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中的生活智慧
2016-12-27徐向顺
徐向顺
《战国策》是一部介乎子、史之间的典籍,主要记录了战国时代以纵横家为代表人物的思想言论、外交辞令和政治主张等,同时也记载一些历史事实。作为其中一篇记述纵横家游说言辞的典范之作,《邹忌讽齐土纳谏》之所以历久传诵,很大程度并非邹忌“说了什么”影响着后人的思想——建立制度性的言论通道,保障人民的话语权力,尽管这一民主思想,在现代社会依然弥足珍贵,但是,真正让它流芳万世、惠施无穷的,恰恰是凭借其“怎么说”的劝谏智慧与言语技巧,让人津津乐道,回味无穷。在解读这类作品时,需要我们回归生活的本原,从日常交际时的演说情境、交流礼仪、论说互动、辞令“善说”等等,进行全面、综合地考量与研究,或许会撷取别样的收获。其中,邹忌劝谏时选“准”趣味话题、找“准”倾心对象、用“准”表达技巧等交流艺术,隐蕴着丰富的生活智慧。
一、永恒的美及审美——选“准”趣味话题
美,一个诱人而迷人的字眼,与人们的生活紧紧相连、密不可分。发现美、崇尚美、追求美是人的天性,也是社会生活的重要内容。审美则是永恒的话题,一头系于亘古,一头延绵未来。邹忌是一个爱生活、富情趣、懂审美的人,尽管《邹忌讽齐王纳谏》并未全面地、立体地展现其生活、兴趣、爱好、才智等情状,但像他那样天生出落美、关注美、推介美,无论是古代还是当下,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官场上,实难寻觅。我们在啧啧赞叹于邹忌以“比美”话题巧妙地讽劝齐王纳谏之余,更是为他庆幸:“美”总是厚赠予他——让他具有天生丽美的优越感,使他拥有消遣评美的闲情心;特别是让他遇到明君美政的“悦”己者。正是这些诸多“美”事,最终成就了邹忌这段“美”的佳话。
美,客观的存在,既是审美的对象,又是美感的源泉。“一方面‘美是物质的感性存在,与人的感性需要、享受、感官直接相关,另一方面‘美又有社会的意义和内容,与人的群体和理性相连。”①文章从邹忌与徐公比美落笔,泼墨成文,揭示自然美、社会美的内涵。
自然美。人的天生丽质美貌,主要指外表、体貌之美,属于自然美。文章提及两位“美男”,一是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一是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邹忌偏偏要弄出邹忌“与徐公孰美”的疑问——尽管徐公之美,文章及史料并无写实,单从“齐国之美丽者也”——齐国美男子的品牌代言人,便不言自明恐怕徐公要略胜一筹。邹忌虽说难摘齐国“美男”的桂冠,但凭其堂堂相貌、满腹才情,足称齐国乃至战国时代的“极品”。天生出落得如此标致、帅气,是与生俱“得”的厚爱,是独一无二的资本;爱美、呵护美,则需要后天的培育与付出。“朝服衣冠,窥镜,”邹忌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穿齐衣服,整好帽子,唯恐有细微差误,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一身整衣束带、仪表堂堂的正装,镜子里透出着衣饰、帅气的浑成之气。这里与其说是对邹忌衣着美、关注美的行为描述,不如说更是一种爱美、呵护美的心理闪现。只有关注自身之美,持之以恒地培育美,付出心血地呵护美,“美”便成了他的理念追求,爱美自然就成了他的生活习惯。
社会美。貌美是出于人的本源,爱美是出于人的信念,政美则是发乎人的品性。政美属于社会美范畴。“社会美是指存在于社会领域中的社会事物的美和人的美”②,“不简单是指个人的行为、活动、事功、业绩等等,而首先是指整个人类的生长前进的过程、动力和成果。”③古往今来,能将形貌之美、品性之美有机融合、达到完美境界的,则少之甚少。“邹忌便由好色的层次跃到了好德的层次,由个人的心理活动、私生活的狭窄圈子飞升到了政治哲学的思考与实践的层次,第一次使‘好德与‘好色两种互相冲突的人生追求得到了和谐的统一与完美的展示。”④诚然,“好色”“好德”与“美貌”“美政”相去甚远,邹忌竟能处方寸居室,不沉湎“美”“色”赞誉之声,保持“慎独”静思,找寻自己的缺陷,并能正视、明辨“美我”言语的曲直是非,触类旁通,推及治国施政理念。邹忌“入朝见威王”,设身处地,推己及人,坦诚“王之蔽甚矣”,美在其“言”;让齐威王欣然接受建议,纳谏除弊,美在其“行”;广开言路,不战而胜,达到“平天下”的政治目的,美在其“果”;由寻常家事联系国家大事,为国恪尽职守,全心匡扶明主、建立霸业,美在其“德”。邹忌的可敬可爱之处,未苟且于个人的形貌美,也不在乎别人的是非评判,勇敢地将私生活赤裸裸地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下,率真地表白内心的惴惴不安,隐喻地表达施行“美政”的希翼。推行美政,实现强国梦,展示崇高的境界美。至此,邹忌完成了由感性存在美的认知、到理性社会美的相连,直至提升至美政的践行,从而完成从日常性情之表现转向“好德”秉性之展示的高度。
