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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中有深味 欲辨已忘言
——品陶渊明涉酒诗之“味”

2017-01-10张若晞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2期
关键词:友人陶渊明饮酒

张若晞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中文系, 陕西西安 710061)



酒中有深味 欲辨已忘言
——品陶渊明涉酒诗之“味”

张若晞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中文系, 陕西西安 710061)

陶渊明涉酒诗有着独特的内容和特点。通过梳理和剖析,体会到其涉酒诗之“味”十分丰富:从表层观察,是酸辣苦甜之味的体现;从深层审视,它是人情味、政治味、社会味的反映。陶渊明在其涉酒诗中寄酒为迹,诗酒交融,诠释了酒与诗歌、酒与生活、酒与时代的密切关系,具有很高的认识价值和艺术价值。

陶渊明;涉酒诗;寄酒为迹;人情味;政治味;社会味

PDF获取: http://sxxqsfxy.ijournal.cn/ch/index.aspx doi: 10.11995/j.issn.2095-770X.2016.12.020

梁昭明太子陶集序云;“有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者也”(《昭明文选》)。此言说得很对,一语道破陶渊明涉酒诗的要害是“寄酒为迹”。迹者,时局、心迹之谓也。即在诗中,以酒为意象,写出自己的心境,借此表达对人生和客观事物的态度与感情[1-2]。体现了诗贵寄托的特征。陶渊明说的“酒中有深味”之“味”,既指酒中酸甜苦辣之“味”,亦指“寄酒为迹” 之“迹”。诗人从饮酒中悟出人生之真谛和酒中之情趣,将此行之于笔端,便成了篇篇有酒的涉酒诗了。

一、爱饮不为过 醒饮境更佳

魏晋文士爱饮尚饮之风炽盛,凡文士皆饮,似乎不饮者非文士也。饮酒成为一种时尚,成为文士生活中的高尚点缀。会饮者与不会饮者,逢人便要喝上几杯,以示殷勤高雅之举。可见魏晋文士与酒已经产生了一种特殊感情,成为文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饮品。但真能喝出酒中深味的并不多见。他们多是肆意昏饮。山涛饮酒至八斗方醉,阮籍“闻步兵校尉缺,厨多美酒,营人善酿酒,求为校尉,遂纵酒昏饮,遗落世事”(《魏志·王粲传》注引《魏氏春秋》)。酒鬼刘伶更甚于此。《世说·任诞》篇曰:“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饮酒进肉,隗然已醉矣”。《任诞》篇又曰:“诸阮皆能饮酒,仲容(阮咸)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上去便共饮之。”嵇康不善饮酒亦饮之。由此可见,魏晋士人的昏酣饮酒,既是他们的生活特征,也是时代特征。受此时代影响,陶渊明亦酷爱饮酒,这在历史上可是出了大名的。人们一谈到酒,就自然想到陶渊明,一提及陶渊明,亦自然就会和酒联系起来。形成一种酒即陶渊明,陶渊明即酒的思维定势。

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说自己“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嗜”字点明爱饮成性,此习自然难改矣。“尽”“醉”二字活活画出诗人贪酒与期盼之态。然“家贫不能常得”,还是要喝,只好“倾家持作乐,竟此岁月驶”(《杂诗十二首》之六)。爱酒既然成嗜,必然恋酒贪杯;“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饮酒二十首序》)。何以夜晚饮酒呢?名酒诱人也,夜晚不饮似乎就不能安然入眠。其爱酒之心切,恋酒情态之可掬,于此可见一斑。甚至求仕也与饮酒有关:“公田之利,足以为酒”(《归去来兮序》)。原来陶渊明出仕彭泽县令的目的之一,就是因为那里官田的收益足够酿酒喝,说的何等坦白。平日有酒时兴奋不已:“谈谐终日夕,至则辄倾杯‘(《乞食》)。从朝至夕,与友饮酒,酒到不辞,倾杯而尽,可以想见饮酒兴致之高昂。无酒时则抱憾不已:“感物愿及时,每恨靡所挥”(《和胡西曹示顾贼曹》)。意谓感叹此物(指酒)就想到及时欢乐,每每遗憾无酒不能喝个痛快。有时诗人还为自己饮酒寻找借口:“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饮酒二十首》之二十)。说的何其幽默风趣,明明是自己想喝酒,却反说如若不再痛快的饮酒,岂不辜负了漉酒的头巾。这不禁让人想起李白在《月下独酌》中,为自己饮酒作辩解的诗句;“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两位不同时代的伟大诗人,对饮酒的见解,何其相似乃尔。有此借口,似乎可以明正言顺地大饮起来。不言而喻,这些情节都惟妙惟肖地反映了陶渊明酷爱饮酒的情怀。

