感到深入本质、高屋建瓴的理论剖析不怎么多见……极其现实的是,许许多多世界的经济问题,许许多多中国的经济问题,好像顶级的、治学严肃的国外经济学人,也常常处在云笼雾罩之中……是否可以这样判断:不在于中国经济学人没有掌握好经济学的武器,而是面对当今世界的新发展、新课题,世界的经济学,显出有点迟钝、有点保守、有点缺乏锐气,需要进一步提升。”中国和世界的现实,完全证实了黄达教授的判断。他还说:“这类问题显然不是制订几个计量模型能够解决的;同样,也不是简单重复经济学本身那些论证了几千年、几百年的规律、原理所能解决的。这里需要的不在于细枝末节,而在于提升指导经济学的基本思想,在于寻求在哲理、宇宙观、方法论这样的指导思想层面要有新的突破。”这样的分析的确是非常中肯、一语中的。

我们不妨循此方向,看看传统的经济理论在方法论上存在着什么样的偏差,从而造成了种种简单化和绝对化的问题。

“非此即彼”的二分法在经济学的教科书中比比皆是。最常见的一例就是政府控制和市场调节的关系。这个问题的实质是在一个复杂系统中,个体和整体的关系问题。正如索罗斯所说:“社会整体与个体的二分法和其他二分法一样,都是我们抽象思维的习惯造成的。”如果说几十年前的计划经济的思维模式错在片面强调整体而忽视了个体的利益和动力的话,那么今天我们面对的则是片面强调个体利益,忽视甚至否认整体利益的存在的思潮和倾向。例如,反对企业要担负社会责任,把挣钱作为企业、甚至国企的唯一任务,把“一切按钱算”、“一切向钱看”推广到文化、教育、科研甚至精神生活的领域等等。所有这些都和绝对化的思维方式有着深层次的内在联系。

与此相关,同质化的思维模式,即把复杂的、不同质的众多事物用同样的方法和标准去衡量和对待,在经济学的研究和教学中也是相当普遍的。这方面的典型例子是关于需求和供给的度量和规律,即市场调节的机制和方法。传统的经济学的讨论是在对于物质产品的研究基础上进行的,所谓“看不见的手”的作用就是这样提出来的。然而,这些方法和规律对于服务的提供、对于精神产品和文化产业是否适用,至少能够在多大程度上适用呢?对于一些把市场作用绝对化的论者来说,这些都似乎是不需要考虑和研究的。其结果是:收视率第一、票房第一、码洋挂帅,这就不可避免地造成文化的低俗化,以及一系列社会问题。另一个例子就是“唯GDP论”。当然,我们并不否定GDP在反映经济总量方面的作用,但是,如果把这作为发展的唯一目标,作为发展水平的唯一指标,甚至成为地方官员政绩的唯一指标,那就是走入歧途了。

多一个视角、多一个维度,就可以开阔思路,另辟蹊径。这本来就是常识。然而,在传统的科学思维中,单维度的、线性的思维却成为一种无所不在的桎梏。这也许和微积分的巨大成功有些关系吧!就经济学来说,扩大视野、增添视角总是会遇到种种障碍。比如,讨论经济问题是不是能够或需要考虑社会心理和精神层面的各种因素?似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讨论经济规律就别谈别的了。于是,“只为少数人的房子”的广告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北京大街上,有的明摆着是胡说八道的广告可以在央视反复播放,“审丑”闹剧也是一再上演。理由很简单,“一切为了经济效益!”除了其他种种原因外,思维方法和理论观点上的偏差难道不也是深层次的根源之一吗?关于需要对线性思维进行反思的讨论已经很多,这里不再赘述。

对于层次的理解,它具有更多的内涵。不同层次有不同的规律,不同层次之间又相互联系、又相互区别,从而构成了丰富多彩的大千世界。在经济科学这个领域中,层次更加重要, 从个人、家庭、企业、行业、国家直到世界市场。这些层次之间的区别和联系是如此的丰富多彩、变化莫测。然而,传统的经济理论却指望用几个基本假设(包括“经济人假设”和一般均衡模型)加以概括,甚至在社会上造成“经济就是挣钱”,“经济效益就是一切”的舆论导向。再举一个例子:金融的地位和作用。金融学专家指出,在新古典经济学的体系下,“金融部门的作用是无足轻重的,它不仅不会影响市场的均衡状态和过程,甚至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8]近期社会上还掀起了一轮回归实体经济的呼吁。在这里,对于层次的忽视显然是思维方式的一项根本性的弊病。如果承认层次确实存在、不同层次有不同规律的话,那么金融、虚拟经济的产生和存在就是必然的,没有什么奇怪的,根本不存在“回归”的问题。显然,这些常识性的事情,在传统的思维框架中都被变成了似乎十分困难的问题。

