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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熙晋《春秋规过考信》申刘炫以驳孔颖达述例

2017-01-10程继红黄

程继红黄 昊

(1.浙江海洋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舟山 316022;2.浙江海洋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浙江 舟山 316022)

陈熙晋《春秋规过考信》申刘炫以驳孔颖达述例

程继红1黄 昊2

(1.浙江海洋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舟山 316022;2.浙江海洋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浙江 舟山 316022)

陈熙晋是清代嘉、道时期浙东婺州朴学的代表人物。他从唐代孔颖达《春秋正义》中将已经散佚的隋代刘炫《春秋规过》辑出173条,并加以申、释、证之,成《春秋规过考信》一书。陈熙晋《考信》申刘炫之说有136条之多,内容涉及义例、官制、仪礼、史实、名物、语言、句读、人名、地名诸方面,可谓穷竟原委,去取精审。因孔颖达《正义》之例,务主杜预一家之言,凡刘炫所规杜预之说皆遭排斥,故陈熙晋申刘炫之说,客观上对孔颖达《正义》一书多有订疑纠谬之功。

陈熙晋;申刘炫;驳孔颖达

陈熙晋(1791—1851),原名津,字析木,义乌人。优贡生。以教习官贵州开泰、龙里、普定知县,仁怀同知,擢湖北宜昌府知府。著有《春秋规过考信》、《春秋述义拾遗》、《古文孝经述义疏证》、《帝王世纪》、《贵州风土记》、《黔中水道记》、《仁怀厅志》、《宋大夫集笺注》、《骆临海集笺注》、《日损斋笔记考证》、《文集》、《征帆集》等。①陈熙晋是清代《春秋》学名家。其《春秋规过考信》(九卷)和《春秋述义拾遗》(八卷)二书,皆据刘炫《春秋规过》与《春秋述议》而作。今仅对其《春秋规过考信》作重点分析,以观其《春秋》学成就与业绩。隋代刘炫《春秋规过》一书,摘杜预《春秋经传集解》之失以正之,但又非专为攻击杜预错误而作,乃是“先申杜而后加规”。②唐代,刘炫义疏散见于孔颖达《春秋正义》疏解之中,然孔疏之例,务主一家,故凡炫所规皆遭排斥,一字一句,无不刘曲而杜直,未协至公。清初学者顾炎武甚重杜解,而又能弥缝其阙失。顾氏在《左传杜解补正》一书中,对刘炫的观点多有肯定,“可谓扫除门户,能持是非之平矣”。③至陈熙晋的《春秋规过考信》则主刘炫之说,并为之引证和申发。根据陈熙晋的自叙,《春秋规过考信》基本体例有三:“杜氏非而刘氏是者则为之申,以见其说之可据也;若杜氏是而刘氏非者,则为之释,以见其不足难也;杜、刘两说义具未安,则为之证,证之群言断以己意,以明所言之不敢出入于绳墨也。”④在其辑出刘规173条内容中,申136条,释17条,证20条。就其申、释、证比例来看,显然是以申为主要,释、证次之。申刘,即以发明、补充刘炫规过内容为旨归,但申刘的同时则意味着驳孔,为此陈熙晋从以下九个方面着眼。

一、义例

众所周知,《春秋》开篇的“隐公元年春王正月”,有两个问题引起后来经师们不同意见。一是始隐问题,二是纪年问题。对此历代经师各有不同诠释。现将杜预、刘炫和孔颖达三家的解释胪列如下:杜预注曰:

隐公之始年,周王之正月也。凡人君即位欲其体元以居正,故不言一年一月也。

刘炫规曰:

杜云:欲其体元以居正,谓人君体是元长以居正位,不欲在下陵夺处位不终。炫谓:元,始也。正,长也。此公之始年,故称元年;此年之长月,故称正月。元年正月是一年一月而别立名,元正为取始长之义,不为体元居正。

孔颖达疏曰:

元正实是始长之义,但因名以广之。……元者,气之本也,善之长也。人君执大本,长庶物,欲其与元同体,故称元年。正者,直方之间语也。直其行,方其义,人君当执直心,杖大义,欲其常居正道,故月称正也。……刘炫妄解杜意,不为体其元善居於正道,以规杜氏,其理非也。

为此,陈熙晋申曰:

夫元者一,公之始年。正者,十二月之长月。史家记述之体,不得不然,即所谓常法也。至于体元居正,虽立号之初,未必非因名示义而揆诸圣人载笔之心,则第仍鲁史之旧文,非义例所在也。孔多袒杜而掩刘,此乃强刘以就杜,故不谓杜解之非,而谓元正实是始长之义,但因名以广之,其殆杜、刘之调人乎?《春秋释例·公即位例第一》:“天子、诸侯嗣子位定于初丧,而改元必须逾年者,继父之业,成父之志,不忍有变于中年也。遭丧继立者,每新年正月,必改元正位,百官以序,故国史皆书即位于策以表之。”元年正月,乃国史书公即位之例,并非以体元居正为义。范氏注《谷梁》亦取杜说,以释元正,然借义非本义,创例非通例,且犹未离乎《公羊》之余论也。光伯易以“始长”二字,而支离穿凿之蔽一扫而空,可谓简而当矣。兹捃拾诸说,可与刘氏说相证者,次于孔氏后,孰是孰非,必有能辨之者。⑤

陈熙晋所谓“捃拾诸说”,主要指在此条目下引用了黄仲炎、章俊卿、黄景昌、程端学、吴莱、赵汸、顾炎武、朱彝尊、卢文绍、宋翔凤等以证杜说之非。在这些所引学者中,宋代黄仲炎的归纳最为到位。黄仲炎《春秋通说》就其中纪元问题将历史上所有观点归纳为两种说法:一是“体元说”,二是“明僭说”。其云:

