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与木的长歌
2017-01-09吴静怡
吴静怡
隔着那天水一线间,我与智者落座于芸芸众生的彼岸。
那天风沙四起,尘埃遍野。泱泱的瀚海星辰间,无数天碑拔地而起。
我低眉向你询问:“君可见,有一树迭生,高大挺拔,傲视群伦。宁自守一坛孤独,不与花草以折腰。即便有狂风暴雨至,筋骨惨被雨噬,脉络毁于疾风,终亡身,倒地作枯木状。于是我心中便有了疑惑,既然明明知道无法抵抗,明明知道挣扎无用,明明知道结果如何,为何还是要孤注一掷,固执地去承受那风霜摧残,宁死不肯折腰?如此行径,是否可作愚昧?”
你含笑不语,隔着星辰长指一点,指向不远处的那一座天碑。
我凝眸看去,只见那古碑上刻有颜清臣的《大唐中兴颂》,那字阔达圆和,方正平稳。似是文辞古雅,却又带着一股凌天剑意,挥毫泼墨之间,自有一种金戈铁马的味道。
我不解此中深意,问道:“此碑何解?”
“此乃中唐之时琅琊临沂颜真卿之作。”你答曰。
我微微颔首,只听你娓娓道来:“世人皆道颜真卿乃书法之大成者,却不知他文武双全,曾横扫燕赵。也鲜少有人知道他固守平原,率军大破安禄山之事。当历史已成飞灰,他的死因也早已不为人所关注。而他确是铮铮铁骨,死在了自己的就义之路上。血荐轩辕,以死铭心。不畏黄土埋身,不惧烈焰焚躯。任是楚帝千般威逼,依旧无可奈何,最后在公元七百八十五年的八月,一段白绫成就了一条忠烈英魂。”颜真卿,他原是那样的人哪。
你面色平静,双眼中满含慈悲,安静而凝肃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风雨下的坚持,永远不屈的灵魂。这便是树。在他逐渐牢固的筋骨血肉里,孕育着的便是这样一棵树。它的万千根须扎于他的心底,支撑着他那昂昂七尺身躯,也成全了他的一身血泪、一霎清明、一肩慷慨,以及一生的不朽。”
我沉默不语,久久方才慨叹道:“真卿如树,百折且不屈。”
“莫要为英雄逝去而感伤,你须明白,死亡从来不是生命终结的方式。你且看看那儿。”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空中有一只金翅凤凰飞过,只听你微笑着说道:“神鸟凤凰受命,须得折翅敛羽,经受一身瘴疠,方可在火浴之后得享重生。颜真卿亦是如此,身作枯木折,魂当化凤飞。扶摇直上九万里而不知有天。他已自在。”
我点头,却又心生一疑,复问曰:“那泥上青草,不与树同。风来便倒,雨来便摇。似是毫无气力可言,却偏生活得如此强韧。这又是为何?”你将另一座天碑指给我看。我见那深青色的石碑上似是画了一幅画:一容貌清俊的男子面带愤怒,双眉扭紧,牙根紧咬,敛住衣袖的双手紧握成拳,那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暴起。他正弯腰屈身欲从一肩扛大刀的汉子胯下钻过。“是他!”我顿时惊呼,“这天碑上刻画的正是韩信经历胯下之辱的那一幕。”
你依旧面含笑意:“不错,这碑上刻的便是淮阴侯韩信。功高无二,略不世出。这是人们对他的评价。然而当强权相压的时候,他却选择了忍一时之辱,以成全他日抱负。在胸怀热血的人看来,这样的行为也许是懦夫行径。却没有想过,白雪尚可压断铁树高岩,而只要一夜风雨,或许便会渗血蚀肉,从此冰冻英雄骨。短暂的避让方才是真正的大智慧,所谓留得青山在,何必为了一时义气葬送一生。”
我闭目冥思——若为树,自当永不折腰。若成草,自当学会伏身。
我想我已明白了。隔着那彼岸山水,向你望去。只见你依旧丰神俊朗,眉眼间皆是慈悲。任凭周围的烟云由浓转淡,你向我点头,似乎知我已明了。
我起身欲离开,转身之际,待我努力向你招手的时候,只见你所盘坐的山峦已沉入瀚海。
此刻只有满天的星辰。
点评
本文构思新巧,作者通过与智者对话的方式,在文中探讨了做人、做事的两种选择:是像颜真卿那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是像韩信那样忍一时之辱,以成全他日抱负?在作者看来,这两种选择都有其深刻而伟大的意义,如树般百折不屈表明了爱国忠心,如草般学会伏身则是具有人生大智慧的表现(见文中画线处的句子)。文章观点鲜明,立意角度新颖,亦颇有思想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