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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二题

2016-12-29小艾

农家书屋 2016年2期

春雨江南

春风又绿江南岸。还在“草色遥看近却无”之时,春雨就像一位喋喋不休的老者,把一些纷纷扬扬的语言洒进乡村的每个角落。古人不见今时雨,今雨曾经洒古人?灞桥折柳催人别的烟雨,清明时节纷纷下的断魂雨,不管是淋在古人身上,还是洒在今人脸上,都饱含着无尽的诗意和故事。于是,我独自一人在纤尘不染的细雨里漫步,令思绪遐想翩翩,去感受或探求古人的诗情画意。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是杜牧的名诗。本来,它那自然洒脱、清丽淡雅的风格就足以使人得到美的享受,如今在绵绵春雨中吟来,怎能不令人陶醉?

许仙和白娘子因雨而结缘。一曲《千年等一回》让多少人荡气回肠,“雨心碎,风流泪,西湖的水,我的泪”,“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闪着微笑的江南雨,多么像白娘子那肝肠寸断的泪水!相会断桥中,清明佳节雨纷纷,不是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怎能成就一段千古奇缘。

细雨飘着,路旁的花枝在雨中簌簌抖动,不时有一阵雨珠和花瓣掉落,如同一曲缥缈伤感的弦乐。要是林黛玉看到了,她一定会唱着《葬花词》,把这些花扫起来哭哭啼啼地葬了。花浓雨密,香雾迷离,我更多地想起了李清照。她晚年避难江南,丈夫既死,孤身一人,听着江南的春雨,触景伤怀,哪有半点林黛玉般的无病呻吟。“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丧夫之痛与国破家残、故土难回的深切哀愁交织一起,然后寄托于春雨身上,难怪李清照看着闪着微光的江南春雨,会发出“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无限感慨。江南雨是为李清照下的,弱不禁风的林黛玉毕竟没有那份沧桑与坎坷,最多只能“为赋新诗强作愁”罢了。

“春雨贵如油,下得满地流”,阡陌间,农人披着蓑戴着笠正在忙着农活。“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在雨中吟着张志和的《渔歌子》,眼前却无法重现古人垂钓图,更没有古人那份恬淡安适的情趣。如今这纷扰浮躁的尘世,“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还继承或保留古人的那份闲情逸致?山上雨雾如烟如梦,给人一种溟蒙苍茫之感。也难怪,晚唐诗人杜牧虽才情横溢,可面对江南春色却感叹起历史的烟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或许在杜牧心中,春雨才是江南的精魂。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青池塘处处蛙”。漫步池塘边,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可爱的梨花挂满了晶莹的雨滴,颗颗如玉。丛丛梨花在雨中依偎,绽放着少女般清纯的笑脸。“梨花一枝春带雨”,柔弱的梨花能经得住几番风吹雨打?此情此景,不由得让我想起“杜鹃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这样的花与诗,浇上这样的缠绵春雨,营造出一片忧伤的美丽。“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因为雨,曾发生了多少趣事轶事,也因为雨,文学史上产生了多少不朽诗篇。

细雨霏霏,如诗似梦。如果能和知己共撑一把油纸伞,紧紧地靠在一起,漫步于乡间古道,伞外春雨迷蒙,伞内谈古论今,不亦乐乎?于是,我“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雨巷》)在江南听雨,一定要找一个多愁善感而富有浪漫情趣的人同行,可是,人生得一知己难啊!春雨还在淅淅沥沥,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春雨江南,谁与我归?