说元年者有二:曰体元也,曰明僭也。所谓体元者,曰:《春秋》以一为元,示大始而欲正本也。王者即位,必体元以施化也。使如其说,则《春秋》黜周而王鲁矣。是不然。所谓明僭者,曰:古者列国无私史,诸侯不得自称元年於其国。是亦岂然哉?《虞书》称“月正元日”,《商书》称“太甲元年”,则是一为元者,从古以然,非《春秋》之新意也。诸侯称於国曰君,其得纪年于国无可疑者,非可以僭言也。然则元年者,鲁史旧文尔,圣人述之以纪事,而后世必以意义求过矣。⑥

所谓“体元说”,即是将《春秋》记载中的“第一年”叫做“元年”,意在正本;所谓“明僭说”,是因为诸侯各国无权修史,更不该在封国内自称元年,如果这么做了,就是僭越。黄仲炎则认为这两派的说法都不对:首先,“体元说”违反义理,因为这样就会让人以为《春秋》有“黜周王鲁”的倾向;其次,“明僭说”又与史实不符,因为《虞书》和《商书》纪年早就用到“元”字,非《春秋》才开始使用。那么,正确的解释应该为:“元年”二字其实就是鲁史旧文,孔子不过照搬着以纪事而已。后人解释其中的微言大义,实在是过度诠释了。因此,陈熙晋认为刘炫以“始长”二字释“元正”,使支离穿凿之蔽一扫而空。元年正月,不过国史书公即位之例,并不存在所谓“体元居正”的义例。

陈熙晋还认为“破杜氏之例者,自刘始”。如隐公“四年莒人伐杞取牟娄”条,杜注曰:“书取,言易也。例在襄十三年。”而刘规曰:“上言伐,下言取者,非易。成二年取汶阳田,乞师盟主,兴兵伐齐得邑,既难而亦书取。”孔疏曰:“襄十三年《传》例曰:凡书取言易也。……成二年取汶阳田,而亦书取者,因其伐齐晋使还文阳之田,鲁不加兵,故书取,从易也。刘君或疑此意以规杜氏,非也。”针对孔疏,陈熙晋先引赵匡曰:“凡力得之曰取,不当取也。《左氏》云:凡书取言易也。《谷梁》亦曰:取,易辞也。案:取者,收夺之名,何关难易。假令取之难而得之,欲如何书之乎?又云:凡克邑不用师徒曰取,今经文见云伐,得云不用师徒乎?”又引孙觉曰:“伐而后言取者,先声其罪以伐之,又夺其邑以为己有也。《左氏》曰:凡克邑不用师徒曰取。伐而后取安得曰不用师徒哉?《谷梁》曰:取,易辞也。案:取之为义,罪其不当取,何论难易哉?若以为易,则先伐后取,亦不为易也。”其实,赵匡与孙觉,虽然不赞同《左氏》与《谷梁》的义例之说,但其反驳的理由并未从义例自身来加以印证,因此稍嫌软弱。在隐公传“六年冬宋人取长葛”条,杜注曰:“前年冬围不克而还,今冬乘长葛无备而取之,言易也。”陈熙晋复引惠士奇曰:

《春秋》之例,难曰入,易曰取,重故难,轻故易。宋人取长葛,杜预泥于书取言易之例,乃云前年冬围不克而还,今冬乘其无备而取之,言易也。凡《传》所不言,杜预辄以意度之,迁就而为之说,何所据而知其不克而还且乘其无备乎?灭重于入,入重于取,宋人围长葛一年而后取,师劳力竭,如以难易言,难莫难于宋人取长葛矣。《春秋》仍易之而言取,盖以长葛非下阳国之存亡不系焉。⑦

惠氏反驳杜注,显然比赵、孙更具有说服力。如果说杜注常虚构史实以迁就《传》言,但陈熙晋并不满足于就事论事,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指出杜预在“《左氏》未始有例”之外常常“推以为例”,其曰:

杜以《传》言凡者皆为传例,故引书取言易,谓例在襄十三年也。案:《周官》以九伐之法正邦国,曰眚、曰伐、曰坛、曰削、曰侵、曰正、曰残、曰杜、曰灭,取无闻焉。今经文不曰取牟娄,而曰伐杞取牟娄,则与单言取者有间矣。自伐杞取牟后,僖二十三年公伐邾取訾娄,宣四年公伐莒取向,十年功孙归父帅师伐邾取绎,哀二年季孙斯、叔孙州仇、仲孙何忌帅师伐邾,取漷东田及沂西田,若隐十年宋人、蔡人、卫人伐戴。郑伯伐取之。则克军师之辞与各言取者又不同。传家无伐取之例,注家何所适从?今夫《春秋》有文同而事异者,亦有事同而文易者,权乎事与文之间而义在焉。得其义,则虽例之所无,不难据义而断;不得其义,则虽例之所有,亦缴绕而其义逾晦。有例无义,则非所以治《春秋》,适所以乱《春秋》矣。诸注言例在者,《左氏》未始有例,杜氏推以为例耳。杜氏曰书取言易,刘氏曰上言伐下言取者非易。刘意非以书取者为必易也,亦非以上言伐下言取者为必非易也。正以见不可以例分难易也。故破杜氏之例者,自刘始。⑧

比较而言,陈熙晋所谓“诸注言例在者,《左氏》未始有例,杜氏推以为例耳”,最恰当地表达了他对杜氏义例说的批判立场。

又如桓三年经文:“三年,春,正月。”杜注曰:“经之首时必书‘王’,明此历,天王之所班也。其或废法违常,失不班历,故不书‘王’。”