发现美,是一种良好的生活态度;欣赏美,是一种积极的人生体验;品评美,则更是一种绝妙的审美智慧,需要借助体验去觉察。“审美是介于感性功利实践与理性抽象思考之间的一种主体心理活动。”⑤邹忌做事认真踏实、细致考究,从“窥镜”这一细小举止可窥见一斑。借助于镜子,邹忌发现身上的存在之美,纵然出自三分天姿、七分打扮,仍然令他自我陶醉。在打量自己、自我欣赏之余,邹忌向身边亲近者发出了一场趣味横生、传扬千古的“超级美男大比拼”的征询:邹忌怀着忐忑之心,怯怯地问妻、妾“我与徐公孰美?”面对“比美胜出”的答复,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向圈外的客人打探,以证真伪,客人的回答如出一辙。而当真实的美男徐公出现在眼前时,其冲击是凿凿的,能撕破那些遮蔽的幕帘或谎言,让真相昭然若揭于世人面前。透过徐公这面“人镜”,邹忌认清自己身处诌媚阿谀的圈子,易遭“私我”、“畏我”、“求于我”者的蒙蔽,清醒地意识到把“比美”的权力交由别人,自己只做结果的看客,显然是不可取的。这才是邹忌于朝思暮想、彻夜难眠中寻得的真正答案。
“比美”,话题味趣盎然,却足足折腾了邹忌三天三夜并连带一个早晨。“朝……旦日……明日……”,问询的事发生于第一、第二天,实际观察、比较则在第三天,上述诸事均发生在白天;剖析答案则在观察当晚,“暮寝而思之”得到的;至于“于是入朝见威王”,陈述事实原委,自然是“暮寝”睡了一夜,官员早朝上奏之事。在三天之中,“比美”的话题充斥着邹忌的生活:他不停地与妻子交谈,向小妾问询,还与客人闲聊,当众人话语不能释怀其郁结的心田时,他自己便反复“窥镜”,省察自我之美,倾心留意“徐公”之美,实际考量、细心比照、细致猜度,真谓费尽心思。由此可见,“以美为主题”的生活,在邹忌那里,是居家寻常不过的事件。
“美感是人类独有的精神活动,是人在自己所创造的对象世界中直观自身的心理活动。”⑥“美感中所包含的对人类社会生活有益有用的内容,能满足人类社会生活中有益有用的要求。”⑦邹忌的妻、妾、客之所以“美我”而作出与事实相反的审美判断,诚如邹忌“暮寝而思之”所悟,出于“私”“畏”“欲有求”等感情因素和心理态度。理性的分析和翔实的事实足以证明:偏见式的审美判断实质上是一种附庸性的审美判断。邹忌妻子说邹忌比徐公美,出于对丈夫的偏爱和敬重,美的判断附庸于偏爱的情绪,本能地作出偏袒于丈夫的情感抉择,至于丈夫究竟美不美,已全然不具意义。可谓“情人眼里出西施”。美是令人爱慕和喜悦的对象,美的背后潜藏着功利性,必然对人有利、有用。邹忌妾与客人以“美于城北徐公”,皆系于情感私念:妾害怕邹忌,出于迎奉谄媚的心理,必然作出可以想见的审美判断;客人有求于邹忌,也会迎和、吹捧邹忌之美。显然,审美主体一旦以混杂功利私念的眼光来审视客体对象,是不可能作出正确的审美判断的,只会误解乃至歪曲美的事实;审美主体只有经历非功利性的审美体验,才能对客体作出正确的鉴赏判断。
审美意识是情与理的统一。审美感受带有浓厚的主观情感因素,而情感是人对客观现实的一种特殊反映,带有“趣味判断”“鉴赏判断”的特质,与实际的利害无关。据此,我们不能断然下结论:邹忌妻、妾、客的审美判断全都是虚伪的。毕竟邹忌的妻、妾、客所肯定的对象确实具备存在之美的客观事实——“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他们就“比美”作出的审美判断和评价,尽管因情感因素和利害关系有别而存在细微差异,但总体上保持一致的默契。单从程序上说,审美结果是可信的。审美判断并非科学判断,更何况这里的审美主体与客体之间存在种种情感的维系,曲折而间接地暗含着伦理、非纯功利的因素,因而,邹忌的妻、妾、客所作的审美判断,完全合乎情、顺乎理。至于另一番的判断结果,看似贴切事情真实,但背离本心、违逆人情,这才是最大的欺骗性、蒙蔽性。依此类推,我们大可怀疑邹忌劝谏齐王是否出于真心道义?齐王“蔽甚”的情形是否更为严重?齐国及战国的历史岂不要重写?可见,邹忌从事件中生发出的令人深思的道理,是这般自然、贴切,令人信服!
