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贺铸词之“诗化”

杭 勇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中文系， 陕西西安 710100)



论贺铸词之“诗化”

杭 勇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中文系， 陕西西安 710100)

北宋中后期词人贺铸词中呈现出“诗化”的特点，主要表现在：题材的“诗化”和表现手法的“诗化”。题材的“诗化”，包括抒怀词、怀古咏史词、思边词和悼亡词，这些词对宋词对题材的开拓具有重要意义；表现手法的“诗化”，包括比兴手法的运用、化用唐人诗句入词和运用典故等方面。在北宋中后期沿着苏轼开辟的“以诗为词”的道路进行创作的众多词人中，贺铸的创作成就是最突出的。贺铸词之“诗化”，对其词多样风格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其词之“诗化”及其“诗化”后的豪放词对南宋辛弃疾及辛派词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具有积极意义。

贺铸词；“诗化”；题材；手法

PDF获取： http://sxxqsfxy.ijournal.cn/ch/index.aspx doi： 10.11995/j.issn.2095-770X.2016.12.024

北宋中后期词人贺铸虽然不属苏门，但与苏门词人往来甚密，他的词同苏门词人一样呈现出鲜明的“诗化”特点(后文中所录贺铸词均引自钟振振校注《东山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贺铸曾有几句作诗的心得体会：“方回言学诗于前辈，得八句法：‘平淡不流于浅俗，奇古不邻于怪僻，题咏不窘于物象，叙事不病于声律，比兴深者通物理，用事工者如己出，格见于成篇浑然不可镌，气出于言外浩然不可屈。’尽心为诗，守此勿失。”(见于《王直方诗话》)近人夏敬观批云：“此八语，余谓方回作词之诀也。”(《手批东山词》)指出贺铸词“诗化”的特点。贺铸是“继苏轼之后，比较全面地承继了苏轼作风且将‘诗化’革新推向深化的词人”[1]377-378。其词的“诗化”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题材的“诗化”

晚唐五代到北宋初期以来，传统词中大多写的是男欢女爱、相思离别，词的题材内容相对狭窄，苏轼“以诗为词”，从题材内容方面对词体进行了革新，使词像诗一样“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贺铸继承了苏轼“以诗为词”的创作特点，对词的题材内容进行了进一步的拓展和丰富。

(一)抒怀词

贺铸出身贵族，一生渴望建功立业，他的政治理想是“安得解民愠，苍梧理古桐”(《暑夜》)，但他一生一直沉抑于下僚，官职卑微。而且被东调西遣，不得安宁。正如《宋史·文苑传》载贺铸：“喜谈当世事，可否不少假借。虽贵要权倾一时，少不中意，极口诋之无遗辞。人以为近侠。……竟以尚气使酒，不得美官，悒悒不得志。”贺铸在词中抒发了他在仕途上的这种“悒悒不得志”的痛苦失意之情，从而使他的词突破了“词为艳科”的藩篱，成为他抒发士大夫一己之真情实感的重要阵地。如这首著名的《六州歌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据钟振振先生校注《东山词》，这首词作于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作者在和州管界巡检任，当时宋夏战事不断。贺铸少年时就怀有戍边卫国、建立军功以“金印锦衣耀闾里”(《子规行》)的雄心壮志，可人到中年，仍沉沦下僚，他的理想抱负不能实现。这首词表达的就是作者面对西夏的侵略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抑郁不平之气，以及人生失意的悲愤。词的上片展现了少年豪侠的飒爽英姿和英雄气概，下片写出了英雄“不请长缨”、“剑吼西风”的失意之情，“在宋代词史上第一次表现出英雄豪侠的精神个性和悲壮情怀。”[2]94这样豪迈悲壮的英雄词不仅丰富了词的题材内容，而且对南宋辛弃疾及辛派词人面向社会现实、表现民族忧患的词的创作具有重要的开创意义。《行路难》同样抒发的也是作者才能不得施展、空有报国之志的痛苦之情，整首词是作者激情的爆发、怒火的燃烧，具有强烈的震撼力和崇高感。

以上两首词作者直抒胸臆，抒发了他作为一个文人士大夫内心独特的情感体验。在贺铸的一些词中他还“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周济《宋四家词选》眉批秦观词)，即在传统的相思离别题材的词中，抒发自己独特的情感。如《横塘路·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所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贺铸一生渴望建功立业，晚年却不得不隐退江湖，在他后期的作品中就表达了这种由于去国离乡而引起的悒悒寡欢的情感。这首词就写于作者晚年退隐苏州之时，它表面写的是对女子的相思之情，但在她身上寄托的是作者美人迟暮的悲哀，抒发的是作者悒悒不得志的“闲愁”。《芳心苦》也是这样一首词：