刘规曰:“杜以正是王正历从王出,故以为王者班历,史乃书王。明此历,天王之所班也,其或废法违常,失不班历,则诸侯之史不得书‘王’。言此十三年无王,皆王不班历故也。然天王失不班历,经不书王,乃是国之大事,何得传无异文?”他接着举昭二十三年以后,王室有子朝之乱,经皆书王,岂是王室犹能班历?然后又举襄二十七年再失闰,杜云“鲁之司历顿置两闰”。又举哀十三年十二月螽,杜云“季孙虽闻仲尼之言,而不正历”。如杜所注,历既天王所班,鲁人何得擅改?又子朝奔楚,其年王室方定,王位犹且未定,诸侯不知所奉,复有何人尚能班历?更为值得注意的是,昭二十三年秋,乃书天王居于狄泉,则其春未有王。而时未有王,历无所出,何故其年亦书王呢?倘若春秋之历必是天王所班,则周之错失不关於鲁。鲁人虽或知之,无由辄得改正。那么,襄二十七年传称“司历过,再失闰”,是周司历呢?抑或鲁司历?而杜《释例》云:“鲁之司历‘始觉其谬,顿置两闰,以应天正’”。若历为王班,当一论王命,宁敢专置闰月、改易岁年?又哀十三年十二月螽,仲尼曰:“火犹西流,司历过也。”杜於《释例》又云:“季孙虽闻此言,犹不即改。明年复螽,於是始悟。十四年春,乃置闰,欲以补正时历。”既言历为王班,又称鲁人辄改,改之而不惮於王,亦复何须王历?杜之此言自相矛盾,以此立说,难得而通。又案《春秋》经之阙文甚多,其事非一。亦如夫人有氏无姜,有姜无氏,及大雨霖、廧咎如溃之类也。因此,刘炫下结论说:“此无王者,正是阙文耳。”⑨

孔疏曰:“桓公元年、二年、十年、十八年,凡四年於春有王。九年春,无王,无月。其馀十三年,虽春有月,悉皆无王。”这是何故呢?他引《谷梁传》曰:“桓无王,其曰王何也?谨始也。其曰无王何也?桓弟弑兄,臣弑君,天子不能定,诸侯不能救,百姓不能去,以为无王之道,遂可以至焉尔。元年有王,所以治桓也。二年有王,正与夷之卒也。十年有王,正终生之卒也。”而十八年书王,孔氏又引范甯注云:“此年书王,以王法终治桓之事。”由是知孔氏信《谷梁》之说。至于其余十三年,悉皆无王,孔氏引杜,言此十三年无王皆王不班历故也。针对刘炫规过云“此无王者,正是阙文耳”。孔氏云:“杜之所据,虽无明文,若必阙文,止应一事两事而已,不应一公之内十四年并阙王字。”他因此认为刘氏规杜过,“恐非其义也”。⑩

其实,据陈熙晋引杨士郧曰:“《春秋》上下无王者凡一百有八。”故吕大圭云:“吾以是知桓之《春秋》于是多阙文矣。”对此,顾炎武也说:“《春秋》之阙文,后人之脱漏也。”而惠士奇则说:“或史阙文,或史误文,或后人乱之,皆不可知。”大多数学者认为,《春秋》上下无王,实为阙文,并无太多微言大义。在前贤基础上,陈熙晋申曰:

桓公十八年,惟元年、二年、十年、十八年四年书王,余悉不书王,《左氏》、《公羊》无异说,必其所见之本无阙文也。自《谷梁》创桓无王之论,于是贾逵罗织于《左氏》,何休附会与《公羊》,而《春秋》之义愈晦,杜氏求其说而不得,以为失不班历则非其宽也。⑪

确实,陈熙晋有个大发现,为何《左氏》、《公羊》对“桓”有十三年不书王皆无异说,而此正可说明他们两家所见经文,是一个无阙文本子。只是自《谷梁》创“桓”无王之微言大义以来,于是附会蜂起。然后他列举除“桓”之无王十三年之外,考之《春秋》“隐”不书王者六年、“庄”不书王者十三年、“僖”不书王者十四年、“文”不书王者八年、“宣”不书王者十年、“成”不书王者七年、“襄”不书王者十二年、“昭”不书王者十三年、“定”不书王者四年、“哀”不书王者八年。他问道:“岂皆无王耶?又岂皆不班历耶?”由是言之,《春秋》之不书王,非不书也,文之阙也。这又从哪里可知道呢?他认为答案都藏在《左传》之中。如隐九年经有春无王月,传称“九年,春,王三月,癸酉,大雨霖。庚辰,大雨雪。”知经文“春,正三月”,在“天王使南季来聘”上,“王”字阙。僖五年有春无正月,传称“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知经有王正月而阙也。成十七年传书“春,王正月”,而经书春不书王正月。昭二十二年传书“春,王二月”,而经书春不书王二月。哀十二年传书“春,王正月”,而经书春不书王正月,此皆阙文之最有力的证据。故其引毛奇龄曰:“《春秋》书时月,而或书王,或不书王者,皆史有详略,无关义例。”⑫今人杨伯峻也说:“《春秋》有时、有月而不书王者共十五条,有时、无月而不书王者共一百余条,史文有详略,未必有义例。”⑬

二、官制

襄九年传“使西鉏吾庀府守”条,杜注曰:“鉏吾,大宰也。府,六官之典。”刘规曰:“鉏吾,大宰,传无其文。贾逵云:‘然相传说耳,不知其本何所出也。’杜以府为六官之典,当谓六官之典,其事载之于书,故使具其守。炫以为府守为府库守藏。”而孔疏曰:“《周礼》大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一曰治典,二曰教典,三曰礼典,四曰政典,五曰刑典,六曰事典。六官之典,谓此也。杜以府为六官之典,当谓六官之典,其事载之于书,故使具其守。刘炫以为府守谓府库守藏,今知不然者,以百司府藏,已属左右二师。上华阅讨右官,官庀其司。向戍讨左,亦如之。则是府库之物,二师总令群官所主。案:哀三年,鲁遭火灾,出礼书、御书,藏象魏,皆以典籍为重。明此府守是六官之典。若以为府库财物,便是不重六典,唯贵财物。刘以为府库而规杜,非也。”对此,陈熙晋申刘曰:

