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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唐时期的颈饰

2017-01-11卓文静

大众考古 2016年6期
关键词:汉墓玛瑙组件

文/卓文静

汉唐时期的颈饰

文/卓文静

因为首饰在人们的穿着打扮中往往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所以一直颇受人们的喜爱。考古发现告诉我们,至迟在距今约6000~4000年的新石器时代晚期,中国古代先民就已经将打磨好的(玉)石、兽牙和贝壳等组件串在一起戴在脖子上作为颈部装饰物。到两周时期,人们崇尚美玉,贵族们在颈部佩戴由玉璜与珠(管)等串制而成的组玉佩,贵族的身份越高,组玉佩就越长越复杂。从春秋晚期开始,组玉佩改为系于腰间。在汉唐时期,玉不再在颈饰中扮演必不可少的角色,粉墨登场的是一些经海上和陆上丝绸之路来到中国的舶来品与一些造型独特的组件。

汉唐的颈饰,在当时的文献中称为“璎珞”。“璎珞”一词是外来语,源自梵文,本义指的是由珍珠、宝石和贵金属等串成的环状串饰,用来装饰人们的头、颈、胸、手臂和小腿等部位。这个词在东晋时期的一些汉译佛经中就已经出现,后来逐渐在汉语社会中流行。不过汉语中的“璎珞”主要是指佩戴于颈部的串饰,唐代高僧慧琳撰写的《一切经音义》就解释“璎珞”为“颈饰也”。

广州恒福路人民银行疗养院二期工地西汉墓M21出土颈饰

多面金珠上用金粒来装饰表面的工艺就是所谓的“炸珠工艺”(granulation)。炸珠工艺目前所见最早出现在公元前2500年的美索不达米亚的乌尔(Ur)古墓,后来流行于古埃及、希腊和波斯等地,并传播至东方。在中国,目前所见最早运用炸珠工艺制成的小金粒出土自陕西宝鸡益门秦墓M2,但是此时的金粒不是被用来装饰器物的表面,而是在穿孔后被用来串成串饰,与西方的炸珠工艺还存在一定的距离。炸珠工艺在中国的成熟运用大约是在西汉时期,当时的工匠已能娴熟地利用这一工艺装饰中国传统造型的器物,如西安沙坡村西汉墓出土的小金灶的表面就缀满了小金粒。

两汉时期的颈饰

2001年,广州恒福路人民银行广州分行疗养院二期工地西汉墓M21中出土了一串颈饰。串绳已经朽烂,组件包括橙色、紫色和鸡血红色玛瑙珠,褐白蚀花玛瑙管形珠,青白色和橙色水晶珠,青白玉珠,紫玉珠,纺锤状金珠,多面金珠,玉璧状和小鸟状青白玉,榄形、胜形和虎形琥珀等。

这串颈饰的诸多组件中,最夺人眼球的是多面金珠。它是由多个金环彼此相连后焊成的一个多面空心球,每个金环外又饰有金粒。多面金珠的造型奇特,绝非中国传统样式,其渊源可以上溯至古希腊的迈锡尼文化。值得一提的是,多面金珠在广西、湖南、湖北和江苏的汉晋墓中都有零星的发现,隋代西安李静训墓亦有出土。发现的金珠多为10面或12面,由于出土地点主要集中在长江以南,所以它们可能是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传入中国。

和多面金珠一样,褐白蚀花玛瑙管形珠也是舶来品。此玛瑙珠表面的白色条纹,并不是天然形成,而是用化学方法侵蚀得来,这种工艺就是所谓的“蚀花”。蚀花玛瑙珠多黑白或褐白相间,表面较为粗糙,有明显的酸碱腐蚀痕迹。蚀花工艺在公元前2000年起源于印度河流域,然后在欧亚大陆上广泛传播。目前在我国西藏、新疆、内蒙古、云南、广东、广西、江西、湖南和江苏等地的汉墓中都出土了若干蚀花玛瑙珠,在长沙五一路东汉墓M9还出土了一串由38颗橄榄状的蚀花玛瑙珠串制而成的颈饰。此外,在我国新疆、青海、云南、广东、河南和陕西的汉墓中还发现了少量经蚀花工艺处理的肉红石髓珠,这些石髓珠无疑也是舶来品。在广州汉墓M3017出土的一串由43颗几何形状的珠(管)串成的颈饰中,就含有一颗蚀刻着7道平行白色条纹的肉红石髓珠。

姚庄汉墓M101出土颈饰组件

胜形组件

与舶来品多面金珠和褐白蚀花玛瑙管形珠不同,胜形和虎形琥珀应该是中国工匠的作品,因为胜形和虎形图像都属于汉代的常见图像。“胜”是传说中的西王母的头饰,而西王母在汉代人们的心目中不但是一名长生不老的神仙,而且是法力无边的救世主,因此她的头饰“胜”就被赋予了祥瑞和辟邪的含义,胜形图像也因此在汉代流行。老虎与辟邪、狮子等同属汉代的瑞兽,被认为既是祥瑞又可以镇邪,因此它们的图像也盛行于汉。这类瑞兽形组件的造型大多相似,均蹲伏于地、昂首、两眼前视。