关于时间的作用,最关键的就是对于“一般均衡模型”的迷信。在经济学教科书中占据核心地位的这个模型,把经济系统看成一个静态的系统,各种干扰的效果无非是使经济系统的状态偏离这个平衡状态,而经济规律将会使系统回归到这个均衡状态。这在短时间内、在一定的时间和范围内确实是正确的、有意义的、有用的。但是,从长远来看,经济系统是在不断进化和变革的,所谓均衡是暂时的,而变革和进化则是永恒的。归根到底,还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经济系统有没有真正的历史。包括斯蒂格利兹在内的许多经济学家,早就对于这种没有历史感的思维方式提出过批评。然而,这种类型的模型至今还牢牢地占据着大学和研究生院的课堂。

最后,关于信息的作用。近代科学的理念是以物质和能量为基础的,没有信息的位置。经济学更是从一开始就以“完全信息假设”的方式,把信息的地位和作用排除在外。近百年来的科学与社会发展,已经充分证明了信息的基础地位。在经济这样一个不断进化和发展的复杂系统中,特别是由具有自主行为、受到信息影响的个体组成的复杂系统中,假定所有个体在信息的占有和利用上完全平等,实在是太脱离实际了。所谓的“完全信息假设”恰恰就是如此,而且直到今天,这个假设还明明白白地写在所有的经济学教科书的最开始的篇章。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今天的经济理论在现实面前如此被动和无力。近几十年来,以计算机和现代通信技术为核心的现代信息技术得到了巨大的发展和迅速的普及,这就使经济科学的理论与客观现实的矛盾和冲突愈加突出。信息经济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和发展起来的。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目前经济理论面临的困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忽视了复杂性,受制于简单化、绝对化、静止的思维模式而造成的。摆脱这样的困境的出路,就在于重视复杂性、开拓新思路。具体地说,我们的建议是:

1) 突破二元对立的绝对化的思维,重视经济概念的多元性。

2) 摒弃简单化的思维模式,关注经济现象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3) 改变单向的、线性的思维习惯,有意识地从更多的方面和视角看待经济。

4) 注意层次间的区别和联系。

5) 从发展和进化的视角看待经济现象,真正从历史的观点研究经济。

6) 注重信息和信息处理的作用和影响,探索信息时代的新的经济现象和规律。

总之,无论从实际工作的需要出发,还是从科学理论的发展思考,复杂性研究都是值得关注的。

[1]保罗·希里厄斯.复杂性与后现代主义——理解复杂系统[M].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6.

[2]闵家胤.进化的多元论(修订版)[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3]索罗斯.这个时代的傲慢和无知[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

[4]列宁.再论工会问题和托洛茨基的错误[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

[5]薛定谔.科学与希腊[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1.

[6]霍兰.隐秩序[M].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0.

[7]霍兰.涌现[M].上海:上海科技出版社,2001.

[8]陈雨露,马勇.大金融论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

(责任编辑 耿金花)

Complexity:An Important Direction for Thinking Pattem Change

CHEN Yu

(School of Information,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97,China)

The Complexity Study is a new field in the Science. It provided a new thingking approach for researchers. The Trandisional Thingking, as its typical represantive, the Newtonian Mechanics, always ignored the complexity of real world. The main shortage of tranditinal thinking is oversimplification, absolute thinking and ignore the role of time. The Complexity Study paid more attention on the complexity of the world.What caused the Complexity? How to deal with the Complexity? From six different perspectives, this paper provided a framwork for understanding the Complexity. The six perspectives are: the Vergeness of Convepts, Quantitive Diversity, Multi-perspectives, Hierarchy feature, Role of the Time, Role of the Information. Complexity is not a new Grant Narrative, it has rejected any final theoritical frame, instead it provided further direction for understanding the complexity and further exploration.

complexity study; systems science; thinking approach

10.13306/j.1672-3813.2016.04.001

2014-12-24;

2014-12-24

陈禹(1944-),男,上海人,硕士,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社会网络分析,实验经济学等。

N94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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