昭十八年:“火作,子产使府人库人各儆其事。”孔彼疏曰:“《曲礼》云:‘在府言府,在库言库。’皆是藏财贿之处,故使其人各自儆守以防火也。《周官》有大府、内府、外府、天府、玉府、泉府,而无掌库之官,盖府库通言库,亦谓之府也。”是防火者必重府库之守藏也。文八年:“司城荡意诸来奔,效节於府人而出。”宋固有府人矣。宋之府,府人守之,使西鉏吾庀府守,与上文庀武守同一字法,犹子产之儆府人库人也。疏家曲护杜解,引哀三年鲁遭火灾,出礼书、御书,藏象魏,明重典籍之意,不知彼传所谓“百官官备,府库慎守,官人肃给”,固未尝不重府库之守矣。杜彼注云:“国有火灾,恐有变难,故慎为备。”此庀府守,即慎备变难之意也。且以府为六官之典,尤为据传家言。“宋灾。乐喜为司城以为政”。注:“乐喜,子罕也。”孔疏:“文七年及成十五年,二传言宋六卿之次,皆云右师、左师、司马、司徒、司城、司寇。其右师最贵。今言司城为政卿者,子罕贤知,故特使为政。齐任管夷吾,鲁任叔孙婼,皆位卑而执国政,此亦当然也。”惟桓二年,督为大宰,遂相宋公,盖非常制。大宰实在六卿之下,与《周礼》不合。《曲礼》:“天子建天官,先六大,曰:大宰、大宗、大史、大祝、大士、大卜,典司六典。”郑玄注:“典,法也。此盖殷时制也。周则大宰为天官,大宗曰宗伯,宗伯为春官,太史以下属焉。”与宋官制亦不合。稽之《周礼》,大史掌建邦之典,则六官之典大史所掌。孔子适周,观书与柱下史,韩宣子至鲁,观书与大史氏,则典册掌于史官,未必属大宰也。《天官·宰夫》:“八职:五曰府掌官契以治藏。”郑注:“藏,文书及器物。”是藏文书者,亦曰府。以府与史胥徒并列,非卿大夫所掌,西鉏吾之为大宰,传无明文。成十八年杜注:“西鉏吾,宋大夫。”此何以知其为大宰乎?上文云:“官庀其司”,则六官载籍已属左右二师,断无置典章于不问之礼?故府守之为府库,无可疑者。以左证左,以杜证杜,以孔证孔,刘氏说最可依。⑭

府守,杜氏以为是六官之典策,而刘氏以为是府库之守藏,孔疏曲护杜注。陈熙晋则采取“以左证左,以杜证杜,以孔证孔”的方法,力攻杜、孔之非而申刘说之是。今人杨伯峻总结说:“刘说似较长。府库所藏,不仅物资财幣,典策亦有藏所,刘义可包杜义。”⑮

三、仪礼

宣十四年:“聘而献物,于是有庭实旅百;朝而献功,于是有容貌采章。嘉淑而有加货。”杜注曰:“物,玉帛皮币也。主人亦设笾豆百品,实於庭以答宾。献其治国若征伐之功於牧伯。容貌,威仪容颜也。采章,车服文章也。嘉淑,令辞称赞也。加货,命宥币帛也。言往共则来报亦备。”刘规曰:“杜谓‘於是有’者,皆主人之事,臣闻小国之免罪於大国也,使卿往聘大国,而献其玉帛皮币之物。於是主人亦礼待之,庭前所实笾豆醯醢有百品也。君自亲朝於牧伯之国,而献其治国之功,若征伐之功,於是主人敬以待之。主人之身,有威仪、容貌,车服之饰,有物采、文章。嘉、淑,皆善也,有善言辞,善称赞。燕而送宾,有加增贿货。言宾往既共,则主报亦厚礼。使小国如此朝聘大国者,谋其不免於罪也。若不往朝聘,待其被诛责,而始荐贿货,则无及於好事矣。今‘楚子在宋,君其图之’,劝君使往聘也。炫以为皆是宾事。‘聘而献物’,谓献其国内之物。於是所献之物,庭中实之,有百品。谓聘享之礼,龟金竹箭之属有百品也。”以杜注庄二十二年,“庭实旅百,奉之以玉帛”,诸侯朝王陈贽币之象,则朝聘陈币亦实百品於庭,非独主人也。‘朝而献功’,言治国有功,故土饶物产,於是玄纁玑组,羽毛齿革,乃得为容貌之物采文章。‘嘉淑’,谓美善之物。‘加货’,谓贿赂之多。多献贿赂,以谋其不免於罪也。案:此劝君行聘,唯当论聘之义,深不宜言主之礼备。岂虑楚不礼而言此也?君之威仪无时可舍,岂待朝聘宾至,乃始审威仪、正颜色,无宾客则骄容仪?容仪非报宾之物,何言报礼备?又‘献其治国’,炫云传称朝以正班爵之仪,率长幼之序,则不名献功。成二年王礼巩伯,‘如侯伯克敌,使大夫告庆之礼’,则侯伯克敌,只合使大夫告王征伐之功,何故亲朝献牧伯?礼,小朝大。小国不合专征,复有何功可献?采章、加货,则聘享献国所有。玄纁玑组,羽毛齿革,皆充衣服旌旗之饰,可以为容貌、物采、文章,嘉淑谓美善之物。加货言贿赂之多。皆宾所献,亦庭实也。案庄二十二年传‘庭实旅百’,则朝者庭实。又成二年传云:‘侯伯克敌,使大夫告庆之礼。’据此文则聘宾有庭实。又‘庭实旅百’与‘容貌采章’相对,杜何知‘庭实’、‘容貌’之等,非是宾之所有,必为主人之物?又君无献征伐之功,何以知献功於牧伯?”“庭实旅百”的字面意思是,将礼物陈列于庭内,谓之庭实。旅,陈也。百举成数言之,以见其多。在此刘炫充分论证了“庭实旅百”其实是小国往聘大国所献之礼物,而非杜谓主人答宾之物。但孔疏则曰:“此传云:‘嘉淑,而有加货。’故知‘加货’、‘庭实’之等,皆是主人待宾之物。《礼》传,宾之於主,无‘加货’之文,故杜为此解。襄八年郑伯亲献蔡捷于邢丘,是献征伐之功於牧伯也。刘苟违杜义,以规杜氏,非也。”对此,陈熙晋先引秦蕙田曰:“杜谓主人待宾,刘以为宾所献,以上下文义求之,刘义为长。疏家曲护杜氏,殊未安。”至于孔氏以举《礼》传,以为宾之于主,无“加货”之文,陈熙晋又引孔广森曰:“按:‘聘而献物’,于是有‘庭实旅百’;‘朝而献功’,于是有‘容貌’、‘采章’。此二句自相偶。‘庭实’、‘采章’,皆所谓加货也。言于彼此嘉好无事之时而荐此加货者,乃所以谋免于诛也。既不免而后贿之,则无及也。此二句又相偶,刘规杜解似矣。”最后陈熙晋申曰:

