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飞碟

李学英

在某个晴空万里的休息日里，我正美美地躺在公园里的草坪上眯着双眼享受这温柔的一刻，却在意料中接到老总给我下达的最后通牒——务必给情感专栏节目注入新血。我自然应允了下来，可心情却一下子掉进了低谷。要知道，近年来的刊物竞争是越演越烈了。给专栏注入新血，说得容易！

我恹恹地打道回府，在经过门房时，看门的老伯突然递给我一份邮件。我记得最近都没空上网购物哩，哪来的邮件？心里是这么想着，可邮件却早已随着我归巢。当我带着好奇的心打开邮件时，一张影碟犹如天外来物般飞进了我的眼帘。我为自己冲了一杯蓝山咖啡后便端坐到DVD前，带着忐忑的心开始观看起来。

一位身着青衣白裤的瘦削女子（看得出专门化了淡妆）坐在好像是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她对着摄像头稍稍地拢了拢头发，将身板微微挺直向前略倾斜了些，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宝贝，我想，当你看到这张影碟时肯定感到很意外，可是我想了很久，特别是当我看到你被医生叫出去回来之后眼睛红肿着却仍坚持着对我说没事的时候，我想，是时候该告诉你所有的事实了（影碟里的女子轻轻地抹了一下眼角，沉思了一会儿后看得出是硬挺起精神来接着说的）。

认识他时，那年我正好21岁，刚毕业不久，在父亲的小工厂里帮忙记记流水账。在入秋的某个夜晚，我突然嘴馋起来，特别想吃一种叫做“提拉米苏”的小蛋糕，于是便偷偷溜出家门坐公交车去当地一家有名的面包店寻“提拉米苏”解馋。

当时店里刚好只剩下最后一块“提拉米苏”了，巧得很，我与一位男士不约而同地向它指去。我们在惊讶之余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相视而笑。他朝我耸耸肩，最终非常绅士地将它让给了我。我同他道过谢后便兴高采烈地提着小蛋糕准备回家美美地吃上一顿，谁知在回程的公交车上不幸遇见一个企图非礼我的四眼色狼。其实当时车上的人并不多，他却偏偏有座位不去坐，偏偏站到我身边，专瞄准刹车的机会整个人故意往我身上蹭来，我气得脸红耳赤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气愤地干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瞅着他，哪知他竟能恬不知耻地依旧我行我素！正当在我窘得手足无措之际，有一个男子突然挤到我俩中间，用他的身体牢牢地帮我挡住了色狼。四眼色狼可能见已没啥机会了，车一到站就赶紧下了车。我异常感激地向那男子投去致谢的目光，一瞧，他不正是刚才那个在面包店让出小蛋糕给我的男子吗？我们呵呵地相视而笑，渐渐地便在车上聊了起来。他很健谈，很风趣。我偷偷地打量起他来，他的身高大概有一米七左右，略瘦，平头，单眼皮的眼睛深邃而明亮，看起来帅气且稳重，大概有三十岁左右的模样。下车时他留给我一张名片，我仔细地看了看，上面写着：XX陶瓷有限公司业务经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惦念着是否应该打电话给他，最后决定，一切还是随缘吧……

我有一项特殊的个人爱好，那就是每年至少都要单独出去旅行一次，在路上寻找一种异样的精神感触，从而不断地丰富自我的灵魂，感受一种内在的成长。

这一年，我决定前往七彩云南，想亲眼一睹传说中的“一米阳光”。晚上我选择了当地一家既安全价格又比较合理的旅店入住。当我打开旅店房间的落地玻璃窗时，刚好望见对面酒店的阳台上有一位男子正倚着栏杆在吸烟，他在四周环望时也刚巧望到了我，我们就这样四眼相对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扔掉手里的烟头，兴奋地朝着我用手在空中用力地比划着。我知道他在告诉我：你等我，我过去找你。与此同时，我也认出了他，心里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当我带着满心的欢欣跑去向他敞开大门时，他迎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我低下头没有回答。他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我们在旅店里聊天，聊一路上的见闻。他告诉我，他这次是专程出差过来考查业务的，以后公司有可能要在这边开间分公司。我们一直聊到天边泛亮后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第一次发觉自己居然有那么多的废话可讲。

