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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梦

2017-01-09华杉

江河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龙山孩子

华杉

乌林南部,连绵的山岗里有个最高的山峰叫回龙山。回龙山原本叫刺儿岭,因九条龙在此修炼得道回归大海,其一小龙眷恋故土复归而得名。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普天下连年干旱,民不聊生,一日,神农氏四兄弟得知龙王正在乌林北部的大崎山修炼,便一同前往向龙王求水。

龙王说,你们四兄弟每人抱一柱香,分别向东南西北方向连夜奔走,香于何处燃尽,你们即就地安居,生儿育女,待男儿十八岁再命他手抱一柱香连夜奔走,何处香燃尽即为儿子的安居地,如此下去,子子孙孙香火不断相传,一千年后你们四兄弟谁家人丁兴旺,地盘大,我就将水赐予谁。于是四兄弟点燃香即刻动身,老大选择了往南,到回龙山时香正燃尽,故就地开山造田,繁衍后代,不料,一连生了十个孩子,竟然全是女儿。

眼看香火无人相传,老大绝望哀叹:“吾将断子绝孙矣!”

因眷恋故土复归的小龙说:“你若能赐一女予我为妻,保你能得贵子。”

大女儿青草聪明漂亮,她对父亲说:“我愿以身祭龙。”

清明节那天,青草来到回龙山顶,坐在准备好的干柴堆上,双手合十,神志自若,宛如观音菩萨降世。

火势凶猛映红了天际,次日,青草姑娘归天的地方长出一撮叫不出名的青草,以后又是两撮三撮,渐渐地,整个回龙山被青草覆盖。后来,人们把这种草取名叫“龙山草”。

龙山草哟龙山草

婆家等俺生男孩

待到来年清明时

女儿抱伢看娘来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背着一捆柴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唱,调子凄凉哀婉。她爸是河南的麦客,由于天灾绝收只好拖儿带女外出逃荒,路过回龙山下的龙家冲时,把她留给龙木匠,换上一斗米,又踏着那寿星牙般的石板小径,向南而去。临走前,她娘拉着她的小手,套上一只银手镯,呜咽着赶她爸去了。

那年她刚会叫妈,她原名叫什么谁也不知道,她来那阵儿正是龙山草长得茂盛的时候,龙木匠干脆给她取名叫“龙山草”,希望她将来能像传说中的青草姑娘那样明大义、识大体。

龙山草虽吃粗粮长大,但生得跟她娘一样漂亮,只是长期做农活面颊黑了些。她尽管初中还没毕业,可聪明伶俐,有主见,加上生性温和嘴又甜,故此龙家冲的人都喜欢她,夸龙木匠福大,养了个好儿媳妇。那些后生听到她叫大哥二哥的,就像灌了蜜一样,有事无事地总爱叫几声“山草”,年轻人有什么事也愿意向她讨个主意。

“山草姐,这厂到底办不办?”玉秀问。

昏暗的灯光下,芳梅也在焦急地盯住山草那张小巧的樱桃嘴,等她拿主意。山草思索了一阵,一个“办”字像豆子一样从口中蹦出。大家眼睛一亮,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正在兴头上,芳梅突然说:“黑哥不干了。”一句话使整个屋子的空气凝固了,是啊,办厂没个男人怎么行?

黑哥大山草两岁,住隔壁,小时候不论是上山砍柴,还是下水摸鱼,他们总形影不离。黑哥憨厚结实,那阵子别的孩子饿了就晓得边哭边抹鼻涕,这时黑哥总能捉些山鸡野兔之类的东西,就地生火烤熟,几个小伙伴吃得津津有味。

他们总算长大了,黑哥个子比他爸还高出一截,沉甸甸的两袋谷他往两腋下一夹,健步如飞。这个时候山草常会像云一样飘到他面前说:“黑哥,你真像头牛牯。”黑哥呢,面颊红得像喝醉了酒,不敢正眼看她。

有一天,山草刚跨进黑哥家门就听到有人在哭,便收住脚侧耳细听。她听到黑哥妈说:“我晓得你喜欢山草,可她已经是人家的媳妇了。”