二、知音的“谈奏”——找“准”倾诉对象
古代政治家的言语活动从来没有制度的保障,完全依凭君主的道德修养和个人胸襟。在列国纷争的战国时代,作为特殊阶层的“士”,对某一国君的依附关系相对松弛,言论活动相对开放,但总体上仍然摆脱不了与君王之间的依附关系,高才秀士们在成就君主霸业的同时成就自己的功名。然而,“君德浅薄”乃天下大势,这是忠臣贤士面临的生存境遇,也是不得不面对的政治生态。这种尴尬状况,也导致了君臣之间互动上的犯难,想给君主说点意见、提个建议,都得煞费苦心,三思而后言,一言不慎,轻则丢官,重则脑袋搬家。邹忌无疑是一位洞明世事的清醒者,他之所以选择齐威王作为倾诉对象,是基于:
1.齐威王具备纳谏的潜质。首先,齐威王是一位胸怀大志、励志图强、知错即改的能主。齐威王于公元前356年继位,见吴越两国俱称王,自己不甘居下,便自称“齐王”。即位伊始,贪图享乐,“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沉湎不治,委政于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国且危亡,在于旦暮。”⑧而当齐威王幡然醒悟,便下定决心王霸天下,欲以黄帝、晋文公般的功业来发扬父辈齐桓公的令名令德。他虚心纳谏,励精图治,最终成就了春秋霸主的地位。其次,齐威王是一位求真务实、任能用贤的明君。他没有躺在他的宝座上象征性地听听左右大臣的虚假汇报,也没有任由官吏的乱纪摆布,而是走出去,实地考察,通过调查研究掌握真实情况。一旦了解实情,绝不姑息下吏,放任劣行,而是以果断的态度、分明的奖罚,严厉的惩处,正纲纪,明视听,立规矩。《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记载齐威王“治吏”之事:惩戒令齐国上下震动,“群臣耸惧,莫敢饰非,务尽其情。齐国大治,强于天下。”⑨从此,人人不敢隐过饰非,欺骗造假便没有了市场。齐威王治吏的手法确实残忍了点,但从这一治乱事件中,不难看出他是一个求真务实、“兼听则明”的明君,是一个扶正压邪、扬善除恶的智君。
2.齐威王待邹忌以“知音”的礼遇。邹忌主张革新政治,修订法律,任用贤臣,铲除奸佞,恤民养战,以善于辩论和敢于进谏著称。起初还是一介布衣之时,邹忌就得到齐威王的待见,第一次接触是以弹琴为媒介,因相同志趣和好爱,共语三日,“谈奏”十分相投,堪为“知音”。“邹忌说琴谏齐王”⑩之事,《史记》作了记载:其时,齐威王不务正业,迷恋弹琴,九年不理朝政,国力日衰,齐国内外交困。而邹忌以一介布衣,拜见规劝齐王,自称是高明的琴师,能为齐王抚琴,齐王高兴召见了他。邹忌首先恭维齐王琴艺高超,大弦声音庄重,就像一位明君;小弦清晰明朗,恰似一位贤相;情感指法灵活协调,好比国家的政策法令。接着以琴喻理,用琴声比治国理政,君臣齐心,才能政通人和;令行禁止,就会国富民强。当齐王要听邹忌弹琴时,邹忌只摆出个弹琴的架势,并未奏出美妙的琴音。齐王怒责邹忌欺君时,邹忌顺势规劝齐王改邪归正,有国不治,就像有琴不弹一样。齐王猛然醒悟,从此专心治国理政,整顿朝政;邹忌三月后即被任命为相国,参与改革政治,官运一路亨通。从某种程度上说,邹忌与齐威王互为伯乐、知音。
邹忌先后说琴谏齐王、讽齐王纳谏,有异曲同工之妙:先设法跨越“门槛”,取得进言的机会;进而投其所好,引起共鸣;最后,乘势规劝齐王:奖励臣民进谏,修订法律,监督官吏,严明赏罚,选荐得力之人坚守四境。齐威王立志改革,思贤若渴;邹忌有才华有才干,颇有君子风范——明君赏识贤臣,贤臣被招之明君麾下,成为得力助手,君臣戮力同心,共理朝政,国运昌盛。明君贤臣也是儒家重要的政治理想,“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主从善如流,为政以德,以君主的明智,来换取臣子的忠贤。明君、贤臣二者缺一不可。缺少明君,臣子的忠心便是愚忠,有时还会招来杀身之祸。缺少贤臣,那么君主的王国便有倾危之险。我们虽然不能用儒家理念来规范齐威王、邹忌的君臣之礼,然而,齐威王和邹忌这一对明君贤臣多少给理想政治着上一道亮丽的色彩。
三、情理的关怀——用“准”表达技巧