杜以“聘而献物”、 “朝而献功”谓朝聘于大国,于是以下谓主人答宾,故言往共而来报备,然与上下文气不相应。刘以为皆是宾事也。孔顨轩以“嘉淑”而有“加货”与诛而加贿相对,盖“庭实旅百”、“容貌”、“采章”分朝聘而析言之,嘉淑而有加货,合朝聘总言之也。足补刘说未遂。⑯

今人杨伯峻亦言“庭实旅百”是小国往聘大国所献之礼物,杜注误。至于“容貌”、“采章”等亦均属小国所献大国礼物,杜注以为大国报礼,其误同上。他还举沈钦韩《春秋左氏传补注》、邵瑛《刘炫规杜持平》等著述,并谓二人对此析之甚详。⑰

《春秋》经传涉及仪礼、礼制者颇多,刘炫规杜多有所得,而陈熙晋申刘亦所得较多。如定四年传“社稷不动,祝不出竟”,杜注曰:“社稷动,谓国迁。”刘规曰:“国迁惟在竟内,何得云祝不出竟?社稷动,谓军行。”孔疏曰:“军行,惟有社无稷。今社稷俱动,故知谓国迁。刘以规杜,非也。”陈熙晋现引惠栋曰:“刘以社稷动为军行是也。杜注非。”然后申曰:

下文云:“君以军行,祓社衅鼓,祝奉以从,于是乎出竟。”与“社稷不动,祝不出竟”反正相应。考之《周礼·春官·大祝》“大师设军社则前祝”,郑司农说“设军社”,以《春秋传》曰所谓“君以师行,祓社衅鼓,祝奉以从者”也。军行有社无稷,云社稷者便文尔。⑱

又如关于聘使之法,文六年“季文子将聘於晋,使求遭丧之礼以行”,杜注曰:“闻晋侯疾故。”刘规曰:“聘使之法,自须造遭丧之礼而行,防其未然也,非是闻晋侯有疾。”孔疏曰:“今知不然者,依聘礼出使,唯以币物而行,无别赍遭丧之礼。若主国有凶,则临时办备。今文子聘晋,特求遭丧之礼,出聘之后,晋侯遂卒。考其情事,有异寻常。闻晋侯之疾,何为不可?刘炫以不闻晋侯之疾而规杜氏,恐非其义也。”对此,陈熙晋申刘曰:“刘以文子求遭丧之礼,非闻晋侯疾故以规杜,孔氏非之。今知然者,盖文子防未然求遭丧之礼以行,而遭丧之礼不可尽于主国之君。”除此之外,陈熙晋指出遭丧之礼还有《仪礼·聘礼》 中所谓的“有遭夫人、世子之丧、有遭己君之丧、有遭己父母之私丧、有遭宾介之丧”等等,倘以《传》考之,则多有可征。正因为所“遭之丧不一,则所求之礼亦非一也”。他针对杜注孔疏强调文子出聘之前已经听说晋侯有疾,故提前做好遭丧准备,而反驳说:“谓文子求遭丧之礼,适当晋襄之丧可也;谓文子求遭丧之礼,毕为晋襄之丧不可也。且使文子果闻晋侯有疾,未有聘者闻而从者不闻之理,今其人曰‘将焉用之’,则其人未尝闻晋侯有疾也。文子曰‘过求何害’,则文子并未尝闻晋侯有疾也。传无明文而杜云然,毋乃与左氏相戾欤?……事可猝办于临时,礼必豫讲与平日。备豫不虞者,豫丧之礼,非豫丧之具也。孔氏谓出使惟以币物而行,无别赍遭丧之礼,此误以丧具为丧礼,失其义矣。近世顾氏栋高以《左氏》引经不及《周官》《仪礼》为疑,今聘而遭丧之礼,见于《掌客》,详于《聘礼》,按之《春秋》皆与之合,不可谓非文子讲求之力也。故备论之,俾使学者知《左氏》之善于礼焉。”⑲其实,行人出聘,豫习丧礼,这本身就是当时礼制之一。因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行前所习之丧礼,《仪礼·聘礼》中已有具体内容记载。故阎若璩曰:“季文子将聘于晋,使求遭丧之礼以行,是礼也,即《聘礼》所载‘聘遭丧,入竟,则遂也。不郊劳,不筵几,不礼宾,主人毕归礼,宾唯饔饩之受。不贿,不礼玉,不赠。’又曰:‘遭丧,将命于大夫,主人长衣练冠以受。’孔颖达疏号详博,亦未及此语,特为补之云尓。”⑳而吕祖謙的解释或许更为让人易于接受,其云:“天下之患不发于人之所备,而发於人之所不备。……季文子聘晋,所备者,郊劳赠贿之仪耳,张旜展幣之节耳,专对答赋之辞耳。至于遭丧之事,众人以为必无,后其礼而不讲者也。文子当暇豫之时,而汲汲然扣遭丧之礼。吾意鲁国之人窃笑文子之迂阔者多矣。至晋而果遭襄公之丧,使未尝讲丧者处之,其抢攘为如何?其顛错为如何?及是时,始笑文子之迂阔者,未必不反服文子之精审也。”㉑

