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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英名量搭配差异的认知分析

2017-01-10孟瑞玲

关键词:汉英量词图式

孟瑞玲

(北京外国语大学 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 北京 100089)

汉英名量搭配差异的认知分析

孟瑞玲

(北京外国语大学 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 北京 100089)

汉英名量搭配的显著差异之一就是汉语多个体量词, 而英语多集体量词。 本文以意象图式理论为视角, 探析汉英名量搭配差异背后的认知缘由。 汉语多个体量词, 是由汉民族倾向于从事物的形状、 大小等属性来认知事物的视觉意象图式性视角化所致; 英语多集体量词, 是由英民族习惯于从事物的动作行为等属性来认知事物的动觉意象图式性视角化所致。

个体量词; 集体量词; 意象图式

量词是人类大脑思维的反映。[1]25-30量词研究有助于人们理解人类范畴化的普遍现象。[2]2汉英语言的名量词主要有两类, 即个体量词和集体量词。 个体量词指表示单个事物的量词, 如“一条面包” “一头猪” “a piece of bread”(一片面包) “a lump of chocolate”(一块巧克力); 集体量词指表示多个事物的量词, 如“一群羊” “一堆沙子” “a flow of messages”(源源不绝的信息) “a swarm of bees”(一群蜜蜂)。

汉英名量搭配的主要差异就是: 汉语的个体量词多且专用性强, 集体量词少而通用性强; 英语的集体量词多且专用性强, 个体量词少而通用性强(如赵世开[3]; 王晓玲[4]; 王文斌[5])。 然而, 目前学界尚未有人对汉英语言的这一显著差异背后所反映的认知缘由给出较为明确的阐释。

王文斌[5,6]指出, 通过量词来对名词所代表的客观事物进行重新分类的过程, 是一种意象图式性视角化现象, 这不仅反映了客观事物的不同属性, 而且反映了人类观察事物的不同视角。 本文将以意象图式理论为视角, 探析汉英名量搭配的认知缘由。

1 意象图式理论

意象图式是“意象”(Image)和“图式”(Schema)的统称, 指人在与外部世界的日常交往中所形成的一种简单而基本的认知结构。[7]160

所谓意象, 是指人们对某个客观事物或情形由于“识解”(Construal)方式的差别, 突显的部分不同, 采取的视角不同, 抽象化的程度不同, 从而形成的不同心理印象。[8]所谓图式, 是指人们通过不很精确的描写和不很强调的同一性, 去除差异点之后, 从不同结构中所抽象出来的某些共性。[9]意象和图式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 二者的联系主要体现为图式是意象的一种, 指人类对客观事物的抽象表征, 而非对客观事物充满细节的心理印象; 区别主要在于意象更侧重于人在头脑中储存信息的方式, 而图式则是指人对客观事物的一种相对固定的认知方式。[6]258实际上, 人在与外界互动的过程中, 意象和图式这两种认知模式往往是交叉使用的: 意象的形成离不开人对事物的图式表征, 而对事物的图式表征又有助于人形成意象。 Johnson[10]29认为, 意象图式就是人们认知世界的过程中反复出现的表征结构, 这种结构可用于构建我们理解和推理的型式(Pattern)。 Lakoff[11]267对意象图式(Image schema)的定义是“相对简单的、 在我们的日常身体体验中不断重复出现的认知结构”。 Croft & Cruse[12]44认为, 意象图式是对意象的图式表征, 是图式性的, 而非特定的具体意象, 表现出图式的固定型式。 国内学者(如赵艳芳[13]26; 王寅[14]61; 王文斌[6]258)也认为, 意象图式是人类在与外部世界的多次互动中所形成的对事物的抽象表征, 是人类的初始认知结构, 也是人类形成概念的基本途径和组织思维的重要形式。 由此可见, 从意象图式的视角来审视汉英语言结构的意义表征模式, 具有较强的解释力。

Johnson[10]xiv指出, 意象图式是在人们的视觉和动觉经验中反复出现的动态型式, 它为人们的经验提供结构模式。 王文斌[5,6]在考察汉英语言的量词特征时进一步指出, 一个量词通常就是人们观察事物的一种视角, 而一种视角就是一种意象图式; 人们认知某一事物的特征时所采取的视角, 往往会固化为人们认知事物的习惯性思维定势, 也即视角化。 本文认为, 汉语多个体量词, 主要是由汉民族习惯于从事物的形状、 大小等视觉属性来认知事物的意象图式性视角化所致; 英语多集体量词, 往往是由英民族倾向于从事物的动作行为等动觉属性来认知事物的意象图式性视角化所致。

