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

祁和山

朱厂长平生最讨厌别人说谎。

走马上任那天，朱厂长召开干部职工大会，第一句话就是：“如果有人欺骗我，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可以到我原单位打听一下，我从来不拿公家一分钱，更不会说谎话。”

为防止厂里的大小干部犯错误，朱厂长大事小事一手抓，金额小到几块钱的发票都得由他签字才能报销。有一次，一家合作单位的几个人来参观考察，后勤科长老汪负责接待。经朱厂长同意，临走时，老汪给他们每人买了一份二百块钱的土特产。得了一笔大生意，土特产专卖店的老板很高兴，多备了一份送给老汪。老汪觉得这不算什么事，而且天知地知，就收下了。

两天后，朱厂长把老汪叫到办公室，问他为啥要占厂里的便宜。老汪立即申辩：“我没有啊。”朱厂长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想想，有还是没有？”

老汪心里有些发慌，嘴上还要硬扛：“绝对没有的事，肯定是有人乱嚼舌头，嫁祸给我！”

朱厂长冷笑道：“睁眼说瞎话，那份土特产你不是拿回家了吗？”

老汪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事：“那是人家额外送的，没花厂里一分钱，不然我也不会收。”

朱厂长立时激动起来，大声说：“人家为啥不送给要饭的，偏偏送给你？还不是看中你手里有权，以后指望你去买东西。同志，这是糖衣炮弹，意志稍不坚定你就会走上邪路！”老汪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表态下不为例。“我来这么长时间了，你见我拿过厂里的东西吗？”老汪哑口无言。“我可以不计较你把东西拿回家，但你为什么要隐瞒，问你还不承认。我最恨别人说谎，你还敢往枪口上撞。”第二天，老汪被下放到库房当保管员。

还有一次，朱厂长在厂区里转悠，看见一个工人正慌乱地把手里的东西揣进口袋。在朱厂长的命令下，那工人很不情愿地把东西掏出来，是一盒生料带。这是装配车间的材料，其他车间的工人如果家里需要也会去拿。一盒不到两块钱，不算什么事。

朱厂长冷着脸问：“你是哪个车间的，叫什么名字？”

工人惶恐不安，“是，是装配车间，李大成。”

经过调查，此人是金工车间的陈建。他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拿厂里的东西，朱厂长却说：“现在东西不东西已经不重要了。我说过多少遍，最恨别人不老实，你还明知故犯，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回去反省等着处理吧！”

罚休了一个星期，陈建才接到回厂上班的通知。一回来，他就把一份反省深刻的检讨书毕恭毕敬贴到厂区大门口。有了老汪和陈建的先例，全厂上下没人敢不老实了，针眼儿大小的事都会向朱厂长汇报。朱厂长很满意，整天笑眯眯的。

年底，厂里召开生产总结和先进个人表彰大会。朱厂长说得最多的是：“我到现在还是没拿过公家一分钱，而且在我的领导下，大家都变成了诚实可信的人，真是可喜可贺。”

没想到当天下午，朱厂长就被纪检部门带走谈话。后来有消息说朱厂长被查出贪污受贿，怎么也得坐几年牢。老汪听了直摇头，“几年？肯定不止。”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他笑而不答。

【原载2016年11月24日《检察日报·市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