胜形和虎形的组件,可以说是两汉时期颈饰的最常见组件之一。考古人员在广州汉墓发现的诸多颈饰中,不少都含有胜形与虎形组件。其他地区发现的颈饰,也都如此。如江苏扬州邗江姚庄汉墓M101(西汉晚期)出土的颈饰,由9件组件串成,其中有2件为胜形白玉,1件为胜形琥珀,其余组件为橄榄形玛瑙珠、蚀花玛瑙珠、小鸟形与羊形煤精、扁壶形白玉和壶形琥珀。又如河南巩义新华小区东汉墓的女主人脖子上挂着的颈饰,由19个组件串成,其中就有3个为老虎形水晶,5个是胜形水晶,其余11个为琥珀珠。

扬州邗江西湖胡场汉墓M14出土的颈饰,不但包括胜形和辟邪组件,而且含有可能是西方舶来品的壶形金珠。这串颈饰共有28个组件,材质为金、玉、玛瑙和玳瑁等,分别呈珠、管、胜、水滴、扁壶、辟邪、鸡、鸭等形状。壶形金珠采用了炸珠工艺,壶口和壶底镶了一周小金粒,壶身不但饰有由小金粒围成的“∞”形花纹,而且还镶有宝石。

邗江西湖胡场汉墓M14出土辟邪组件

邗江西湖胡场汉墓M14出土颈饰

通过上文的介绍我们可以发现,两汉时期的颈饰,不但组件的用料考究又多样,如选用了水晶、玛瑙、玉石、琥珀、黄金、煤精、玳瑁和料珠等为原材料,而且组件的来源不一,既有西来的多面金珠、蚀花玛瑙珠,又有本土的胜形、瑞兽形组件,是东西文化交融的产物。组件的造型也非常丰富,除了呈几何形状以外,还被雕琢成瓶、璧、胜、小鸟、鸡、鸭、羊、瑞兽等器物或动物状。器物或动物状组件,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应该都有一定的含义,如胜和瑞兽就具有辟邪和吉祥的寓意。其实造型类似并且小巧玲珑和有穿孔的组件,在汉墓中还有一定的发现,但大多散落于棺(墓)内,难以确认其原本的佩戴位置。这类组件流行于两汉时期,魏晋南北朝时逐渐式微,隋唐时销声匿迹。

当然,两汉时期的颈饰,并不都含有动物或器物型的组件。如河北满城陵山一号汉墓(西汉中期)出土的颈饰,由48颗扁圆形的大小不一的玛瑙珠串成;广州汉墓M4004(东汉前期)出土的颈饰,由90颗琉璃珠、4颗橙红色的玛瑙珠、10颗紫红色的柘榴石珠和2颗水晶珠串制,珠子分别呈圆球形、扁球形和六角棱形。这类颈饰的存在,说明当时的人们同样也重视颈饰的装饰功能。

李静训墓出土金项链

金项链局部——阴刻大角鹿的圆形蓝色宝石和12面金珠

爱奥尼亚,又译伊奥尼亚,也称爱奥尼斯,故地在今小亚细亚西海岸,因公元前11世纪左右希腊人的一支爱奥尼亚人移居于此而得名。爱奥尼亚是早期希腊工商业和文化中心之一。公元前8~前6世纪,该地区建有许多城邦,公元前6世纪臣服于吕底亚王国,后归波斯管辖。公元前479年以后重获独立,公元前5世纪末,又受到了雅典的控制,公元前387年重归波斯统治,公元前2世纪并入罗马的亚细亚省。境内的米利都、以弗所两城是希腊唯物主义哲学(自然哲学学派)的发源地。在建筑艺术方面,亦有相当贡献。

阿契美尼德王朝是公元前7世纪由阿契美尼斯建立的古代波斯王朝。居鲁士一世(约公元前645~前602年在位)、冈比西斯一世(约公元前602~前559年在位)、居鲁士大帝(Cyrus the Great)(公元前559~前530年在位,建立了阿契美尼德帝国)和冈比西斯二世(CambysesⅡ)(公元前529~前521年在位)属于该家族的前辈。大流士一世(Darius Ⅰ)(公元前522~前486年在位)是该家族的晚辈中的第一人,包括薛西斯一世(Xerxes Ⅰ)(公元前486~前465年在位)。公元前330年,亚历山大大帝打败了大流士三世(公元前336~前330年在位),阿契美尼德王朝因此而告终。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颈饰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颈饰,目前所见的实物并不算多,它们中的一部分延续了两汉时期颈饰的风格。东晋南朝墓出土的颈饰,仍然含有动物或器物形的组件,而且出现了由黄金制成的动物形组件。如自南京仙鹤观东晋墓M6的墓主夫人胸部出土的颈饰,组件包括金铃、银铃、金珠、金辟邪、金羊、金比翼鸟、金龟、绿松石辟邪、绿松石珠、琥珀兽与琥珀珠等等。但是在长江以北地区发现的颈饰,目前所见主要是由几何形状的珠(管)串制而成。如从大同南郊北魏墓M109的墓主人胸部出土的颈饰,由28颗大小、形状与颜色都不同的玛瑙珠,以及水晶珠、骨珠、石珠和木珠等串制而成。