与人交际,用自认为好的方法对待别人,是自作多情;用希望别人对你的方法对待别人,是将心比心;用别人期望的方式对待别人,是善解人意;为对方着想,才是最朴素也是最高超的技巧。谈问题、提建议,婉言相劝,忠言顺耳利于听;讽言迂徐,谦言善谏宜于纳,邹忌在对齐王劝谏过程中,展示了高超的“善说”技巧和交流艺术:从生活琐事而及治国理政大事,从修身齐家推及治国平天下;采用换位思考方法,让君主乐于纳谏,从而走上强国之路。文章微婉善讽,贴情入理,颇得“善说”之要领。
1.修齐治平 家国同构
司马《史记》将邹忌与孟轲同传,据此,有人就认为“邹忌是儒家人物”。对于邹忌是否儒家人物,尚有存疑,不过《战国策》的编定者刘向是一位经学家,当他在收录该文时,未尝不在邹忌身上着上一些政治色彩,更何况说邹忌就是一个公共层面的政治人物。因而,以儒学的思维准则、为人准则与处世准则,推导邹忌的政治作为,自然是可行的。
邹忌是一个政治人物,既活在个人生活的当下,又活在政治生活的未来。私人层面的个人生活与公共层面的政治生活本是对立的,难能可贵的是,邹忌能从个人生活中抽出政治生活的线索,透过个人生活的细微敏锐地察觉政治生活的秘密。孟子认为:“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家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由家推及国,须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推已及人,以德服天下,也是邹忌讽谏成功的秘诀!
《邹忌讽齐王纳谏》中人物活动、演绎的线索十分清晰,感美—比美—反思—讽谏—战胜于朝廷;隐藏在这条逻辑链背后并循此方向同步演进的是:(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条线索正是人生理想的演绎过程。《礼记·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而格物。”修身是“内圣” 的准备及手段,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延伸和结果,最终达成“外王”。邹忌出落得美,而且关注形象美;“朝服衣冠,窥镜”,细心穿戴,十分在意外表美。外在美与内在德行互为补充,内外兼修,“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提高自我修养,以优良秉性感召和规范家人,整顿好家人,此为齐家。对妻、妾、客等家人的言行极为关注,邹忌反复思考,慎之又慎;而国是家的放大,由家“推恩”出去方为实现国治。邹忌由一家之事而想到一国之事,由自己的被蒙蔽而想到齐王的被蒙蔽,以小见大,以微见著,极具说服力。同时,也得到了齐威王的积极回应,遂下达悬赏令,全国上下群情振奋,臣民纷纷进言。自此,齐国大治,出现“平天下”的盛景。真可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文章以“此所谓战胜于朝廷”总结式和评点式的话语作结,突出反映了“仁政”治天下的思想理念。
2.换位思考 成效见著
换位思考——即将自己的内心世界、情感体验、思维方式等与对方联系起来,将心比心、设身处地,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体验和思考问题,从而与对方在情感上得以沟通,为增进理解奠定基础。凡事未必谨慎思考,但说话过过脑子总是要的,更何况等级森严、动辄得咎的君臣之礼数?古往今来,有许多贤臣良相因直言进谏而惨遭杀身之祸,其中除“暴君”不能从善如流,也或因劝谏方式失当而招致祸害。劝谏进言,需考虑对方当时的情绪和心理状态,采取对方能接受的言说方式,使对方在良好的心境下心平气和、心悦诚服地接受意见,才能达到预期目的。邹忌自然是换位思考、谨行慎言的高手。
换位思考关注对方的需求,易于产生同理心,使自己的付出有良好的着力点。这样既给自己减少不必要的烦恼与痛苦,又给对方减少些许麻烦,最终双方都能有所收获。邹忌朝觐齐威王,不是出于说趣闻、道家常,帮助君主排遣寂寞,而是基于一则真实、有效的论说事实,创设一种和谐、融洽的交流情境,轻松自然地进入话题。由“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的境况拓展开来,让齐威王醒悟自己所面临的境况:“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从和徐公比美这一寻常趣事,推及一国之君所面临的境遇,指出齐王受蒙蔽极深、危局堪忧。因是站在齐王立场上想问题,给齐王留了足够面子与思考空间,齐威王便愿意接受邹忌的警示,并以邹忌为“镜”发现自己身上掩藏着的种种问题,进而采取有力措施。劝谏前做好思维预设,劝说时采用换位思考——正是邹忌谈话的高妙之处,也是其劝谏成功的秘笈。