2 汉英名量搭配差异的认知机制

以意象图式为理论视角, 本文将分别阐释汉语个体量词背后所隐藏的汉民族的视觉意象图式性视角化认知倾向, 以及隐匿于英语集体量词背后的英民族的动觉意象图式性视角化认知习惯。

2.1 汉语个体量词的视觉意象图式性视角化现象

汉语的个体量词主要分为两类: ①表示事物形状、 大小等属性的量词, 如“一片纸” “一块糖”; ②表示事物某一部位的量词, 如“一头牛” “一口猪”。 客观事物均具有多种属性, 也往往由不同部分组成。 然而, 人们在使用个体量词对事物进行计量时, 往往仅突显事物的某一属性或某一部位, 如“纸”, 除了具备“片”这一形状属性外, 可能还具有硬度、 颜色等其他属性, 但人们对“纸”进行表征时通常选取其形状属性; 又如“牛”, 除具备“头”这一身体部位以外, 还有四肢、 眼睛等其他身体部位, 但人们在对“牛”进行认知时一般选取其头部作为认知单位。

由于客观事物的多维性以及人们认知事物时所选取角度的不同, 人们计量同一事物时可能会选取不同的量词, 如“一片/页/张纸” “一朵/片/团云”, 这一般被视为名量搭配的“一物多量”现象。 当对“片” “页” “朵” “团”等量词做进一步的词源考察时, 我们就会发现, 它们均具有“以形表意”的特征。

“片”是一个象形字。 据《说文·片部》: “片, 判木也。 从半木”, 本义为“筑土墙用的夹板”。 “片”像从一端观看的古代版筑土墙时所用的版和立柱的横断面之形: 一长竖是挡板用的立柱, 两短竖是看到的上下排列的版头, 两短横是挂紧对立版和立柱之间的拉绳。[15]90显然, “片”是一个以形表意的典型范例。

“页”是一个象形字。 据《说文·页部》: “页, 头也。” 甲骨文中, “页”像是突出了头部的人形: 上半部为头和发, 下半部为人身。[15]239由此可见, “页”也是一个以形表意的典范字。 再看“朵”和“团”的词源: “朵”是一个象形字。 据《说文·木部》: “朵, 树木垂朵朵也。 从木, 象形。” “朵”本义为树木枝叶花实下垂摇动的样子。[15]301“团”是一个会意字, 金文从口(围绕), 从专(旋转), 会能围绕旋转的圆形之意。[15]265由此可见, 即便是非象形字, 也不难发现其以形表意的本质属性。 实际上, 除个体量词外, 汉字的整个书写体系主要以象形符号为基础, 如“山” “水” “火” “日” “月”。 随着历史的发展, 汉字书写系统中逐渐增添了形声、 会意、 指示等造字法, 但若追溯它们的来源, 仍不难发现其以形表意的视觉意象特征。 当这些用于表示事物形状的量词一旦被语法化之后, 人们不仅在认知有形的具体事物时选取形状量词, 如“一片/页/张纸” “一朵/片/团云”; 在认知无形的抽象事物时也往往会选取形状量词, 如“一张药方” “一团和气” “一片茫然”。 此外, 人们在认知颜色、 声音时, 有时也会选取形状这一视角, 如“一片漆黑” “一片喧嚣”。 其中, “漆黑”显然表示一种颜色, 而人们却使用“片”这一形状量词对其进行识解; “喧嚣”表示吵闹声, 但人们也用形状量词“片”来对其进行认知。 马永田[16]79认为, “一量多物”现象主要缘于量词对所计量的名词起着范畴定位的功能, 例如: 量词“根”所搭配的原型名词是“葱”, 突显的是“细长”这一形状属性; 其他与“根”有关的名量搭配中, 凡外形具备“细长”特征的事物均可归为一类。 本文认为, 这种观点仅能解释用量词来表征具体事物的名量搭配, 如“一片纸”; 还不能有效解释用量词来表征没有任何形状属性的抽象事物的名量搭配, 如“一片喧嚣”。