爱酒尚酒,并非谬误。关键在于对饮酒有无深层次的理解,能否饮出酒中之深味,能否把控饮酒的态度。这些内容在陶渊明的涉酒诗中,均有所反映。在饮酒上,陶渊明既不同于时人与竹林七贤的纵酒昏饮,也不同于李白、张旭的豪饮狂饮。而是在饮酒中品味人生,品味现实,品味生活。在他心中既知适量饮酒之益,又知过量饮酒之害。饮酒既然对人身体有益,故不必一概拒之:“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形影神·形赠影》)。酗酒对人身体有害:“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形影神·神释》)?天天醉酒或许能够忘却愁苦,但酒岂不是促使短命的事物?既如此必须坚决止酒。要止酒必须端正认识及态度,故陶渊明在《止酒》诗中首先批评那些消极止酒的人,他们“平生不止酒,止酒情无喜”。情绪之对立,必然导致止酒态度之消极:“暮止不安寝,晨止不能起”。持此态度止酒,自然效果很差:“日日欲止之,营卫止不理”。究其原因是对止酒缺乏认识:“徒知止不乐,未知止利己”。如果认识到止酒之益,就会真正止酒:“始觉止为善,今朝真止矣”。如此止酒下去,便会收到利己利身、青春永驻、清朗面容的效果:“清颜止宿容,奚止千万祀”。诗人对饮酒有如此清醒的认识,饮酒时必能饮出酒中之深味。为诗时亦必然能将其饮酒深味写于诗中,则别有一番韵味,另有一番天地,成为名符其实的酒诗或涉酒诗。这种诗歌与酒交融,借酒表心,其味醇香甘冽,酸辣苦甜,皆在其中。甜者,乐也,饮酒之乐也,隐居之乐也;酸者,酸楚也,郁闷也,愤懑也,惆怅也;苦者,悲苦也,贫苦也,疾苦也,家国不幸也;辣者,辛辣也,诟社会之弊病,讽世俗之冷暖也。由此观之,陶渊明对饮酒有着深层次的理解,以此态度为诗,其诗境界必然自高常人一筹。

二、我唱而言得 酒中何适多

题中诗句出自陶诗《蜡日》,意谓我的歌唱得到你的肯定和赞扬,酒中的惬意何其多。惬意者,快意也,合意也,合己之情趣,饮酒之益也。何适多,即《蜡日》中的“未能明多少,章山有奇歌”。意谓饮酒的情趣,饮酒之益处,多得用语言难以表达,即酒中的深味多多。

