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背后

梅和卿

“爹！我昨个儿拿回来的报纸呢？”

灼热的太阳肆虐着十里屯，整个村子像是被笼在火炉里似的。顶着炎日在农田里劳作了一上午的朱五一，直到中午才得空回到自家院子里稍稍休息一会儿。

他从屋内拎出个矮板凳，坐在背阴处，轻捏一杆旱烟，翕翕张张，静静地抽着。忙活许久的刘翠英也坐了过来，身边放了个针线盒，粗糙的手上只戴了一个顶针箍，怕惊扰了当家的休息，便一声不语地在旁边纳着鞋底。

然而这饭后的小憩，很快就被儿子的叫喊声打破了。

朱五一老来得子，给儿子取名为朱员樟，这是他捎了好几壶烧酒向村头戴眼镜的老王寻来的名字。自儿子出世那天起，他便对儿子抱有满心的期望——盼着儿子能鲤鱼跃龙门，向凤阳的朱重八看齐。

听见儿子带着怒意的吼声，朱五一放下了嘴边的旱烟，咂了咂嘴，用浑厚的嗓音朝声音来源处试探地问道：“可是你放在炕边的那些个东西？”

朱员樟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脸的不耐烦，听见父亲磨磨蹭蹭的答复，更是火上浇油：“就是那个！就是那个！你，你是不是动了它？我找了半天都没瞧见！”

朱五一对孩子一向溺爱得很，如今儿子朝自己发火，他倒是有些不自在：“那个，我拿它糊墙来着……”

“你，你……”朱员樟火冒三丈，用手指着父亲略微泛红的脸颊叫着。为了高考，老师建议他们通过读报来拓宽视野，可这年头的乡村本就很难瞧见书页，更何况那几张报纸还是诗歌专刊，是他费了多少心血才弄来的啊！如今却被父亲拿去糊墙，他怎能不心疼。

刘翠英在一旁发现父子俩有些剑拔弩张的迹象，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劝道：“好了好了，你爷俩甭怄气了，不就是几张报纸吗，娘明天挑几担菜去镇上卖喽，拿钱给你买去。”

朱员樟撇了撇嘴，两臂相交于胸前，猛一跺脚：“你懂啥？那样稀罕的东西，县城都买不着，更何况镇里！”

刘翠英怔了怔，又默默地拾起鞋底纳了起来……

朱五一思忖了好一会儿工夫，终于说道：“要不我去村东头你赵叔家借个梯子来，你踩着那玩意儿到墙上看去？”

朱员樟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哼”字，然后翻了个白眼：“你还不快去，耽误了我学习，将来我考不上大学就怪你！”

朱五一放下烟袋，用左手撑着酸痛的腰，艰难地站了起来，一声长叹，向院外走去。

刘翠英见儿子嘟着嘴，仍赌气似地杵在那儿，疼惜得很，于是从旁边拖来一个小凳子，拍了拍，宠溺地笑道：“站着多累啊，来，到娘这儿坐，陪娘说会儿话。”

朱员樟面无表情地转身进屋，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院中回荡：“谁有闲工夫陪你坐啊，我还要去复习呢！”

太阳渐渐西移。朱五一回来了，佝偻的背上扛着一架木梯，沟壑纵横的脸上淌着大颗大颗的汗珠。他把梯子在墙边架好，朝着屋里喊了声：“梯子借来了，你好好看吧。”

朱员樟走出屋子，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左瞧瞧，右看看，终于找到了那张报纸。看到那些长长短短、平平仄仄的诗句，他满心喜悦地念出了声：

“心中容不下其他，只剩没有硝烟的战场……”

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