此外, 汉语还有些未被完全语法化的个体量词, 如“一头牛”的“头”和 “一口猪”的“口”。 这些量词脱离名量结构之后, 其名词属性仍然十分明显, 如“头晕” “口述”中的“头” “口”均是名词。 “头”是人或动物最上端或者最前端的身体部位, 是在视觉上最为突显、 在数量上具有唯一性的部位; “口”是人或动物得以生存的重要器官之一, 在视觉上具有突显性, 在数量上也具有唯一性的身体部位。 这些身体部位也均具有一定的形状, 从这个意义上讲, 这些个体量词也属于广义的形状量词, 反映的均是汉民族对有形事物的认知方式。 跟其他形状量词类似, 这些量词也往往可以用于描述无形的抽象事物, 如“一头雾水” “一口普通话”等。

以上这些“以有形认知无形”的例证均说明汉民族习惯于选择形状这一视角来对事物进行认知或识解, 是一种以形状为基础的视觉意象图式性视角化认知倾向。 石毓智[17]34认为, 事物各维度之间的不同比例是形状量词的认知基础, 并运用函数公式来区分不同的形状量词。 然而, 当对“一片/块肉”进行阐释时, 他并没有使用函数公式来计算, 而认为这种现象是由“片/块”所创造的“意象”不同所致: “片”指厚度较小的事物, 而“块”主要指厚度较大的事物。[17]其实, 人们通过量词来对事物进行计量, 并不像使用度量衡那样精准, 而是对事物的主观模糊分类。 我们很难说清楚“一片肉”到底厚到什么程度就可以被说成“一块肉”, 也很难说清楚“漆黑”到什么程度就可以被表征为“一片漆黑”。 由此可见, 事物的维度或维度之间的比例固然是量词形成的原因之一, 但人们对事物的主观认知占据更加突显的地位。 人们在选用量词时, 也不可能先进行精确的数学运算, 再做出选择。 相反, 人们往往是先根据自身对事物的形状、 大小等属性的主观体验, 形成一个模糊的概念, 进而选用适当的量词来对事物进行表征; 或者先根据自己对量词的已有认知, 再对新的有形或无形的事物进行识解。

客观事物的形状固然是形状量词形成的动因之一, 但任何事物并不仅仅具有形状、 大小等视觉属性, 往往还有声音、 动作、 味道等听觉、 动觉或味觉特征。 汉民族倾向于从事物形状这一视角来认知事物, 并将该思维模式用于认知抽象的、 无形的事物, 这均反映了汉民族的视觉意象图式性视角化认知倾向。

2.2 英语集体量词的动觉意象图式性视角化现象

英语集体量词主要通过对事物的动作行为等属性来对事物进行表征, 如“a brood of chicken”(一群小鸡) “a swarm of bees”(一群蜜蜂) “a flow of messages”(源源不绝的信息) “a drove of cattle”(一群牛)。 郭著章[18]28-29以汉英对照的形式考察了60多组汉英集体量词, 例如:

一群羚羊: a herd of antelopes

一群熊: a sloth of bears

三窝蜜蜂: three swarms of bees

六群鸟: six flocks/flights of birds

一群牛: a drove of cattle

一窝小鸡: a brood of chicken

一群鹅: a gaggle of geese

一群猎狗: a pack of hounds

一群豹: a leap of leopards

……

郭著章[18]30发现, 英语集体量词中表示事物动作的例子最多, 如“a leap of leopards”(一群豹子), 指一块儿跳出来的一群豹子; “a drove of cattle”(一群牛), 指被人驱赶的一群牛。 本文对这60多个英语集体量词进行了词源分析, 发现它们绝大多数源于动词或动词性词根。

“brood”*除标明出处的以外, 本文有关英语集体量词的词源信息, 均参考了“词源在线”(网址为: http:∥www.etymonline.com)上的内容。源于原始日耳曼语(Proto-Germanic)动词词根“bro-”, 指“to warm, heat”(变暖或变热)。 “flow”源于古英语“flowan”, 原指“to flow”(流动)。 “drove”源于古英语“drifan”, 意为“to drive”(驱使)。 “leap”源于古英语动词“hleapan”, 意为“to jump”(跳跃)。 诸如此类, 不胜枚举。 通过对这些集体量词的词源分析, 本文发现, 英语的集体量词普遍具有以动表意的特性, 而这些集体量词所描述的动作行为大多指事物聚集时的动态特征。 这些动态特征往往因事物的类型不同而不同, 所以它们均具有较强的专用性。