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这首词通过对荷花未嫁的吟咏，表达了作者对自己仕路艰难、沉沦下僚的悲叹。陈廷焯《云韶集》卷三就曾指出：“此词必有所指，特借荷寓言耳。”

(二)怀古咏史词

怀古咏史是诗中的一个传统题材，即通过对历史古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吟咏来表达作者对现实的情感和态度。词中怀古咏史并不多见，较旱较著名的是王安石的两首怀古词：《桂枝香·金陵怀古》和《浪淘沙令》。贺铸的怀古咏史词共有七首之多，这在宋代词人中成就是很突出的，对宋词题材的扩大具有重要意义。如《将进酒》：

城下路，凄风露，今人犁田古人墓。岸头沙，带蒹葭，漫漫昔时、流水今人家。黄埃赤日长安道，倦客无浆马无草。开函关，掩函关，千古如何，不见一人闲？

六国扰，三秦扫，初谓商山遗四老。驰单车，致缄书，裂荷焚芰、接武曳长裾。高流端得酒中趣，深入醉乡安稳处。生忘形，死忘名，谁论二豪、初不数刘伶？

这首词以咏史来咏怀，但所咏史事，并非某一历史事件，而是一种在古代社会中带有普遍性的历史现象：统治者为了实现自己的统治争名夺利；表达了作者对统治者的愤慨和嘲讽，以及作者不与统治者合作的态度。再如《凌歊》：

控沧江，排青嶂，燕台凉。驻彩仗，乐未渠央。岩花蹬蔓，妒千门、珠翠倚新妆。舞闲歌悄，恨风流、不管余香。

繁华梦，惊俄顷；佳丽地，指苍茫。寄一笑、何与兴亡！量船载酒，赖使君、相对两胡床。缓调清管，更为侬、三弄斜阳。

这是一首登临怀古之作。上片写作者登上凌歊台，想到南朝宋孝武帝刘骏南游，曾登凌歊台，并建避暑离宫，但好景不长，当年的歌舞喧嚣，已经荡然无存；一代风流，也已一去不复返，只有山花藤蔓依然飘着余香的史实。下片承上片而抒怀。开头四句是说，繁华如梦，转眼就成为过去；秀丽江山，依然面对一派烟水苍茫。“惊”、“指”和上片的 “恨”字，透露出作者面对历史兴衰、世事沧桑时的无限感慨。“寄一笑，何与兴亡！”同样表达了作者的这种感慨。北宋登临怀古之作不少，但都发之于诗，在词中未见。宋李之仪说：“凌歊台表见江左，异时词人墨客，形容藻绘，多发于诗，而乐府之传则未闻也。”[3]可见这首词在宋代词史上的开拓意义。

再如贺铸的《台城游·水调歌头》：

南国本潇洒。六代浸豪奢。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云观登临清夏，璧月留连长夜，吟醉送年华。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

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墙影落寒沙。商女篷窗罅，犹唱后庭花。

这首词吟咏的是六朝古迹，上片写了陈后主奢华的生活以及沦为阶下囚的悲惨结局，下片从怀古回到现实，写现实中人们已经忘记了六朝灭亡的历史教训，商女依旧在唱着《玉树后庭花》。贺铸生活的北宋中后期，统治者过着奢华的生活，作者借古讽今、对现实的讽谏意义是显而易见的，关注现实的这种淑怀精神也是难能可贵的。吟咏六朝古迹的题材内容在北宋词中并不多见。贺铸之前只有王安石《桂枝香》等很少的几首，这首词对开拓宋词题材同样具有重要意义。此外，贺铸的咏史怀古之作还有《阳羡歌》、《玉享秋》、《水调歌头》和《天门谣》等。

抒怀词和咏史怀古词是贺铸词题材“诗化“的最主要表现，除了这两种题材的词外，贺铸词题材的“诗化”、对宋词题材的开拓还表现在他的思边词和悼亡词上。

反映闺妇思念边疆征人的内容，是诗中的一个传统题材，在宋词中却很少见。

贺铸之前，王安石写过边塞词《渔家傲》，写的是艰苦的边塞生活、将士们的思乡之情和报国之志，大大地丰富了宋词的题材内容。贺铸在王安石边塞词的基础上，写有一组五首思边词《捣练子》：