接下来的几天，我放弃了自己原先的计划，陪着他一起走访各个市场，在他办理公务之时，静静地坐在旁边默默地等着他，我发现，他其实很帅。呵呵。

从云南回来之后，在某种微妙的变化下，我们似乎已经成了难舍难分的情侣，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我们每天都会见面，分开后又时常通电话或发信息相互联系着，但是感觉上他似乎仍对我有所保留。

他从不开口说爱我之类的甜言蜜语，可我知道，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我是个凡事都喜欢顺着感觉走的人，而他总是能带给我一种能与心脏接轨的与众不同的感觉，就如同我的氧气。没错，他就是我生存在人世间的氧气。

如此半年下来，我们一直都相处得很开心。某天，在咖啡店里，我们边喝咖啡边拉着对方的手聊天。他突然对我说，公司已经成功在云南打开市场，准备把分公司设在那边，由他担任总经理全权管理。我心里咯噔地抖了一下，不争气的眼泪就那样哗哗地流了下来，完全无视他的紧张与劝慰。

在面对一千多公里的遥远距离时，我怕，我们自此将难以再见了……

一个月后，无论我如何地不舍得，他终究还是走了，同时将我的灵魂也携带了去。

他在那边似乎每天都很忙，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口气似乎也越来越令我感到生疏，可是我知道，我这辈子是认定他了。每回通过电话后，他的每一句话都能让我胡思乱想地品味上好几天。在那不知再见为何期的漫长的日子里，我买来十字刺绣，学着绣各种山水花样，将想他的每一分每一秒用一针一线慢慢地绣进去，做成一个靠枕给他寄过去，希望能在他忙了一天之后可以靠一靠，舒缓一下筋骨。

渐渐地，他对我的电话似乎越来越不耐烦，以至于发展到只有我给他打电话，他从不主动给我打电话的程度。我在电话里哭诉着对他的思念，抱怨着说：“我似乎只不过是你偶染的尘埃，可有可无。”他沉默着不予回答。一时间，我的眼泪如决了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我咬咬牙决定为爱去找他。

飞越一千多公里的障碍，当我兴高采烈、风尘仆仆地站在飞机场打电话给他时，却明显地感到了他的慌乱与不快。他让我自己先找个酒店住下，他晚上再过来见我。我沮丧地照他的吩咐去做。一路上所有幻想中再见时的亲昵在一刹那变得支离破碎。endprint

晚上九点多，他出现在酒店门口。已有好些日子不见，他依旧那么帅气，甚至在俊朗的外表之下还添加了一丝丝成熟的味道，让我越加沉沦迷醉。我幸福地抱住他呼欢雀跃着。他用力地拉开我的手，握着我的手臂看着我说：“你怎么这么任性？”我说：“我很想很想你。”他蹙着眉对我说：“看来我还是告诉你好了。”我忽然感到空气中有一阵冷风直往我的骨头里钻，我打了一个寒颤。他说：“你听我说，其实我早就结婚了。”我一时难以接受地大吼道：“你骗人。”他坐在软椅上神情严峻地盯着我说：“是真的，我的儿子都已经三岁了。”此时，我才确信他说的都是真话。我激动地问他：“那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选择现在告诉我？为什么要告诉我？”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小路，其实我也是真心喜欢过你的。”我依旧不依不饶地哭嚷着用力地去捶打他追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他抓紧我的手镇静地看着我说：“你冷静点听我说，小路，我老婆是我妈介绍给我的，我并不满意，但为了讨我妈开心，我娶了她。哪知结婚后她跟我妈却合不来，每天吵吵闹闹的烦死了，我跟她本来也没啥感情，在那个时候你的出现，就像一株开在春天里的百合花般让我重新看到生活的美好，可时间久了，我渐渐发现自己很矛盾，既害怕同你交往，又害怕失去你。”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发问：“那现在呢？你是打算不要我了？”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才好，从我来云南发展后，没过多久，我就把她们母子俩也一同接过来住。我发现，她突然改变了很多，我不想负她，可又不想欺骗你，所以心里也是乱得很，现在告诉你只是想让你自己做出选择，否则这对你也太不公平了。”当时我感觉房间里的空气似乎突然间都凝结了起来，令人窒息。