酒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潜虽然酷爱饮酒,但与那些豪饮者、狂饮者不同,他能饮出酒中任真之趣,即归朴反真之境界。陶诗中“酒中有真味”之真,就是“任真”之真,亦即自然。《老子》云:“道法自然”。《庄子·渔父》篇亦云:“真者所以受于天地,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又云:“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于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真,饮酒则欢乐”。故酒中趣正是任真地酣畅所得的“真”的境界,所得的欢乐。因此饮酒的趣味也即寄托于饮酒的本身。陶渊明之涉酒诗,就是将自己饮酒中所体悟到的真理,所得的境界,以及所得的欢乐,写于诗中。就充满“任真”之趣。其中《连雨独饮》可视为杰出代表。“试酌百情远,重觞忽忘天。天岂去此哉,任真无所先”。意谓尝试着唱一点,种种思虑便成遥远;再喝一壶,记忆中消失了苍天。天何尝离开了此处?听任自然,便无物可以优先。流露出强烈的饮酒忘情、任真无先的思想。这既是一种最佳境界,也是一种信念,诗人为此坚守终生:“自我抱兹独,僶俛四十年。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连雨独饮》)?诗人说他自从抱定任真的信念,勤勉从事已经四十年。形骸虽然久经迁化,任真之心仍在,还有什么忧伤可言?因此在其涉酒诗中无不体现出听任自然的“真”的境界。如:“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饮酒二十首》之十四)。再如:“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饮酒二十首》之七)。在这里诗人借饮酒表明心迹,享受纯真的境界,达到形神相亲的胜地。诗人所向往的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饮酒二十首》之五)。诗中呈现的是真纯自然之景象,其中人与自然,鸟与自然,皆能和谐相处,均享自由,无邦国之战,无势利之争。这里面包蕴着自然界之真谛,生活之真谛,哲理深奥,非沉思定气摒弃功利者所能领悟。即使贤达者虽能领悟“真”境的魅力,却对其中丰富的内涵,想要辨析却无法用语言表达。为了追求人类真纯之心,陶渊明在其涉酒诗中批判那些违背人类真性的世俗偏见:“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饮酒二十首》之三)。意谓千百年来道德沦丧,人人都在隐蔽真情。其所以如此,诗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乃世俗私欲在作怪:“若不委穷达,素抱深可惜”(《饮酒二十首》之十五)。看来,如果不抛弃贫富贵贱的思虑,违背了朴素的襟抱才真是可惜。人处饮酒之中,忘物忘我,忘掉世情,真情自暴。人人如此,社会和谐,人和国宁,岂不美哉!

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在陶渊明看来,饮酒能怡人情,使人快乐。诗人说他“挥兹一觞,陶然自乐”(《时运》)。喝一杯美酒,就能陶醉在快乐之中。这是因为酒能满足他的情怀:“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已酉岁九月九日》)。拿什么能满足我的情怀,只要喝一杯浊酒,就能自我陶醉。可见饮酒就是享受快乐生活,而享受快乐生活正是人类及诗人所企求的:“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诸人同游周家墓柏下》)。“提壶抚寒柯,远望时复为”(《饮酒二十首》之八)。诗人唱着美妙的歌曲,喝着能开芳颜的绿酒。提着酒壶来到柏树下,抚枝远望,欣赏大自然赐给人类的优美风光。这既是饮酒赐给诗人的快乐,又是诗人在享受饮酒的快乐生活。类似这样的涉酒诗,在陶诗中还有许多,如“或有数斗酒,闲饮自欢然”(《答庞参军并序》)。有酒就有快乐,既如此何乐而不饮呢:“忽与一觞酒,日夕欢相持”(《饮酒二十首》之一)。意谓快给我一觞美酒,让我喝个痛快。“忽”字现其饮酒之情切,“欢”字见其饮酒之乐状。总之,在陶渊明看来,酒是生活,酒是快乐,饮酒就是享受生活,就是享受快乐。