换位思考是基本的道德教谕,是言语交际的行为准则,更是一种关爱!邹忌就是换位思考的践行者,他追求真实,不愿意被人蒙蔽,即使面对别人出于善意的溢“美”之辞,他都会昼夜惦量、辗转反思地发现此中的端倪;作为忠君尽职的臣子,邹忌自然不愿自己恪守效忠、又有知遇之恩的齐威王是饱受蒙蔽、整天浑浑然的一代昏君。于是,把 “不欲”“不悦”“苦闷” 诉说给君王,一方面是“知己”的交心,以排遣内心的孤寂与苦闷;另一方面,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覆辙”在齐王那里“重蹈”。对于其个体而言,邹忌式的蒙蔽或许是获得一时的虚妄满足,也或是造成片刻的心灵不宁;然而,对于一国而言,齐王式的蒙蔽则是国之灾难,也是百姓的祸患。无论是出于有心还是出于无意,邹忌的劝谏实质是忠君报国、心系苍生,可谓劳苦功高、功德圆满。
换位思考是人际交往的基础,融洽彼此的最佳润滑剂。给人提意见、说建议,应换位思考、善解人意,把话说到对方心坎上,交流起来便能改善和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产生信任感,最终结果就是多一份理解、多一次接纳,增进交流的效果。若一味直言相告,或多说逆耳之辞,势必使对方心里不悦或处于难堪境地,极易产生抵触情绪,从而损害交流效果以及融洽的人际关系。邹忌是能言善辩的高手,在劝齐威王纳谏中展示了高超的交流技巧——站在齐威王位置思考问题,让齐威王体验受“蒙蔽”之苦,劝谏语言含蓄委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齐威王愉快地接受劝谏,并采取有效措施,随即在全国范围内掀起除弊热潮。显然,邹忌那样换位思考、巧妙“劝谏”的方法是可取的。
邹忌生逢战国乱世之时,九流诸子“及其出而用世”,“必兼纵横之辞以文之”,游说的技巧格外讲究。“说之不行,言之不从者,其辩之不明者。”说得“善”否甚至关涉安国全身,并不虚妄、浮夸!刘向感慨道:“夫辞者,乃所以尊君、重身、安国、全性者也。故辞不可不修,说不可不善。”事实上,跟君主“怎么说”远远超过“说什么”的问题,“怎么说”甚至决定着“说得怎么样”——决定着说话预期最终能否如愿达成。我们从《邹忌讽齐王纳谏》这一“善说”“善谏”的典范之作中,可获取人际交往之有益的生活智慧。
参考文献
①③李泽厚:《美学四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版,第43、68页。
②⑤⑥⑦李戎主编:《美学概论》,齐鲁书社,2005年版,第135、307、254、259页。
④罗漫:《修齐治平:<邹忌讽齐王纳谏>的儒学释读——兼论邹忌是儒学人物》,《漳州师院学报》,1995年第1期P59-60页。
⑧⑩(汉)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3197、1889页。
⑨(宋)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38页。
万丽华 蓝旭译注:《孟子》,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171、150、14页。
陈晓芬 徐儒宗译注:《论语·大学·中庸》,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50、15页。
(清)章学诚著,仓修良编注:《文史通义新编新注》,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46页。
(汉)刘向撰,程翔译注:《说苑译注》,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80页。
[作者通联:江苏淮阴师范学院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