我们吵了一夜，他走后我一夜都无法入眠。天微微亮时，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便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我想让那种撕心的疼痛随着汽车的缓慢前行逐渐淡去。在路上，我将手机用力地丢出窗外。回到家，我突发高烧，大病了一场，究竟睡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灵魂已经游离了肉体，我只不过是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具会行走的尸体而已。

大概又过了一个月左右吧，在父母的苦苦劝说下，为了调整好状态，我重整精神准备收拾旅行包再次出门远行。而就在此刻，偏偏又看到包里的一小瓶葡萄酒。一时间，之前所有做过的能与之抗衡的努力完全分崩离析了。那是我要去云南之前专程为他酿制的葡萄酒，本来是想着与他再相见时，可以同他一起边喝着酒边海阔天空地畅谈，可如今，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而我却懦弱地发现自己对他的思念早已经溢满，无处盛装。我像发狂了一般匆忙赶往飞机场，买了一张飞往有他存在的城市的机票，心里唯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没有他！

当他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明显也多了一丝憔悴，我不顾一切地紧紧拥抱住他，燃尽所有的热情去亲吻他，泪流满面……

我们共同度过了极欢愉的二十一天，在这二十一天里，我们都绝口不提他的家庭，似乎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他每天下班后只要一有空就会过来酒店找我，我们热烈地缠绵着。我知道，我在他的温柔里已经将自己毕生的生命消耗殆尽，永不超生了……

二十一天后，早早孕里的双红杠告知我身体里已经寄存了另一条生命。这一回，我是带着达成目的后的满足感而再一次一言不留地消失的。我知道，这次，我是真的要从他的生活里彻底地抽离。我轻轻地抚摸着肚子。我不想去与另一个女人争同一个男人，那样太累，我只要有这个小生命相伴一生就已经此生无憾了。

我想，说到这里你应该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了。没错，我之所以不惜以死来阻止你结婚，就是因为你未来的公公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一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向开明的妈妈会在你的婚姻上突然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而且百般阻挠。其实我也想早点同你说的，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现在你知道了，希望你不要责怪妈妈。当然，当你能看到这张碟时，我恐怕也早已不在这人世间了（她捂着脸呜呜地哭着，渐渐地泣不成声）。想不到自杀不成反倒查出了癌症来，或许这就是报应。宝贝，你能原谅妈妈吗？你一定要幸福啊，宝贝！

录影到这里闪了闪便消失了，我回想着这张意外得来的影碟。究竟是谁寄给我的？我恍惚着上了网，果不其然，我的邮箱里多了一封匿名信，署名为“觉悟的女孩”。信中写道：

您好，一直很喜欢您的感情专栏节目。在几天前看到您在网络上紧急搜寻有特殊经历的采访人物时，我想到母亲留给我的影碟，便将其寄了过去，希望对您有所帮助。在我想来，如果母亲的特殊过去能敲醒更多的痴男怨女不要过于执著情爱的话，母亲前往天堂的路应该也会好走一些。

看完邮件后，我试着与这位女孩取得联系，可投进去的邮件却都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虽然我对这位女孩的现状很好奇，同时对她怎么知道我的家庭住址也深感奇怪，可人家不愿意再与我联系自然有她自己的道理，我唯有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

感谢这位“觉悟的女孩”，因着她的帮助而让一个月一期的情感专栏得以继续下去。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当初成立这个专栏，目的也是为了让众多沉浸在情爱执著中的痴男怨女能通过别人的故事得以想通、放下。毕竟有缘才能千里来相会，聚散离合本是人之常态，把心放平就不会有过不去的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