酒能祛百虑,菊能制颓龄。陶渊明生活在晋宋易代之际,朝政腐败,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诗人身处斯境,深遭政祸、战祸、饥荒、火灾、多子等多种灾难的侵袭,凄楚酸苦之事甚多,不排除这些就难以活命,苦于没有良方,只有借酒排遣,因为“酒能祛百虑,菊能制颓龄”(《九月闲居并序》)。只有美酒才能驱除心中的种种忧虑,只有菊花才能使人益寿延年。在诗人眼里,酒是消除种种忧虑的灵丹妙药。失意时以酒解闷:“人皆尽获宜,拙生失其方。理也可奈何,且为陶一觞”(《杂诗十二首》之八)。世人皆能发挥自己之所长,自己拙于谋生手段,向谁理论都无用,只好陶然一杯化之。用酒安慰愁怀的还有《还旧居》诗。这首诗从表面看似乎是写因环境、体衰而悲慨,但如果联系“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十二首》之五)来看,那就会令人感到陶渊明可能有更多而未明言的悲哀,这在《还旧居》最后两句“拨置且莫念,一觞聊可挥”中就有所透露。陶渊明有五子,都与其之期望甚远:“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瑞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责子》)。诗人对此既感痛心,又感失望,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责子》)。诗人失望地说:假如天命果真注定我这五个儿子就是这样,那我只好痛饮杯子之酒了。看来用酒浇愁这一招在生活中还挺有用的:“中觞纵遥情,忘彼千载忧”(《游斜川》)。意谓它不管你有多少忧愁,那怕是千古以来的忧愁,只要进入醉乡,就会忘记世间一切烦恼。由此可见,饮酒可化百忧千愁,使人胸襟顿时豁朗起来。

酒增友谊佳,其乐也融融。陶渊明在官在隐,结识了一批友人,如庞主簿、邓治中、羊长史、殷晋安等。其中有志同道合者,亦有隐仕殊途者。但他们的共同之处,多是清官廉吏,品质高尚,为人正直,颇有思致之人。渊明敬之,与其结友。与其相处,求同存异。与其饮酒,增进友谊。友人不在身边,他便思念不已:“伊余怀人,欣德孜孜。我有旨酒,与汝乐之。乃陈好言,乃著新诗。一日不见,如何不思”(《答庞参军并序》)?仅一日不见,就思成这样,要是长期不见,说不定还会想“疯”呢?足见重友之心乃何等深厚。因此,对友人的造访就看得更重,来前定要作精心准备。正如他在《停云》诗序中所说的那样:“《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禁。”说得多清楚,友人要来时,酒罇里盛满了清澄的新酒,后园里排列着绽开新花的树木。友人不至时,不免叹息难禁,甚至产生孤独焦急之感:“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停云》)。意谓我有的是酒,只是没有友人来饮。自己只好在东窗之下闲饮。退而又想到友人不至的原因,是否乘坐的舟车出了问题,是车儿难走呢,还是船儿难航,这里有关爱备至之情,而无埋怨责备之心。路遇友人,未言先醉:“出门万里客,中道逢嘉友。未言心相醉,不在接杯酒”(《拟古九首》之一)。以酒反衬友情,友情胜过美酒,表示愿与友人共享快乐:“我有旨酒,与汝乐之”(《答庞参军并序》)。待宾时态度殷勤:“提壶接宾侣,引满更献酬”(《游斜川并序》)。宴会上主人提着美酒接待友人,斟满酒在友人间传递,又互相劝酬:“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形影神并序·形赠影》)。席间大家敞开心扉,坦露真言:“促席延故老,挥觞道平素”(《咏二疏》)。老友欢聚一堂,边饮边聊,奇闻趣事、农耕生活、归隐乐趣、身边琐事,尽在其中。酒酣耳热,兴致更浓:“放欢一遇,既醉还休”(《酬丁柴桑》)。今天遇到如此开怀的欢乐,不喝个痛快且不回返。开怀痛饮,不觉醉矣:“父老杂乱言,觞酌失行次。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饮酒二十首》之十四)。酒醉失态,七嘴八舌,语无伦次,斟酒亦失上下章法,完全进入忘我忘物的真纯境界,这正是那些追逐名利之徒所不能理解的“酒中有深味”。友人要别,以酒送行:“送尔于路,衔觞无欣”(《答庞参军并序》)这与“我有旨酒,与汝乐之”形成鲜明的对照。友人来之,奉美酒与其同乐;友人别之,举酒杯而无兴,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深情厚谊。