四、史实

文十六年:“师叔曰:先君蚡冒所以服陉隰也。”杜注曰:“蚡冒,楚武王父。”刘规曰:“案《楚世家》,蚡冒卒,弟熊达杀蚡冒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则蚡冒是兄,不得为父。”孔疏曰:“今知不然者,以《世家》之文,多有纰缪,与经、传异者,非是一条。杜氏非不见其文,但见而不用耳。刘以《世家》而规杜,非也。”其实,孔氏对刘炫的批评是毫无道理的,因为他举不出任何的证据来。为此陈熙晋申曰:

考《楚世家》,熊绎当周成王之时,封以子男之田,居丹阳。熊绎生熊艾,熊艾生熊黑旦,熊黑旦生熊胜。熊胜以弟熊杨为后。熊杨生熊渠。熊渠卒,子熊挚红立。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曰熊延。熊延生熊勇。熊勇卒,弟熊严为後。熊严卒。有子四人,伯霜、仲雪、叔堪、季徇。熊严卒,伯霜代立,是为熊霜。熊霜卒,仲雪死、叔堪亡,避难於濮;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徇。熊徇卒,子熊咢立。熊咢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若敖卒,子熊坎立,是为霄敖。霄敖卒,子熊眴立,是为蚡冒。蚡冒卒,蚡冒弟熊通弑蚡冒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今杜以蚡冒为武王父,未知所据。㉒

杜氏对史实的处理往往不够严谨,常出臆断之言。如僖二十六年传“夔子不祀祝融与鬻熊”,杜注曰:“祝融,高辛氏之火正,楚之远祖也。鬻熊,祝融之十二世孙。”刘规云:“《楚世家》云:‘楚之先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黎为高辛氏火正,帝喾命曰祝融。帝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居火正,为祝融。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季连。季连,芊姓,楚其后也。其后中微,或在中国,或在蛮夷,不能纪其世。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事文王。曾孙熊绎,成王封於楚。’是祝融、鬻熊皆为楚之远祖也。自祝融至鬻熊,司马迁不能纪其世。杜言十二世,不知出何书。计其间出有一千二百年,略而言之,则百年为一世,计父子为十二世,何以得近千二百年乎?”而孔疏曰:“今删定知不然者,以其间或兄弟伯叔相及皆为君,故年多而世少,或可转写误。刘更无别文,以意而规杜氏,未为得也。”为此,陈熙晋申曰:

刘辨鬻熊不得为祝融十二世孙,当矣。孔无别文以非刘,则杜此言为无所据,即有所据,亦向壁虚造不可知之书也。㉓

他接着援引欧阳修的话说:“以孔子之学,上述前世,止于尧、舜,迁远出孔子后,而乃上述黄帝以来,又悉详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务胜,宜其失之多也。迁所作《本纪》,尧、舜、夏、商、周皆同出于黄帝。尧下传其四世孙舜,舜复上传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寿百岁。稷、契于高辛为子,乃同父异母之兄弟。今以其世次而下之,汤与王季同世。汤下传十六世而为纣,王季下传一世而为文王,二世而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孙纣,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孙而代之王,何其缪哉!呜呼!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徳大业见于行事,而后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论著之矣。其久远难明之事后世不必知,不知不害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因此,他认为司马迁之书世次尚不足信,而况为迁所不道者,则更不足信了。

五、名物

《春秋》经传多载名物,因此对名物的辨析,便成为治《春秋》的一大要务。如成二年传“八月,宋文公卒。始厚葬,用蜃碳”条,杜注曰:“烧蛤为炭以瘗圹。”刘规曰:“用蜃碳者,用蜃复用碳也。”而孔疏曰:“《晋语》云:‘雀入于海为蛤,雉入于淮为蜃。’《月令》孟冬‘雉入大水为蜃’,郑玄云:‘大水,谓淮也。’大蛤曰蜃,则蜃者,蛤之类也。《周礼·掌蜃》:‘掌敛互物蜃物,以闉圹之蜃。’郑玄云:‘互物,蚌蛤之属。闉,犹塞也。将井椁先塞下,以蜃御湿也。’是用蜃以瘗圹也。杜以传用蜃炭共文,故知烧蛤为炭。又且炭亦灰之类,虽灰亦得称炭。刘君以为用蜃复用炭而规杜氏,非也。”为此,陈熙晋申刘曰:

《周礼·地官》:“掌炭,掌灰物、炭物之征令。以时入之,以权量受之,以共邦之用,凡炭灰之事。”注:“灰给浣练,炭之所共多。”“掌蜃,掌敛互物、蜃物。”注:“郑司农说以《春秋传》曰:‘始用蜃炭’,言僭天子也。”贾疏:“案《士丧礼》,筮宅,还井椁於殡门之外。注云:‘既哭之,则往施之竁中。’是未葬时,井椁材乃往施之圹中,则未施椁前,已施蜃灰於椁下,以拟御湿也。”据《周礼》掌蜃、掌炭既异,其官炭物、灰物亦殊,其用蜃炭二物,非一物。《汉书·酷吏·田延年传》:“茂陵富人焦氏、贾氏以数千万阴积贮炭苇诸下里物。昭帝大行时,方上事暴起,用度未办,延年奏言:‘商贾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所当为。请没入县官。’奏可。”此葬用炭之确证。必如孔言蜃炭共文,以为烧蜃为炭,则下文车马共文,又将何说?㉔

