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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走云山 心归田园─谈赵振川的美术创作

2016-12-28阿莹

中国书画 2016年9期
关键词:笔墨山水画家

◇阿莹

笔走云山 心归田园─谈赵振川的美术创作

◇阿莹

谁都知道赵振川是中国画大师赵望云的儿子,还知道他是又一位大师石鲁的入室弟子。这两位著名画家的光环给赵振川带来了前进中的压力,也带来成长中的困惑,常常引起人们的诸多联想和疑问,如今尽管已经白发苍苍的赵振川对自己的创作历程不愿多谈,总以让作品说话来搪塞访者,但是如果我们能够深入画家的创作领地就会发现,老一代艺术家在他身上留下了几乎磨砺不掉的痕迹。

那天我在赵振川的画室直问其父对他美术创作的影响,画家不假思索告诉我,老父亲对他最重要的影响是如何研究生活。后来他概括道:如果把父亲的言传身教归纳为一百分,学习生活能占到百分之七十,学习绘画技法只占到百分之三十。也就是说,深入到生活中学习,是父亲一生的艺术宣言,几乎占据了老人家一生的艺术实践。

赵振川记得自己刚刚开始学画,父亲便带上他去了青海和甘肃。在那白雪皑皑的祁连山下,在那沧海茫茫的当金山上,面对鬼神般狰狞的峰峦、沧海浮云般的秋色,父亲让初拿画笔的儿子认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体验大自然的雄奇豪迈。父亲指着一山一树一石反复教诲,描画大自然关键是要画出山水的骨骼,画出山水的神韵。所以只有认识了生活,了解了自然,才可以随心所欲提笔绘画,才可能领悟到绘画的艺术真谛。当年父亲在河西走廊指着炊烟袅袅的茅屋告诫他,对生活的观察,不能一味地照抄照搬山水原貌,而是要学会裁剪落入眼帘的形象,学会把自然界的繁枝茂叶修剪得为我所用,能够提炼出生活的本质来,也就是说要把生活的骨骼提炼出来,才能达到艺术的境界,实现作品的艺术价值。

可以说那次外出写生,对赵振川的一生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让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艺术之途不能投机取巧,为他匡正了学习绘画的方向。我于是明白,多年来赵振川不管工作多么忙碌,家事多么繁杂,创作多么紧张,每年总要抽出时间上陕南去陕北钻进老林沟壑,一画就是一两个月,每每从外边回来背囊里都会有几摞厚厚的速写稿。画家直言现在人们大都学得乖巧了,一到野外就喜欢端起相机拍照,回来就是整理那些影像资料。而他认为虽然摄影也可以提炼生活的真善美,但难以直接体会自然界的神韵。因为用笔写生的过程,是一个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过程,当然也是一个创作的过程,那些看似单薄的写生稿远比照片更具有艺术质感。

赵振川回忆跟随父亲写生的情形,有两件事令他终生难忘。一是那年随父亲在青海写生,他们都住在牧民的帐篷里,父亲在那里整理写生稿全神贯注,而他看什么都新鲜。当他看到牧民是用牛粪擦的碗,又用黑黢黢的毛巾抹过,再倒上奶茶就端上来,他嫌太脏一口没喝,而父亲却接过茶碗一饮而尽。这表面上是一个对牧民的感情问题,而父亲却认为这是儿子心里太杂乱,画画必须心静,心静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二是那年父亲画了一张巨幅山水,赵振川受当时社会上美术思潮的影响,指着画稿提醒父亲应该在山涧上添一条标语,以附和当时的运动。谁知父亲一掷笔大发雷霆:“你怎么能这样想,这是艺术,不是宣传画!”为此将儿子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使得年青的赵振川终身难忘。

这两件往事虽不能概括为赵望云对艺术的全部追求,却深深地埋在了赵振川的心里,使得他任何时候提笔挥毫,一想起父亲的言传身教,便静下心来,孤寂地在艺术道路上跋涉起来,而不为社会上那些纷繁的喧闹和无休止的应酬而烦恼了,从此更把这种追求融入到自己的血脉中,以至于画家在以后的美术实践中,再也不愿刻意跟风,而是脚踏实地在生活中锤炼自己的艺术素养。

那么,作为石鲁先生的入室弟子,赵振川在其门下又获得了哪些收获呢?谈起这个似乎有点敏感的话题,画家脸上变得肃穆起来,他双手把满头的银发向后拢去说道:“石鲁是一位从延安走来的美术大家,有扎实的马列主义美学功底,有自己独特的理论追求,特别强调笔墨精神,这是我最深刻的印象。而且石鲁强调的这个笔墨精神不是随性的概括,而是充满了辩证法,看问题入木三分。比如他让我描绘一堆石头里冒出的一棵小草,我认真画了几遍,他摇头说不行,要我注意这棵小草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充满了生命力,画不出小草的生命张力就不算成功。又比如我写生回来请他指教,他说我画的那些树皮太死板,要画出树皮的变化才行,必须剥皮三层才能悟到。而且他解析画面构图尤其深刻,整幅作品有构图问题,一点一线也是构图,是大构图套着小构图,一层套着一层的,必须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内在的辩证统一的关系。说实话,对先生的这些教诲我当时并不明白,如今一把年纪了,才体会到其中的奥秘,也就是说先生教会了我认识事物的方法,可以解析艺术的疑难杂症。所以,绘画绝不在于皴擦点染和长线短线的相互搭配,而在于要能够描绘出作品的精神来。”