是黑哥在哭。

“等下半年把猪卖了,让你爸托人给你介绍个媳妇回来。”

“我不要!”黑哥吼道。

山草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任凭它在脸上流淌,飞快地跑回家。

山草终究还是嫁给了龙木匠的儿子。结婚那天黑哥病了,她去看他,黑哥面向床里躺着,只给她一个后脊梁。

“咳,我们女人要做点事真难啦!”玉秀双手托腮,盯着墙上那幅《山草迎春图》沮丧地叹了口气。四个人中她最小,才十六岁,也是全乡唯一考上县一中的。她不光会念书,画画也好,在全省中学生书画展中,她的这幅《山草迎春图》被选上了,她想到省城看看美术馆究竟是什么样?看看自己的画摆在哪个展厅,可这要花多少钱哪!她不敢多想,只能躲在学校操场的那棵梧桐树下偷偷地哭一场。

玉秀还闹不清订婚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她爸就收了人家两千块钱的彩礼,给她订了婚。那天她爸说:“玉秀,我知道你会念书,可你下面还有三个弟弟,爸养不起呀,再说女儿家念得再多也是人家的人,你总要替咱家想想吧。”她爸说这番话时眼睛也红了,玉秀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她爸哭。

玉秀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在锥心的痛苦中她算真正懂得了钱的重要,她决心去赚钱,先还彩礼!再去念书!她把梦想寄托在山草身上,寄托在办厂上。

孩子哭了,声音尖尖的,一声接一声,把满屋那些纷乱的思绪搅成了一团。

芳梅赶紧解开面前的扣子,把孩子滑到胸前,拉出那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奶子,堵住了那张小黄嘴。

芳梅怕的是老公听到孩子哭。她不到十八岁就当了娘,原来她很喜欢跳皮筋,那回她跳着跳着,竟把背上的孩子掉到了地上,孩子摔得鼻青脸肿。回家后,她被老公打了个鼻青脸肿。以后只要孩子一哭,她老公就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身后,问道,又摔啦?常把她吓得坐在地上。

芳梅自从嫁到龙家冲起,背上的尿水鼻涕口水就没干过,不是弟弟妹妹的,就是自己孩子的,一个接一个。她只大山草三岁,可看上去她简直是山草的妈。她也曾想过离婚,回到娘家,妈说:“算啦,要是再嫁一个还不如这个呢?”

“我不嫁了。”

“不嫁人,谁养你?”

芳梅被问住了,是呀,不嫁人谁来养活自己?

“我就不信,没有黑哥,公鸡就不会叫了!”莲英骂开了。这回办厂她决心最大。她是全乡第一个主动去上环的。为此受到乡长大会小会的表扬。

莲英常抱怨自己命薄,生的都是丫头片子,她曾被列为计划生育钉子户。工作队一来她就躲,房顶的瓦片被扒过好几回了,可她不怕,她说只要我能生个儿子,枪毙我也行。最后,还是黑哥的一席话使她的肚皮没再鼓起来。黑哥说:“要办厂,就不能生了。”

“我没儿子,老了怎么办?”

“厂办起来了,大家都买养老保险,老了有钱用,还怕什么?”

一颗定心丸把莲英送到乡卫生院上了环。

这天,太阳刚刚冒出山头,山草她们带着从乡农机厂请的机修工来到村头的旧会堂,那儿是她们的厂房。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她们怔住了,二十台织布机全部安装好了,电表、电闸也规规矩矩地贴在墙上,等待着主人的指挥,地上那堆微热的炭灰旁散落着十几个海棉头烟屁股,山草心头一热,眼眶湿润起来,全村只有黑哥抽这种烟,是他连夜加班干的。

厂子终于办起来了。清脆的鞭炮声震颤着漫山遍野的龙山草,一双双惊奇的眼睛盯住那鞭炮烟雾中忽隐忽现的木牌“山草棉织厂”,像看新娘子一样,这寂静了十几年的旧会堂热闹起来,但也有人唱反调,说是吃错药了吧,瞎折腾。

夕阳最后的余辉从回龙山顶抹去,整个山岗更显得荒凉寂静。风吹拂着山草那成熟的后背,她每天都要往祖坟上插一柱香,然后恭恭敬敬地拜三下,可就是不见效,她的肚皮一点也没有凸起的迹象,就为这她总觉得自己矮人一截,莲英在一旁直摇头叹气。山草说:“我爸讲了,要是没给他生个孙子,这个厂就休想办!”

