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杨悦湫

屋外雨声潺潺，我想，入冬的雨总是这样没由来地下着，一点一滴敲打着人的心房。老屋内的摆放依旧，故地重游，却早已是物是人非，抹去了旧藤椅上积着的一层又一层灰，却抹不去心中流淌着的淡淡凄凉。坐在藤椅上，闭上眼，随着它慢慢摇晃，心慢慢地沉静，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恬淡安静的冬季……

恍惚中，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似还在耳边萦绕，而他们仿佛从未走远。

梦中，外公总是喜欢听戏曲，不知是受上一辈的影响还是怎的，外公每晚都会打开那台小彩电，戴上老花镜，坐在电视前的小板凳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听着。外婆也就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每当这时，我只觉他完全不似一个老人——他那放出光芒的眼神让人忽视了他的年龄。小时，父母忙于工作，外公、外婆便挑起了照顾我的担子。每天晚上，我都会与他们坐在老房子里，似懂非懂地听着电视里的人压着嗓子唱，心里嘀咕着他们为何会喜欢这样的节目。然后，看着那些穿红着绿的人在视线中模糊，我便在咿咿呀呀的曲调中沉沉睡去。而不知何时，这种方式的休憩似乎也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梦中的冬天完全不觉得冷。梦中的那个冬天没有下雪，外公总是搬来一张表面斑驳的藤椅，和我并排坐在院子里晒冬日里难得的太阳。外婆忙于劳作，但总会在闲暇时将装满炭的火炉放在我们身边，然后外公再将装满茶叶的红泥小罐放在上面，开始讲他过去的故事。他讲孙中山，讲毛泽东，讲那些革命时期的热血事迹。他也讲“文化大革命”，讲他过去受过的苦难，每每这时，他的心便一片悲凉，如秋风拂过，留下满地落花。

我想，他们也曾年轻，也曾凌志凌云、意气风发，也曾受过磨难、饱经风霜，深知人间冷暖。而如今，他们鬓已星星，所追求的便是一种平静的生活吧。一个火炉，两杯热茶，三代人，温暖了人心，将寒风防得彻底。带着点点倦意的午后，就在这一老一小的交谈中慢慢度过。

梦中的他们很少笑，但牵着我的手却总是温暖的。放学的那条回家路，像是被镀上了金色，一直流淌进我的心里。外公、外婆总是站在路口处等着我，将我的小书包背在身后，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从来都是风雨无阻。路边有许多卖零食的小商小贩，我总是缠着他们，央求他们给我买来那些小玩意儿。外公、外婆也只是笑笑，用布满皱纹的手打开布袋零钱包，将钱递给小贩，换得我手中的糖葫芦。糖水在山楂周围裹上一层晶莹剔透的衣，让山楂的酸甜融在嘴里……看着我脸上的笑容，他们的眉眼弯了。

然而，梦总是会醒的。多年以前他们的笑容，终于又出现在了我眼前，无数的记忆碎片像叶子被风卷起一般飘散在了梦境里，那些碎片里都有他们的影子。

梦中的某一天，外公毫无预兆地离去了，原本舒展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外婆在他走后，一个人在老屋子里过着，没有流泪，却总是默默看着外公留下的记事本，喃喃地说：“为什么你要走得那么早？”外婆的难过我是明白的，她待在外公去世的房间里，不久后也离开了，去了那个云铺成的世界，去寻她一生的挚爱。

他们陪伴着我，给我本该寂寞的童年一丝最温柔的色彩。

梦醒时分，泪水竟已布满了脸颊。起身，环顾四周，还是那个老屋子，还是那间房，只是已没有了他们二人的踪影。梦醒时无声无息，留我仍在此地。

又想起了那个冬季，老人在炉旁，诉说着旧事。只是故事还长，茶微凉，可否等我再沏，而你再讲？

点评

这是一篇感人至深的抒情散文。作者通过梦境的形式，再现了自己与外公、外婆曾经幸福而温馨的生活：与二老一起听戏，一起烤火、讲故事，二老风雨无阻地接我上学放学，给我买小零食……这些情节究竟是梦还是回忆，或许已经无法完全区分开了。点点滴滴之间，作者对外公、外婆浓浓的不舍之情跃然纸上，让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