收锦字，下鸳机。净拂床砧夜捣衣。马上少年今健否？过瓜时见雁南飞。

砧面莹，杵声齐。捣就征衣泪墨题。寄到玉关应万里，戍人犹在玉关西。

斜月下，北风前。万杵千砧捣欲穿。不为捣衣勤不睡，破除今夜夜如年。

抛练杵，傍窗纱。巧翦征袍斗出花。想见陇关长戍客，授衣时节也思家。

边堠远，置邮稀。附与征衣衬铁衣。连夜不妨频梦见，过年惟望得书归。

这五首《捣练子》词，对传统词有很大的突破。首先，词中成功地塑造了思妇的形象，突破了传统词中女主人公形象的单一性，从晚唐五代到北宋以来词中的女主人多是秦楼楚馆中的歌妓舞女；其次，词中不仅通过对思妇捣征衣、做征衣、寄征衣等动作的描写，表现了思妇对征人满腔的热情和刻骨的思念，而且从思妇方面反映了北宋中后期边患不断这一社会现象，更是贺铸首创[1]406。可见，这五首思边词对宋词题材开拓方面具有重要意义。

另外，还值得一提的是贺铸有一首著名的悼亡词《半死桐》。悼亡是诗中的一个常见题材，而用词来悼亡是苏轼的首创。贺铸的这首悼亡词同苏轼的悼亡词前后辉映，成为宋代悼亡词中的双璧,丰富和开拓了宋词的题材。这首《半死桐》是这样写的：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这首词表达了作者对亡妻的深切怀念之情。它的可贵之处在于写出了一对糟糠之妻或贫贱夫妻相濡以沫的人间真情，以及他们无法白头偕老的终生缺憾，这种情感在整个宋词中都是少见的。陈廷焯《云韶集》卷三称“此词最有骨，最耐人玩味”，就是推崇这首词的情深意切。

二、表现手法的“诗化”

贺铸词的表现手法也呈现出明显的“诗化”特点。

(一)比兴手法

从《诗经》开始，比兴手法就被广泛运用到诗歌创作中，到了屈原《离骚》中已成为一种很成熟的表现手法。贺铸词中成功借鉴、运用了屈骚中的这一手法，“(他)是北宋词人中第一位自觉地运用《离骚》深邃的比兴手法的作家。”[1]385缪钺先生也说：“匡济才能未得施，美人香草寄幽思。《离骚》寂寞千年后，请读《东山乐府词》。”[4]

贺铸词中运用比兴手法是有意识的，并有自己明确的理论追求：“比兴深者通物理”，就是作品通过幽隐曲折的比兴手法，寄寓作者的情感、心性，也就是说比兴是作者将内心世界对象化和客观化的重要途径。这种寄寓作者情感、心性的比兴，是贺铸有意识地继承《离骚》优良传统的结果，也是贺铸词诗化在艺术上的突出体现。

如我们前面所引《横塘路·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通过“凌波”美人的远逝，寄寓了作者美人迟暮的痛苦之情。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七评这首词说：“兴中有比，意味更长。”其《忆秦娥》云：“晓朦胧，前溪百鸟啼匆匆。啼匆匆，凌波人去，拜月楼空。”《花心动》说：“空相望，凌波仙步。断魂处，黄昏翠荷雨。”这两首词运用比兴的写法和《横塘路·青玉案》基本一样，所用的“凌波”美人意象也是一致的，即继承《离骚》中“香草美人”意象抒发内心的忧愤。再如《芳心苦》是一咏荷花的咏物词，通过对美而且香的荷花的不被重视，抒发自己也不被重视的哀怨之情。“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这是以荷花的幽香，比自己的品德；以蜂蝶之断然不来，比在上位者对自己的全不欣赏。”[5]93陈廷焯《词则·大雅集》卷二云：“此词应有所指，《骚》情《雅》意，哀怨无端，读者亦不知何以自醉也。”他又在《云韶集》卷三指出：“此词必有所指，特借荷寓言耳。通首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有多少惋惜，有多少慨叹！淋漓顿挫，一唱三叹，真能压倒今古。”陈廷焯不仅指出了这首词的骚情雅意及其哀怨之情，而且指出了这首词具有“压倒今古”的崇高地位。