“那怎么办,这厂正办得红火,没你这个厂长怎么行?”莲英有些着急了。

在青青的草地上,她俩并肩坐着,望着山下那蜂巢一样的龙家冲,也不知过了多久,莲英侧过身说:“要不,叫黑哥帮忙吧,你看他那牛劲儿,包你一次就成。”

“呸呸呸,你怎么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山草双手插到她的腋下,痒得莲英扭动着身子吃吃地笑。

又一天,龙木匠把白说请到家中,这白说人称“半仙儿”,看风水,算命看相都来得,特别是求子,灵得很呢。

见山草死活都不肯,龙木匠“扑通”一声跪在她脚边,求道:“我的祖宗,我们龙家不能断子绝孙呀。”

望着既是养父又是公公那苍白稀疏的头发,山草心软了,二十多年同桌吃饭,同在田里干活,他们早已建立起了父女般的亲情。山草赶紧搀起龙木匠说:“爸快起来,快起来。”她淌着泪说,“我听你的就是了。”

黑夜中,白说猥琐地说:“今年是龙年,包你能生龙子。”就这样,山草熬过了有生以来最可怕、最漫长的一夜。

崭新的钞票一大叠,芳梅数得手都软了。

芳梅是头回进城,觉得什么都新鲜。那高耸的楼房,那宽敞的街道,哟!那汽车可真矮,她走近一比,才到她下巴,她笑死了,她家鸡舍都比这车大,想不到城里人怎么兴这家什。

她来到商场,买了一件鸭蛋色的连衣裙,在镜前一照,天哪,她发现自己竟这么漂亮。

那是做什么?嗬!城里姑娘也兴跳皮筋,芳梅走过去跟着跳起来。跳得好,跳得真好!围观的人给她鼓掌。她也不怕人看,跳着跳着,她老公从人群中钻出来,拉着她吼道:“给我回去。”

芳梅从梦中惊醒,发觉身上有个男人压着。“哎呀,你是谁?”她奋力推开那人,点灯一看,天啦!竟是村里的赌棍幺鸡!

“别,别作声,你老公今晚输我五十块钱,是他叫我来的。”

老公爱赌博,芳梅是知道的。可他竟把自己的老婆押上了,芳梅气得发抖,摸出五十块钱甩给幺鸡,滚!

芳梅收拾了一下,连夜住到厂里。几天的苦思冥想,她终于铁了心,离婚,一定要离,这当然是钱给她壮了胆。厂里的订单做完一批又一批,每个月的工资至少有千儿八百的,芳梅现在已存了万把块,她不要别人养了。

晚饭后,雨便撒豆子似的往房顶上打,那水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洪水吼着像千军万马在奔腾,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山草不寒而栗。

脚边的火舌摇曳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黑哥隔火窥视着坐在对面的山草,山草全身湿漉漉的,衣裳紧贴着丰腴的身子。是老天有意安排?要不,自己从水中救了那么多人,怎么救她时偏偏会双双被冲到龙山湖这寂静的黄龙岛上呢?

“喝杯酒去去湿吧。”黑哥说着拿起身边的酒瓶,给山草斟酒。那是从庙里佛案上拿来的,天灾人祸也顾不了那么多。

黑哥一杯接一杯地喝,洪水隆隆地吼着,还夹着咚咚的木头碰撞声,使这黄龙岛显得更加宁静。

黑哥脱去上衣,拧干,拿在火上烘烤着。那结实的胸膛映入山草的眼帘,她一阵心跳,又像回到前年的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月很圆,他们也是在这黄龙岛的树林里。山草就要走了,去遥远的省城学习,那是省里特意为贫困山乡举办的纺织工艺培训班,学期三个月,可对他们来说却像生离死别。

“黑哥,等厂办起来,我们就结婚。”

“嗯。”

“我走后,你在家多看些书,别到处瞎跑。”

“嗯!”