隋唐时期的颈饰

这一时期的颈饰实物,亦不多见。它们不再包含动物或器物形的组件,而是由一些造型规整且统一的珠(管)串制而成,并且出现了一些新的组件,如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坠饰、带黄金扣头的坠饰和三通。

隋唐颈饰中最精美的莫过于西安李静训墓(隋大业四年,608年)出土的金项链。李静训虽然只是一名年仅9岁的女孩,但是由于她外祖母是隋文帝的长女杨丽华、外祖父是周宣帝宇文赟,且墓葬未被盗扰,所以墓中出土的随葬品极为丰富。金项链周长为43厘米,重91.25克,由黄金制成,镶嵌着珍珠、青金石和红色宝石等,原本佩戴于死者的颈部。

这串项链的组件、原材料和款式,表明其原产地并不是中国,熊存瑞认为可能是巴基斯坦或阿富汗地区。组件中有我们熟悉的舶来品多面金珠,共28颗,直径约1厘米,由12个金环焊成一个12面的金珠,其中10个金环内原来各嵌有1颗珍珠,另2个金环由多股金丝编成的串绳从中穿过,并且每个金环外都饰有一圈小金粒和5颗大金粒。项链搭扣的中部镶嵌着的一颗圆形蓝色宝石,上面凹雕了一只大角鹿,外缘环绕着一周小金粒。凹雕法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古代的两河流域和伊朗高原;大角鹿纹样国内鲜见,属于西方的传统纹样,有人认为其源于古希腊的爱奥尼亚,也有人认为其源于波斯的阿契美尼德王朝;炸珠工艺,我们已是耳熟能详。在项链中央的圆形红色宝石的左右两侧,是嵌着圆形青金石的黄金组件,青金石在古代的主要产地是阿富汗的巴达克山。项链还坠着一颗水滴形的镶嵌着浅蓝色宝石的黄金坠饰,这种水滴形坠饰可见于中亚、西亚和印度等地的图像资料之中。

史君石堂北壁N4局部(《北周史君墓》)

与李静训墓的水滴形坠饰类似者,还可见于宁夏固原史索岩夫妇墓(麟德元年,664年)。此墓早期被盗,出土遗物较少。墓中出土一枚坠饰,近椭圆状的浅蓝色宝石镶于鎏金的底托之上,长4、宽2.6、厚1.2厘米,坠饰上方有一短柄,已残损,估计上方原有一挂环。根据这件坠饰的大小和形状,史索岩夫妇的粟特人身份,以及中亚的图像资料上描绘的垂有坠饰的项链,推测其原本很可能是项链的坠饰。

西安唐代辅君夫人米氏墓(天宝十四年,755年)出土的颈饰,也坠有四枚水滴形的坠饰。颈饰位于米氏脖子一侧,串线已朽,出土时散落为一堆,部分水晶珠内残留丝线。颈饰基本保存完好,共出土了92颗扁球形的水晶珠,3颗蓝色料珠(部分被压碎),4颗黄金扣头,水滴形的紫水晶和绿松石各2颗。将紫水晶和绿松石的尖端嵌入扣头即成坠饰。有趣的是,因为中亚米国粟特人进入中国后,“以国为姓”,所以米氏很可能也是粟特人。

西安唐代辅君夫人米氏墓出土颈饰

西安雷府君夫人宋氏(天宝四年,745年)墓出土的颈饰,原本应该也有坠饰。此颈饰仅余宋氏颈部的一周,其余珠子散落。墓中共出土了114颗珠饰,包括水晶珠93,玉石珠19,葫芦形料珠1,三孔玛瑙1,其中12颗含于口中。三孔玛瑙当是三通,三通是源于南亚次大陆的数珠的重要组件,其作用是将坠饰串于项链之上。

除了上述实物,我们还可以从图像资料中一窥当时颈饰的面貌,不过这类图像资料同样也是为数不多。系有坠饰的颈饰,可见于西安北周史君墓(大象二年,580年)出土的石葬具上描绘的墓主、墓主夫人和众多女宾客的脖子上。巴黎吉美博物馆展出的中亚人石葬具(隋代)上雕刻的墓主夫人和女宾客,与西安韦顼墓(开元六年,718年)出土的石椁上线刻的一名女侍一样,则都佩戴了一串以直径较大的圆形主组件为中心的颈饰。图像中描绘的这两种款式的颈饰,已和今天的项链非常接近。由于这两具石葬具的主人都是中亚人,而且这两种款式的颈饰也常见于中亚、西亚和印度等地的图像资料,所以也许可以认为隋唐颈饰的款式受到了西方的影响。

以上虽然只是考古发现的汉唐时期的颈饰实物的一部分,但它们在总体上已经反映了这一时期颈饰的整体面貌。它们用料考究,造型丰富,时代特征明显,很多是中西文化交融的产物,在功能上由汉代的装饰性与辟邪、吉祥并重,逐渐演变为唐代的以装饰性为主。

(作者为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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