以上所举《横塘路·青玉案》和《芳心苦》等几首词，作者都以美人之远逝或美好事物的被忽视，来比拟自己不被重用、赏识的痛苦之情。这也是贺铸词汲取《离骚》遗韵，运用比兴的常见手法。再如《画楼空·诉衷情》：

吴门春水雪初融，触处小桡通。满城弄黄杨柳，著意恼春风。

弦管闹，绮罗丛，月明中。不堪回首，双板桥东，罨画楼空。

词通过对美人永逝的哀悼，寄寓了作者理想不能实现的伤痛。词中在对“弄黄杨柳”、“月明”、“楼空”等景物的描写中，衬托出主人公感伤的心情和意绪。

总之，贺铸内心的不平之情，借助楚骚之比兴手法，将其生动地表达出来，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正如陈廷焯所言：“方回词，胸中眼中，另有一种伤心说不出处，全得力于楚骚，而运以变化，允推神品。”[6]15

(二)化用唐人诗句

贺铸词中大量化用唐人诗句，宋人叶梦得《贺铸传》记载：“(贺铸)尝言：‘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常常奔走不暇。”[7]524依贺铸所言，他更喜欢化用晚唐诗人的诗，其实，“(贺铸)于唐诗，特别是中晚唐近体诗，采择尤多。”[8]150更具体地说：“贺铸最喜借鉴之唐诗人为杜牧、李商隐居次，而李贺、温庭筠两人，远不及杜甫、白居易、李白三人，亦远逊元稹、顾况。”[9]309在贺铸词中，化用杜牧诗多达四十多处，化用李商隐诗有三十多处。

贺铸化用杜牧诗最多的是杜牧有关扬州的艳情诗，尤其多化用《赠别》、《遣怀》和《寄扬州韩绰判官》这三首七绝，此外，还有《秋夕》、《兵部尚书席上作》和《宣州留赠》等。如《晚云高》：“秋尽江南叶未凋。晚云高。青山隐隐水迢迢。接亭皋。二十四桥明月夜，弭兰桡。玉人何处教吹箫。可怜宵。”隐括了杜牧的《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贺铸之词意和杜牧之诗意基本是相同的。贺铸多化用杜牧有关扬州的艳情诗，一方面与贺铸在扬州的生活经历有关，另一方面，杜牧在这些艳情诗中都寄寓了作者的身世之感，贺铸对这些诗产生了共鸣。

贺铸词对李商隐诗的化用，主要集中在李商隐的绮艳诗中。如《菩萨蛮》：“章台游冶金龟婿。归来犹带醺醺醉。花漏怯春宵。云屏无限娇。绛纱灯影背。玉枕钗声碎。不待宿酲销。马嘶催早朝。”化用李商隐的《为有》诗：“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贺铸词多化用李商隐的绮艳诗，这是因为其词的情调色彩与李商隐绮艳诗最相近。

贺铸词除了化用晚唐杜牧、李商隐等诗人的诗外，也化用了盛、中唐诗，正如王伟勇所指出的：“以盛、中唐之李白、杜甫、韩愈、白居易、元稹、刘禹锡等人之作品，借鉴入《东山词》中，其总数实与晚唐不相上下。”[9]311如《惜余春》：“鸳鸯俱是白头时，江南渭北三千里。”化用杜甫《春日怀李白》：“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蝶恋花》：“桃叶园林风日好。曲径珍丛，处处闻啼鸟。”和《连理枝》：“绣幌闲眠晓，处处闻啼鸟。枕上无情，斜风横雨，落花多少。”都化用孟浩然之《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定风波》：“自是芳心贪结子，翻使。惜花人恨五更风。”化用王建《宫词》：“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等。

总之，贺铸不仅喜欢化用唐人诗句入词，而且化用得当，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夏敬观《手批东山词》就曾指出：“(贺铸)小令喜用前人成句，其造句亦恒类晚唐人诗。慢词命辞遣意，多自唐贤诗篇得来，不施破碎藻采，可谓无假脂粉，自然秾丽。”