山草最后说:“黑哥,明天我就走了,现在你就亲我一下吧。”她拉着黑哥那微颤的大手,娇嗔地说,“来呀。”山草一头栽到他怀里,姑娘那特有的香味,冲得黑哥的心扑通扑通地直往喉咙上窜,黑哥终于把他那滚烫的厚嘴唇,贴到山草的额头上。

那是他们第一次与异性接吻,令他们以后一想起来就神慌。黑哥一抬头,视线看到山草的胸前。黑哥顿时心跳加速,可是他不敢,山草不是他的人,想到这儿,他一下抓起酒瓶,伸直脖子灌。

山草知道他内心的痛处,她上前抢夺酒瓶,两双手一接触,黑哥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外面的洪水咆哮着,像野牛从山上奔腾而下。突然,山草的腹中动了一下,那是龙子。

“不,不,黑哥。”山草奋力从他怀中挣脱开来。

洪水退了,龙家冲一片废墟。

“天啦——”听到这揪心扯肺的女人哭喊声,人们便知道,龙家冲又多了一个寡妇。

山草的老公死得很惨,面颊像踩扁的铝壶。

这场罕见的洪水对龙家冲来说损失惨重,后来有人编了个顺口溜:

辛辛苦苦几十年

一夜回到解放前

山草棉织厂因地势高没有受到一丝损失,乡政府建议把严重受灾户安置到厂里,县民政局也拨来一大笔救济款。

芳梅的离婚手续终于办下来了,孩子全部归了老公。没了拖累,芳梅出勤率最高,活儿干得比谁都快都好,更叫大伙儿兴奋的是黑哥也到厂里入了股,用他那两千元的救济款。

棉织厂越办越红火。

不久,当地的报纸赞扬了山草棉织厂。龙家冲出名了,棉织厂出名了,山草出名了。

晚饭后,山草打着手电筒去加班。在那几株苍天的香樟树下,突然,她被人拦腰抱住。“是我,别怕。”白说的酒气喷到她脸上。

“不,不,我不干了。”山草颤抖着说。

“那不行,你可是怀着我的孩子呢!”

山草奋力挣脱,白说却死缠不休。无奈,山草只好说:“我,我给你钱。”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给了他。

白说接过钱却说:“钱要,人也要。”

山草绝望了。

突然,一束手电光跟着一记闷棍打得白说提着裤子落荒而逃。黑哥像天神般出现在面前,山草就像落水的人突然遇到了一根木头,她下意识地一把将黑哥紧紧搂住。黑哥的大手在她的头上抚摸着,好像是在抚摸着一只受惊的小兔,两双脉脉含情的目光注视着对方。

在隆隆的机器声中,忽然传来一声稚气的声音:“妈——”芳梅抬头一看,是她的小儿子石头。芳梅停下手中的活抱起儿子,在他的面颊上亲个够后,拿出十块钱塞到他手里,说:“妈没空,你自己去代销店买东西吃。”她放下儿子,又忙她的去了。

过了一阵,忽然小石头那杀猪般的嚎叫,压倒隆隆的机器声。大家惊呆了,机头旁有两根血淋淋的小手指,小石头已昏倒在地。

消息像风一样吹遍龙家冲,龙家冲骚动了,人们从家里,从田头,从山上涌来。

“都钻进钱眼里去了,连孩子也不管!”

“听说她们都跟业务员睡过觉呢。”

“这些娘们真是我们龙家冲的败类!”

龙家冲愤怒了。厂里能砸的砸了,能烧的烧了,能抢的抢了。

回龙山下晨雾袅袅,山风阵阵吹着玉秀那张麻木的脸,她盯着远方。以前她常来这里画画,还常常搁下笔凝视那遥远模糊的地平线,想着山那边的世界,编织着大学的美丽梦想。

山草轻轻地坐在她的身边,问道:“玉秀,你在想什么?”