杜预认为“蜃炭”为一物,孔颖达从其说而驳刘炫之“蜃炭”为二物。陈熙晋据《周礼》既有“掌蜃”一职,又有“掌炭”一职,证明蜃炭实为二物无疑。并且进一步指出,既然杜、孔皆认为“蜃炭”共文,而下文中又出现“车马”共文,则不能将车马也视为一物吧!在此,陈熙晋巧用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驳论方法。

六、语言

从语言角度申刘,主要是从文字、音韵、句读、语法、书写等方面来做功课。如宣公六年传“以盈其贯”条,杜注曰:“贯,犹习也”。刘规曰:“案:《尚书·泰誓》武王数纣之恶,云‘商罪贯盈’,言纣之为恶,如物在绳索之贯,不得为习也。”而孔疏则曰:“以《诗》称‘射则贯兮’,先儒亦以为习,故杜用焉。义得两通,刘规杜过,恐非也。”㉕对此,陈熙晋征引钱时、顾炎武,二人皆以贯为如物在绳索之贯。接着他继续申之曰:

《韩非子·说林下》:“有与悍者邻,欲卖宅而避之。曰:‘是其贯将满矣。’遂去 之。或曰:‘忽之矣,子姑待之。’答曰:‘吾恐其以我满贯也。’遂去。”㉖满贯二字本此。《一切经音义》引《仓颉篇》曰:‘贯,穿也。以绳穿物曰贯也。’光伯信《古文尚书》,故引以规杜,杜未见古文《泰誓》也。

可能是陈熙晋未见邵瑛《刘炫规杜持平》之故,其实邵氏对此也析之甚明,其云:“按:《说文》噩部云‘贯,钱贝之贯’;《 一切经音义》卷一引《苍颉》云‘贯,穿也,以绳穿物日贯’;《易·剥》‘贯鱼’,《释文》‘贯,穿也’;《 论语》卫灵云‘予一以贯之’,皇疏‘贯,犹穿也’;《 书·泰誓》‘商罪贯盈’。二孔传疏与刘炫同。杜以‘贯’为‘习’,经传亦多有之,如《左》襄三十一年‘射御贯’,昭二十六年‘贯渎鬼神’,《国语·鲁语》‘昼而讲贯’之类。但‘贯’连‘盈’言,自属物在绳索之贯为得,所谓恶贯满盈也。”㉗是故当代著名学者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亦云“杜注谓‘贯犹习也’,误”。㉘

又如僖二十六年传“室如悬罄”,杜注曰:“如,而也。时夏四月,今之二月,野物未成,故言居室而资粮县尽,在野则无蔬食之物。”刘规曰:“服虔云:‘言室屋皆发撤,榱椽在,如县罄。’炫以为如罄在县,下无粟帛。”孔疏曰:“盖杜以下云‘野无青草’,言在野无青草可食,明此在室无资粮可啖,炫乃以服义规杜,非也。”陈熙晋先引王观国、臧琳、程瑶田之说,皆主罄为空,空为尽。由是其申之曰:“罄与尽同义,盖借器之中空无物以喻室之中空无物,故曰室如悬磬。若改如为而,则物已尽矣,何悬之有?不可通矣。杜解非,刘之规杜是也。”㉙

七、句读

隐公八年传“诸侯以字为谥因以为族”条,杜氏读为:“诸侯以字,为谥,因以为族。”而刘炫读为:“诸侯以字为谥,因以为族。”孔疏认为刘炫妄规杜过,非也。而陈熙晋例举春秋以字为谥之例,证刘炫为是。㉚今人杨伯峻亦认为杜注“诸侯以字”为句,非。“诸侯以字为谥,因以为族”,此谓诸侯于大夫,以其字为谥,而其后人因之以为族姓。㉛

又如僖二十五年传“昔赵衰以壶飧从径馁而弗食”,杜注读为:“昔赵衰以壶飧从径,馁而弗食言。”刘炫则规曰:“‘以壶飧从’,绝句,读‘径’为‘经’,谓经历饥馁,下属为句。”孔疏曰:“杜以径犹行者,以传文为径,故释为行,上读为义。刘炫改‘径’为‘经’,谓经历饥馁,下属为句,辄改其字,以规杜氏,非也。”对此陈熙晋先引《韩非子·外储说》举晋文故事,以“挈壶飧而从”为句;又据《广雅·释诂》“径,过也”,证“径”与“经”同;再据定四年杜氏注“畛塗所径也”,《释文》谓“径”音“经”,证刘氏不非。㉜今人杨伯峻则认为“径”字一字为句,谓独行小路。赵衰为晋文公携带饭食,随之而行,有时晋文公行大道,赵衰行小道,赵衰虽饿,亦弗食。㉝综合三家之说,其实皆可通,但杨说略胜。

八、地名

宣八年传:“楚为众舒叛,故伐舒蓼。灭之。”杜注曰:“舒、蓼,二国名。”刘氏规曰:“杜以舒、蓼二国。案《释例·土地名》有‘舒、群舒、舒蓼、舒庸、舒鸠’。以为五名,当为一国名。”孔疏曰:“舒蓼二国名者,盖转写误。与文五年灭蓼同。盖蓼灭后更复,故楚今更灭之。刘炫以杜为二国而规之,非也。”表面上看,孔氏承认舒蓼为一国之名,杜氏以舒蓼二国名是转写误。但陈熙晋指出,孔氏“引文五年灭蓼之事”,似乎还是在为“二国”之说辩解,并指出“孔氏之歧说,往往如是。”㉞