野菜飘香

常常梦见孩提时代剜野菜的情景,清明节前后,田畈刚刚泛青,每到假日或放学后,我们便提着竹篮,呼朋引伴,飞快地往田野跑去。

我们剜得最多的是黄梗菜。荒田里,紫云英丛中,黄梗菜多得像满天的星星。黄梗菜叶似荠菜,梗紫红色,还开着精致的鹅黄小花。

剜黄梗菜要用一根筷子大的铁丝,一头弯成钩状,另一头安上木把,使用时,将钩往黄梗菜兜头一插,稍一扯就能和根拔出。

吹面不寒杨柳风,其时的田野空气湿润,阳光和煦。我们这些孩子们在春光里跑着跳着,还唱着《黄梗菜》的童谣:黄梗菜,开黄花。剁精肉,请亲家。亲家坐上,亲母坐下,头对头地跟你说话……

春天不可不食苦菜。苦菜古称荼。《诗经·谷风》云:“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说的就是苦菜。陆玑《疏》曰:“荼,苦菜,生于田泽中,得霜甜脆而美。”《本草衍义》谓:“四月小满后苦菜秀者也。四方皆有,在北则冬凋,生南方者冬夏常青,叶如苦苣而狭,绿色差淡。折之白汁出,味苦。花似野菊,春夏皆旋开。”

家乡的苦菜一般长在空气湿润的山脚下和小溪边。清明前后,叶肥梗壮,掐其嫩茎,用沸水淖过,再浸泡一些时间去掉苦味,做成腌菜,外加大蒜、辣椒、生姜等佐料,食之稍苦,却清香醉人。也可切碎后用来炒饭吃。早先,苦菜象征着贫穷与饥饿,被称为救荒菜,民谚有云:“春风吹,苦菜长,荒湖野滩是粮仓。”

苦菜除了极高的营养价值外,还有清热、凉血、解毒三大药效。今日苦菜成了人们崇尚的绿色食品,堂而皇之地走上了都市人的餐桌。

蕨菜古称薇菜,《诗经·南召》云:“陟彼南山,言采其薇。”商朝时的大夫伯夷、叔齐被后世称之为节操高尚的人物,薇菜也就因此成了清高守节的代名词。

蕨菜多生于阳坡、溪边、蔬林下,它的梢头弯成了一个拳头似的小叶卷,颜色暗黄,稍有绒毛。待蕨未展时,摘其叶柄,经沸水淖过后,用来炒腊肉,风味甚美。也可用盐腌成酸菜或晒成干菜。蕨菜根还可制成高级淀粉。

竹菇只长于竹林中,它像一把小伞,大如茶碗盖,殷红如血。春雷响过,南风劲吹的雨后天气最宜竹菇生长。熊荣《西山竹枝词》诗云:“乱峰排闼小桥东,修竹参差不计丝。二月南风一夜雨,钉头菇子满山红。”

一到春天,我们便去捡竹菇。寻寻觅觅,不管柴里、草里,还是刺蓬里,只要能找到一丛丛一簇簇的竹菇,便会心花怒放。

竹菇用来烧肉或煮面,稍加一些葱花,便香气浓郁,令人食欲大增。

阳绿的学名叫鼠曲草,周作人《故乡的野菜》中所谓的黄花麦果是也。陈藏器《本草拾遗》记载:“鼠曲草,生平岗熟地,高尺余,叶有白毛,黄花。”

阳绿,三月间水灵灵嫩滋滋地长在向阳的田间路边,摘其嫩茎洗净后放在碓臼里舂成糊状,再和上糯米粉做成清明饼,蒸熟后色泽像翡翠,食之韧性十足,清香四溢。家乡有风俗,清明饼要送给邻里相互品尝。每个清明饼里,似乎都蕴含着一种浓浓的乡情。

家乡还有许许多多美味的野菜,比如生长水边的水芹,其身姿挺拔亭亭玉立,闻起来有一股独特的清香,故又称香芹。用来炒腊肉,味胜萎蒿。

时过境迁。如今我远离故乡,住在都市的钢筋水泥楼丛中,每日吃的是农药化肥浇灌出来的大米饭、大棚里生长出来的反季节蔬菜和饲料喂养出来的鱼肉,花色品种虽说齐全,却是味同嚼蜡。我常常梦见儿时剜野菜的情景,越来越怀念故乡众多美味的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