“我想棉织厂不能就这么完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上告去!”山草说,“识文断字你来写。”

灯下,她俩认真写着,状纸写好了,厚厚的一叠。玉秀激动地轻声读着,忽然窗外传来一阵阵的狗叫声,接着是乱哄哄的人群骚动,山草壮着胆子打开门,看到莲英的老公急匆匆地往村外跑。

“出了什么事?”

“莲英她,她快不行了。”

山草的脑袋“嗡”地一声,拉起玉秀冲了出去。

自从厂子被砸后,莲英就像掉了魂,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有个男孩稳妥。

环子是白说取的,也真该莲英倒霉,白说取了那么多环子都没事,轮到她,就出了事。

莲英死后,芳梅老做恶梦。这天晚上,疯狂的狗叫声又传到这死一样静的厂房里,人们都说那是死人的魂魄回家。

芳梅躲在被窝瑟瑟发抖,天快亮时,她梦见了莲英。莲英比活着的时候年轻漂亮,她微笑着向芳梅走来,身后的青青龙山草,竟变成了红色。莲英说:“来吧芳梅,七月十五过后我们就可以去投胎了,来世我们可要做男人。”

芳梅醒来,梳洗妆扮一番,打开箱子取出那条长长的红绸丝巾,登上椅子,把丝巾挂到梁上,她要跟莲英去,去做男人。

做男人是龙家冲女人们的心愿。白说回龙山用龙山草泡了一缸“仙汤”,说是女人进去泡一下,下辈子就可以做男人了。全村除了山草和玉秀面皮薄没去外,所有的女人都去了。好在白说说了,没钱交两个鸡蛋也行。

芳梅颤抖的双手将丝巾往脖子上套,忽然一声“妈”的叫喊,叫得她泪如泉涌,她的孩子全来了,小儿子石头正挥着那只缠着白布的小手呼喊着她:“妈回家吧,妈回家吧。”

芳梅把孩子们抱成一团,泣不成声。

“回家吧,爸让我们找你回去。”

“回家吧,妈——”孩子们哭喊着。

都说孩子是娘的心头肉,芳梅扔不下他们,她终于答应复婚了。

一切按再婚的规矩办,一进屋门,大婶拿着一撮龙山草插在芳梅头上。她喜欢龙山草,可这会儿看到它,她全身颤抖。刹时,她想到死去的莲英的那张脸,那张与龙山草一样青的脸,芳梅像顶着一块巨石,呼吸急促,面色发青。

状纸递上去了,上面很快就来人了。

那天,来了十几个人,有县里的,有乡里的,还有两个带枪的,龙家冲紧张得像要发地震一样。

大会是在山草棉织厂里开的。乡长最后用那洪钟一样的声音宣布,凡是参与打砸抢的人,三天内必须向工作队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才过两天,参与者纷纷向工作队做了交代。第一个被戴上手铐的是白说。他带头打砸抢,还取环弄出人命,他不交代想躲过这阵风。当那亮铮铮的手铐铐在他的手腕上时,他颤抖着呼喊:“冤枉,冤枉啊!”可声音越来越小。

山草为莲英伸了冤,为厂子出了气。一个月后,山草棉织厂又响起了隆隆的机器声。

龙山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龙家冲变了,通了公路,盖了学校,山草棉织厂扩大了规模,年产值过千万元,产品还出口东南亚呢,许多人家都盖起了楼房。

这天,村里来了两个城里模样的年轻人。女的胸前戴着一个小牌牌,上面那“武汉大学”几个字,看得龙家冲人直伸舌头,那不是玉秀吗?她终于圆了自己的梦。她是这方圆几十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大学生。男的戴一副眼镜,白白净净,龙家冲人还没见过这么俊气的后生呢。他俩并肩走着,后面有人议论开了,多般配的一对儿呀。

他俩来到莲英的坟前,那男的从包包里取出一束映山红交给玉秀,玉秀恭恭敬敬地三拜后,便把它插在坟头上。

第二天,人们纷纷来到莲英坟前,惊奇地议论道:“变了,变了,现在日子好过了,回龙山都红了。”

责任编辑:肖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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