又如诏十二年传:“假道於鲜虞,遂入昔阳。”杜注曰:“鲜虞,白狄别种,在中山新市县。昔阳,肥国都,乐平沾县东有昔阳城。”刘规曰:“杜以昔阳为肥国之都,乐平沾县东有昔阳城,疑此为都也。下注云‘巨鹿下曲阳县西南有肥累城’,复疑肥国取彼肥为名。炫以为齐在晋东,‘伪会齐师’,当自晋而东行也。‘假道鲜虞,遂入昔阳’,则昔阳当在鲜虞之东也。今案乐平沾县在中山新市西南五百余里,何当假道於东北之鲜虞,而反入西南之昔阳也?既入昔阳,而别言灭肥,则肥与昔阳不得为一,安得以昔阳为肥国之都也?昔阳即是肥都,何以复言钜鹿下曲阳有肥累之城,疑是肥名取於彼也?肥为小国,竟不必远,岂肥名取巨鹿之城,建都於乐平之县也?十五年‘荀吴伐鲜虞,围鼓’,杜云:‘鼓,白狄之别。巨鹿下曲阳县有鼓聚。’炫谓肥、鼓并在巨鹿,昔阳即是鼓都,在鲜虞之东南也。二十二年传云晋荀吴‘使师伪籴者,负甲以息於昔阳之门外,遂袭鼓,灭之。’则昔阳之为鼓都,断可知矣。”为此陈熙晋申曰:“刘言肥鼓并在巨鹿,昔阳即是鼓都,在鲜虞之东南,一破杜注,最为精确。”㉟又顾炎武、高士奇、江永、洪亮吉等学者,皆以刘规为是,辩之甚明。

九、人名

宣十二年传:“荀林父将中军,先縠佐之。”杜注曰:“彘季代林父。”刘规曰:“案传文皆称彘子,无彘季。今注云彘季者,杜何以知是彘季?炫以縠非彘季。”孔疏曰:“季之与子,是得通称。子路或为季路。故公子友或称季友。而刘以传唯称彘子,无彘季,而规杜,非也。”为此,陈熙晋申曰:“彘子、彘季乃二人。”他举成十八年传:“今彘季亦佐下军。”杜注:“彘季,士鲂。”证明彘子、彘季为不同之人,这是杜氏自己说的。士鲂,祁姓,彘氏,名鲂,谥号曰“恭”,因其本为士氏,因采邑于彘,以彘为氏,故亦可称彘鲂,史称彘恭子。杜氏《世族谱》误以彘子、彘季为一人,冯继先《春秋名号归一图》,以先谷与士鲂同字,亦承杜氏之误。故陈熙晋批评孔颖达“于内外传,曾不检勘,已非刘之此说,甚为疏舛”。㊱

总之,陈熙晋的申刘氏之说,并不限于上举九项,他还涉及到时日、典制、音韵等其他各个方面。要之,陈熙晋在申刘炫的同时,其实也在驳孔颖达之说,是故客观上形成申刘驳孔之模式。当然,陈熙晋以乾嘉朴学的严谨,他对刘炫规过的失误也不偏袒,书中若杜氏是而刘氏非者,则为之释,这样的地方有17条;而对杜、刘两说义具未安,则为之证,这样的地方则有20条,大抵也涉及到书法、史实、地理、文物、制度和语言诸方面,不一而足,数不赘述。由上述诸例可以看出,陈熙晋朴学功底深厚,考证详实,理精辞辨,实事求是,其成就非精研《春秋》且旁通诸经者不能得。故朱一新评价曰:“订疑纠谬,务穷竟原委,去取精审。”㊲

注释:

①陈熙晋事迹见《清史稿·列传》二百六十八《儒林二》有传。

②皮锡瑞撰:《经学历史》,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04页。

③《四库全书总目·经部·春秋类四·左传杜解补正》卷二九。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35页。

④陈熙晋:《春秋规过考信自叙》,光绪十五年广雅书局刻本。

⑥黄仲炎撰:《春秋通说》卷一,《四库全书》本。

Chen Xijin’s Truthful Examination of Error Correction to the Spring and Autumn Supporting Liu Xuan to Refute Kong Yingda’s Said Examples

CHENG Jihong1HUANG Hao2
(1.School of Humanities, Zhejiang Ocean University, Zhoushan 316022, China;2.School of Economy and Management, Zhejiang Ocean University, Zhoushan 316022, China)

Chen Xijin was a representative personage of down-to-earth learning in Wuzhou, East Zhejaing in the reigning periods of Jia and Dao in Qing Dynasty. He extracted 173 pieces of Liu Xuan’s Error Correction to the Spring and Autumn in Sui Dynasty, which have been scattered and lost, from Kong Yingda’s Corrective Meaning of the Spring and Autumn in Tang Dynasty, and on the basis of which he wrote a book entitled Truthful Examination of the Error Correction to the Spring and Autumn by means of support, explanation and evidence, and so on. There are more than 136 pieces in Chen Xijin’s Truthful Examination of the Error Correction to the Spring and Autumn to support Liu Xuan’s points of view. The content of the 136 pieces involves the stylistic rules and layout, bureaucratic establishment, etiquette, historical facts, names and descriptions of things, language, the period and the comma, names of people and places, which may be said to have covered the whole story so as to obtain the precision. As the examples in Kong Yingda’s Corrective Meaning of the Spring and Autumn firmly support the only one school of Du Yum, what Liu Xuan had corrected about Du Yu’s academic points of view was rejected. Therefore, Chen Xijin’s support of Liu Xuan’s theory objectively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removal of suspicion and correction of errors for Kong Yingda’s works Corrective Meaning of the Spring and Autumn

Chen Xijin; Supporting Liu Xuan; refuting Kong Yingda

B249.9

A

1008-8318(2017)01-0050-10

2016-12-18

浙江省社会科学院2009年招标课题“义乌儒学”系列成果之一。

程继红(1962-),男,湖北麻城人,教授;黄昊(1990-),男,浙江舟山人,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