倾壶绝馀沥,窥灶不见烟。陶渊明在其涉酒诗中还以酒为意象,反映自己生活之清贫,味之甚为悽苦。陶渊明虽酷爱饮酒,但常常因家贫无酒可饮:“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觚。春醪生蜉蚁,何时更能尝”(《拟挽歌辞三首》之二)。魏晋时期,酒非奢侈品,家家酿酒,已司空见惯。无酒可饮乃家贫无力酿酒也。“子云性嗜酒,家贫无由得”(《饮酒二十首》之十八),便是对此最好的诠释。扬雄的“性嗜酒”,“无由得”,与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说的“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的情境,何其相似,可见诗人是借扬雄的家贫无酒可饮,比况自己贫困无法得酒而饮,这从“倾壶断余沥,窥灶不见烟”(《咏贫士七首》之二),亦可得到印证。酒壶里没有一滴酒,灶口看不见做饭的炊烟,可见陶渊明已经穷愁潦倒到断酒断炊的地步。无酒可饮,对一个尚酒爱酒的人来说,简直是个侮辱:“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九日闲居并序》)。酒杯积灰,说明诗人断酒已久。酒樽都知以空为耻,何况人乎?犹如寒菊空自开放,让人不好意思。这就艺述地再现了陶渊明贫困窘迫生活的苦状,亦是东晋时期人民贫穷生活的真实写照。

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闻名。借酒刺世,诟社会之弊端,讽人情之冷暖,亦是陶渊明涉酒诗的重要内容之一。他在《饮酒二十首》之三中说:“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闻名”。意谓千年以来道德沦丧,人人都在隐蔽真情。有酒不肯去喝,只担心他在世上的虚名。这显然是讽刺世人隐蔽真情,不务实际,只重虚名。殊不知人们常常被世俗言论所欺骗:“去去当奚道,世俗久相欺”(《饮酒二十首》之十二)。这显然又是对当时虚伪社会的否定。陶渊明晚年写过一首《述酒》诗,明为述酒,实为讽世之作。诗中对晋宋易代前后的动乱实作了真实的反映。对易代频繁、弑君篡位、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等重大问题,都作了深刻的揭露,并给予辛辣的嘲讽。故《述酒》诗既是一首刺世之作,又是一首史诗,为我国文学史上优秀的史诗绝唱。

综上可知,陶渊明涉酒诗中的酸辣苦甜之味,实为人情味、政治味、社会味之体现。三味合一,就广泛地多角度地反映了晋宋易代前后的社会现实,再现了当时的生活面貌和时代风貌,展现了东晋以来的风土人情和思想道德特征,具有很高的认识价值。就艺术而言,有两个明显特点,一是以酒为意象,或寄托、或比喻、或描写,使其极具哲理性和形象性。时而画龙点睛,意味悠长。二是酒与诗歌相融,酒与生活相融。酒是生活,生活即酒;享受饮酒,就是享受生活。诗酒交融,如开水煮盐,陶渊明不愧为中国文学史上诗酒交融第一人。

[1] 王瑶.中古文学史论集[M]. 上海: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6.

[2] 中国酒经.[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 王耀辉]

On the Flavor of Tao Yuanming’s poems related to Liquor

ZHANGRuo-xi

(ShaansiXuegianNormdUniversity,Xi’an710100,China)

Tao Yuanming’s poems related to liquor present a unique characteristic. After scrutiny, the author senses the deep flavor of those poems. Superficially, they reflect the sweets and bitters of life; while in deep sense, they mirror humanity, politics and society. Tao Yuanming’s skillful writing integrated liquor in his poems; they perfectly exhibit the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liquor and poems, liquor and life, and liquor and times, which enjoy great cognitive and artistic value.

Tao Yuanming; poems related toliquor; taking liquor as a symbol; humanity; politics; society

2016-11-16;

2016-11-31

张若晞,男,山西闻喜人,陕西学前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古代文学、古汉语。

■文学·艺术研究

I206.21.4

A

2095-770X(2016)12-008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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