贺铸词对唐诗的化用，一方面与北宋中后期的创作风气有关，化用唐人诗句入词在当时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苏轼与苏门词人群及其他词人都这样做，化用唐人诗句入词对词人、对受众都大有益处。在词人即席创作的时候，这种做法可以节省构思的时间，提高创作速度，而受众因为对词人化用的作品比较熟悉，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激发受众的兴趣和欲望，并迅速进入到欣赏的状态。[10]63-64另一方面，也与贺铸本人“俯首北窗下，作牛毛小楷，雌黄不去手。”[11] 533的勤奋学习有关。可见贺铸具有深厚的诗学积累，并在词的创作中有向诗靠拢的明确追求，这正是贺铸词“诗化”在实践中的最直接体现。贺铸化用诗句入词，提升了其词的内涵和品味，从而雅化了他的词作，提高了其词的品格。

另外，贺铸词中大量运用典故，这也是其词之“诗化”在艺术上的表现。使事用典是中国传统诗中经常运用的一种抒情策略。“诗写性情，原不专恃数典，然古事已成典故，则一典已自有一意，作诗者借彼之意，写我之情，自然倍觉深厚，此后代诗人不得不用书卷也。”[12]1314贺铸词运用典故，正是“借彼之意，写我之情”。如《行路难》一词连用四个典故：“缚虎手，悬河口”出自《后汉书·吕布传》和《晋书·郭象传》、“车如鸡栖马如狗”出自《后汉书·陈蕃传》、“作雷颠，不论钱”出自《后汉书·雷义传》，这些典故“掇拾古语，运用入化，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陈廷焯《词则·别调集》卷一)贺铸词中不仅大量使事用典，而且用得很贴切，做到了他自己所期待的：“用事工者如己出”。

总之，在北宋中后期沿着苏轼开辟的“以诗为词”的道路进行创作的众多词人中，贺铸的创作成就是最突出的，正如陶尔夫、诸葛忆兵先生所言“在北宋词的‘诗化’进程中，贺铸是继苏轼之后最有作为的作家。”[1] 408贺铸词之“诗化”，对其词多样风格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张耒《东山词序》云：“夫其(词)盛丽如游金、张之堂，而妖冶如揽嫱、施之法，幽洁如屈、宋，悲壮如苏、李，览者自知之，盖有不可胜言者矣。”龙榆生先生亦云：“(贺铸)词语意清新，用心甚苦，又能出以奇崛之笔，实兼‘豪放’、‘婉约’二派之长。”[13]“幽洁”、“悲壮”、“语意清新”和“奇崛之笔”等都是贺铸词“诗化”所收到的艺术效果。贺铸词之“诗化”及其“诗化”后的豪放词对南宋辛弃疾及辛派词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具有重要意义，夏敬观《手批东山词》评价《行路难》时就曾指出：“稼轩豪迈之处，从此脱胎。”

[1] 陶尔夫.诸葛忆兵.北宋词史[M].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2.

[2] 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二版)第三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3] 李之仪.姑溪居士文集·跋〈凌歊引〉后, 卷四十[M]．

[4] 缪钺.叶嘉莹.灵奚词说·论贺铸词[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 沈祖棻.宋词赏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6]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7] 叶梦得.石林居士建康文集.卷八[M].转引自钟振振校注.东山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8] 钟振振.北宋词人贺铸研究·贺铸词的艺术技巧与特色[M].台北:文津出版社, 1994.

[9] 王伟勇.宋词与唐诗之对应研究[M].北京:文史哲出版社,2004.

[10] 钟振振.散点透视“宋词运用唐诗”.文学评论[J],2009(4).

[11] 程俱.贺方回诗集序. [M].转引自钟振振校注.东山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12] 赵翼.瓯北诗话.清诗话续编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13] 龙榆生.唐五代宋词选[M].北京:中华书局,1980.

[学术编辑 胡世强]

[责任编辑 李兆平]

A Study on “Poetic”of HE Zhu's Poetry

HANGYong

(ShaanxiXueqianNormalUniversity,Xi’an710100,China)

In the late Northern Song Dynasty, HE Zhu’s poem has the "poetic" features. The theme of the "poetic", includes Expression Ci, Nostalgia Ci, History Intoned Ci and Memorial Ci. These words have great significance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theme of the Song Dynasty. In the late Northern Song Dynasty, SU Shi’s "Poem as Ci" expression created many outstanding poems that promoted the styles development of other poets. HE Zhu’s poem has important significance on the formation of his style diversity.

HE Zhu’s; poetic; theme; style

2016-06-05;

2016-11-31

陕西省教育厅2016年人文社科专项(16JK1168)

杭勇,男，陕西横山人，陕西学前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文学·艺术研究

I207. 2

A

2095-770X(2016)12-010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