赵振川 终南壮哉 145cm×366cm 纸本设色 2015年

赵振川 春到秦岭图轴 248cm×124cm 纸本设色 2015年

赵振川 夏山雨后 248cm×124cm 纸本设色 2015年

赵振川 终南雪霁 247cm×124cm 纸本设色 2015年

我注意到,正是赵振川挥毫写生求真求变,二十年前老画家张仃看了赵振川的绘画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专门撰文《长安画派后继有人》,这当然是对画家潜心山水的一个肯定。其实,赵振川踩在长安画派巨匠的肩膀上,就是想踏出一条绘画新路来,这是画家梦寐以求的。当我们今天仔细阅读赵振川的美术创作,就会发现画家不但继承了长安画派的传统,还在孜孜不倦地创新开拓,力求形成自己的美术风格,这是笔者今天要为之鼓掌的缘由。

那么,画家在哪些方面的探索值得总结呢?其一,寻觅山水的生命律动。中国古人描绘山水,注意把画家的情感融入山水之中,强调笔墨要能传递出画家隐藏在作品后面的感情。因而我们展开那历史画卷,看那雄奇的山水、缥缈的山水、闲适的山水,就能体会画家的情绪状态。而赵振川的山水画幅在仔细描摹自然诗韵之时,注意挖掘山水间的生命气象,赋予描写对象的生命律动,直接与曼妙山水相视对话,那种山涧流淌的勃勃生机,那种大雪覆盖下的青春张力,那种黄土高原泛起的缕缕热浪,使得人们在欣赏的时候,能够体会到大自然的活性,从而调动起人的昂扬向上的力量,这当然是一位美术家的杰出所在。

我格外欣赏那幅为钓鱼台创作的《九曲黄河乾坤湾》,画家笔下那条从天而来的黄河,犹如一条巨龙跃动在群山峻岭之间,水势浩淼,山峦叠嶂,命运交响跃然纸上,其势也威,其意也远,孕育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奋力追求的梦想,产生了一种酣畅淋漓大气磅礴的感觉,高原流水表达出一种为之自豪的人文情怀,这应该是画家在驾驭巨幅作品上的一个成功范例。那幅《天山融雪》,远处浩瀚的地平线和一耸耸的雪山犹如凸起于大地的一道白色屏障,而山下却是青青的绿地和挺拔的松林,间或看到两顶毡包在山野间冒出袅袅炊烟。人们常说“一叶知秋”,这里用小小的毡房报告了牧民生活的恬静和知足,尽管画面没有一个人物点缀,却让人清晰地感受到春天的呼唤,也把勃勃的生命活力透过树阴厚雪传递出来。我以为正是赵振川在这方面有个性追求,他的笔下才充满灵性,使笔墨产生了勃然丰沛的活力,这是赵振川最为赢人的美学追求。

其二,寻觅内心的田园风光。明清以降很多画家都喜欢在山野间徜徉,着意用画笔描绘天然的浩瀚和雄伟,也时不时用笔墨留下对田园生活的眷恋。可谓:小桥流水人家,房前屋后甜瓜,一枝一叶一石,禅意闲适无华。这大概是很多文人墨客憧憬的题材,那几位被奉为神仙的八大山人和“扬州八怪”就是其代表。赵振川也是一位有文人情怀的画家,在这方面却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笔下的田园风情有滋有味,淡笔和浓墨都洋溢着自己对生活的独特感受,当然也是自己对流逝岁月的裁剪。我们稍加注意就可以看出画家对田园生活是心往向之的,而且那种朴拙的田园风光似乎也是对现代生活的拒绝。所以,尽管在他的笔下,有山川,有田野,有大江,却从不见有公路游离期间,也不见有车辆突兀其上,甚至司空见惯的电线杆也不愿纳入笔下,表现了一位现代文人画家对乡愁的怀念。

赵振川 清江一曲送北京 145cm×366cm 纸本设色 2015年

事实上赵振川就其个性而言,并不拒绝现代生活,他住在城里有车有房,但他笔墨所到之处却视而不见,试图使自己的追求更精致,也更纯粹。我想,这也许是父亲那年对他添条标语的提示大发雷霆的深层反映吧。在这种状态下创作,当然就是在裁剪内心意义上的田园风情了,似乎经过画家过滤的山水田园也都显得那么沉静,也总有那么几分休闲。那幅《陕北秋高》也许是画家的理想家园,满山遍野的柳树,在朝霞的辉映下山山峁峁灿如春色,而在那沟壑边上,三两孔窑洞以及院墙上斜挂的农具,会让城里人产生久远的回忆,儿时的顽皮和青春的浮躁都会从里到外地洋溢起来,像眼下的沟壑在呼唤逝去的岁月,使得心灵得到或片刻或久远的小憩。