集体事物在类型上的差异并不仅限于其动作特征, 也有一部分表示事物声音属性的量词, 如“a gaggle of geese”(一群嘎嘎叫的鹅) “a sounder of pigs”(一群哼哼叫的猪) “a chattering of birds”(一群唧唧喳喳叫的鸟)。 其中, “gaggle”突显了鹅聚集在一起所发出的吵闹声; “sounder”指猪聚在一起所发出的类似探测器的声音; “chattering”指朋友们聚在一起发出的喧闹声。 通过对汉英名量异常搭配中所出现的量词进行考察之后, 毛智慧、 王文斌[19]63发现, 突显事物听觉属性为英语的表量结构所特有。 本文对汉语个体量词和英语集体量词的考察结果也基本支持上述观点, 但若对这些表示事物声音属性的集体量词做进一步词源分析时, 我们就会发现, 这些量词也主要源于动词或者动词性词根。 “gaggle”源于中古英语, 原指“to cackle”(咯咯叫); “chattering”源于“chateren”, 原指“to twitter”(嘁嘁喳喳叫); “sounder”的原始印欧语(PIE)词根为“swen-”, 原指“to sound”(使发声)。 由此可见, 这些为英语所特有的以声表意的集体量词, 从根源上讲, 也具有以动表意的根本性特质。

这些以动表意的集体量词在人们的认知实践中被反复使用之后, 就会逐渐成为人们认知其他群体事物时所借助的基本认知模式。 当认知没有动作属性的事物时, 人们也倾向于使用以动表意的集体量词, 如“a flow of letters”(纷沓而至的信件) “a run of good luck”(一连串的好运)。 此处的“flow”并不是指“letters”的动态特征, “run”也并非指“luck”的动作特点, 而是人们习惯于从动作行为这一动觉视角对事物进行认知的结果。 对这种“以动表静”的集体量词的使用, 更加突显了英民族的动觉意象图式性视角化认知倾向。

值得注意的是, 英语绝大多数集体量词在脱离表量结构之后, 其动作属性均十分明显, 例如:

例 1 They are herding antelopes.

他们在驱赶羚羊。

例 2 The bees are swarming together.

例 3 The geese are gaggling.

鹅在嘎嘎叫。

例 4 Letters are flowing.

信件纷杳而至。

例1~例4表明, “herd” “swarm” “gaggle” “flow”等这些集体量词均具有潜在的动作属性, 还未被完全语法化为“专职”量词。 换言之, 英语的集体量词基本是动源量词或直接从动词借用而来。 然而, 这并不意味着英语没有表示集体量的需求。 恰恰相反, 集体量词是英语表量结构的必有元素, 如“two swarms of bees”(两群蜜蜂)≠“two bees”(两只蜜蜂); “two herds of antelopes”(两群羚羊)≠“two antelopes”(两只羚羊)。 英语绝大多数的集体量词均源自动词, 而对这些动源集体量词在句法上的强制性使用, 反映了英民族对事物动觉属性的关注。

3 结 语

本文旨在阐释汉英名量搭配差异背后的认知动因。 以意象图式理论为视角, 本文分别对汉语个体量词和英语集体量词的属性特征进行了考察。 研究发现, 汉语的个体量词以表示事物形状、 大小等视觉意象为主, 而英语的集体量词却以表示事物动作行为等动觉意象为主。 当认知不具有形状特征的事物时, 汉民族也倾向于选取形状这一认知视角; 当认知不具有动作特征的群体事物时, 英民族也往往选取动作行为这一主观视角。 本文认为, 汉语多个体量词反映了汉民族具有“以形表意”的视觉意象图式性视角化认知倾向; 英语多集体量词反映了英民族具有“以动表意”的动觉意象图式性视角化认知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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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gnitive Discrepancy Hidden Behind the Classifier Structures in Both Chinese and English

MENG Ruiling

(National Research Centre for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One of the significant differences between Chinese and English is that the former possesses more individual classifiers while the latter has more collective ones. Grounded on the theory of Image Schema,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the cognitive reason hidden behind the discrepancy between Chinese and English. The finding shows that the frequently-used individual classifiers in Chinese reflect the visual image schematic cognitive mode of the Chinese people, while the English collective classifiers reveal the kinesthetic image schematic cognitive mode of the English people.

individual classifier; collective classifier; image schema

1673-1646(2017)02-0073-05

2016-11-27

孟瑞玲(1985-), 女, 博士生, 从事专业: 英汉对比、 语言教学。

H03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7.0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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