那幅《高塬晴雪》在意境上与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一排排挂果浓密的柿子树下,两孔窑洞,柴门微开,塬上三两只羊儿在低头觅食,唯有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由远及近,使人想到主人刚刚迈进家园,也许在准备点燃崖畔第一缕炊烟,也许准备背上农具去山上猎获野兔,直把画家憧憬的乡间生活勾勒出诗意来。我以为有关雪景的创作赵振川心源有得,绘出了大西北雪后的恬静与活力,又有独到的田园意蕴发现,在我国画坛是独具魅力的,形成了自己的个性风格。那年张仃先生在看过那幅表现吐鲁番雪地气象的《戈壁春居》,就禁不住惊呼“古人无此皴法”,只遗憾画家在此着墨不多,没有能成为画家创作的主脉。

其三,寻觅现实与传统的桥梁。实际上多数艺术家终生都在现实与传统间奋力博弈,以使自己的创作能够一脚踩住现实,一脚踩住传统,然后踏出一条从艺新路来,哪怕这条新路只迈出几步,也就有欣慰隐在其中了。然而在具体的美术实践中,这个诱惑总在纠结着这些杰出的人们,也使许多才华横溢的艺术家纵使“白了少年头”,依然“空悲切”。赵振川始终在追求山水画的现代感受,试图让人直面画幅就能清楚意识到作品是当代所为,而不是临摹的古意。当然画家的这个追求是试图通过笔墨形象传达出来,而不是像他的父辈那样习惯用人物活动来展现,这也许就是画家着意与长安画派拉开距离的大胆尝试。

我时常会注意陕西省委会议室那幅巨作《秦岭秀色》,苍山云雾,松柏奇石,小溪潺潺,涛声荡漾,作品画出了山水的空灵与深邃,也绘出了山河的苍茫与壮阔,站到巨作前会感受到气象万千的大自然给我们带来的机遇,也会感受到繁复的岁月迎来的挑战,巨作正挂那里恰如其分。再比如那幅《此间曾著星星火》,这是画家用山水笔墨表现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有益探索。在沟壑丛生的山峁间,似有一条云雾飘浮而来,左边一排窑洞,右边又一排窑洞,突兀地拉到人们面前述说着壮阔的历史。中间还有条石板路曲折而下,犹如一条溪流从中穿过,画幅表现了陕甘边苏维埃旧址寨子湾的景色,颇为灵性地把这里曾经的故事渲染出来。画家的精妙在于没有执意在此留下伟人的身影,但读者却可以从中感悟到当年革命者的不屈不挠,两者巧妙地凝聚这里有机统一起来了,让今天的人们对领袖当年的创业肃然起敬,这显然是杰出画家在驾驭题材上的突破,也是画家满含深情的对昔日事件的独到诠释,既像是传统的山水画卷,又像在表现光辉的史诗,由此可见执墨者的卓越所在。

我以为赵振川的美术创作实践是令人羡慕的,他在年少习画时适遇美术大师亲携栽培,中年时分又遇思想解放的大潮冲刷,渐入老年艺海绚烂,画家的创作更入佳境,可谓追求中又有变化,开拓中又有突进,直让人感慨不已。能有这样的底蕴,大家当然期待着画家能不断精进,创作出无愧于新时代的佳作来。

这里我有两点建议想与赵振川商榷:

一是画家追求笔墨功夫的路径似乎可以更加宽泛,也许注入强烈的色彩会产生令人惊奇的效果。这方面画坛已不乏杰出人才和优秀作品,如果赵振川能够把老辣的笔墨与夺目的色彩加以勾联融合,朝气和太阳就会喷薄而出,那会生成一片绚烂的美景,或许会由此开拓出一个新的绘画创作风格,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慨和震撼。

二是长安画派的艺术成就可以归纳出许多内容,可让后辈艺术家终生受用,且有一种创作手法笔者格外欣赏需要倍加珍惜,就是在山水画里用人物活动来点化创作主题,这是长安画派经典画家的成功实践。不要以为这种画法古已有之,其实古人山水画里的人物活动,大都是点缀和陪衬,稍加对比就会看得清楚。我以为赵振川如果能够进一步将这种创作手法加以提炼,再与自己的笔墨能力加以融通,抓住时下风土人物的特征,定会创作出富有时代特征的佳作来。

当然,美术创作上高峰错综,在艺术之途跋涉的人也都是苦行僧,如果画家在年愈七十的时候,能够再玩一把“衰年变法”,在走近现实生活的时候,也走近人物的内心世界,就一定可以奉献出一批色彩斑斓又主题深刻的美术大作,以飨我们这个光彩灿烂的时代,那一定会让今日画坛为之鼓掌的。

所以,我满怀信心地期待着!

责任编辑:欧阳逸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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