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道考察散记
2016-12-26朱鸿
朱鸿
夕阳秦长城
由甘肃省渭源县文化局的领导带路,见到了秦长城遗址。夕阳斜照,把长城染成了黄色。墟有颓气,荒凉弥漫。秦长城分秦国的长城和秦朝的长城。我所登临的长城是秦昭襄王时所修,在渭源县北寨镇祁坪村的马家山上,攀峰而筑,逶迤而去。夯土有层,高3~8米。虽然残破败落,仍具大势。长城一带的祁坪村有数户人家,房矮墙低,羊走鸡鸣。一个妇女身穿黑衣,独坐麦秸堆旁,越过旷古高原远望着夕阳。千山万壑,白云在天。我拣到一块旧铁,不知道是秦时的还是汉时的。当年的死生之地,有待富起来。
渭河南岸手捧陶片 今人古人握手交通
渭河南岸,甘肃省陇西县文峰镇东铺村一段,有暖泉山,实际上属于渭河的二级台地,高有30余米。2016年7月20日上午11点21分,阳光几乎直射在这一片面积为18万平方米的台地上。冒着炎热,考察于斯。低头缓行,寻寻觅觅。凡拣到瓦片的,多会让考古专家张天恩辨别。他拿在手上,正一看,反一看,便肯定地说:“仰韶的。”或马家窑的,或齐家的。显然,这是一个遗址,是人类在6000余年前到4000余年前所生活过的地方。论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或齐家文化,总是感到遥远和渺茫,一旦站在遗址上,抚摸、观看彩陶、红陶和灰陶的残片,今人与古人顿然可以握手交通。叶舒宪先生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因为证明他某种观点的实物又呈现了。他一直在研究中华文明的起源,角度是玉。采集了几个残陶,以作暖泉山的纪念,并借之思接千秋,视通万里。
晋家坪的文化层
临到晋家坪遗址,十几位专家纷然下车,像众鸟出笼一样径直奔向保护区。
所谓保护区,也有一些种植,不过看起来都是枝矮叶疏的植物,不伤文化层。无不怀着期待,插足其间,踽步而行,分头搜剔齐家文化或别的什么文化的碎片。
晋家坪遗址在甘肃省漳县新寺乡,居渭河支流榜沙河西岸,足有25万平方米,广矣!大约3700年以前,有羌人生活于斯。大约4100年以前,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此生活,留下了马家窑类型的彩陶。大约5000年以前,还有一种什么人在此生活,留下了仰韶文化类型的彩陶。显然,这是一个三种文化共存的遗址。这里日晒气蒸,平整如砥,土软若棉。榜沙河水浅发黄,微有茫然。不过几千年以前,这里一定草丰木茂,避风迎光,否则人类不会选此安家。
我在这里所见甚多,有旧石器时代的石核,色黑,不规则形,颇为尖硬,可以打砸。还有像锤子似的、食指粗的一个圆柱,应该是新石器时代的工具吧!有一块黑石,手机电池一般大小,两面皆现切割的痕线,难断定是否是一件没有完成的佩饰。我还看到彩陶、红陶和灰陶的碎片,都是深入研究的样本。我想拣一两片带回去让长安的朋友欣赏一下,也不知道他们乐意否?田野考察,又苦又累,然而却能激发想象。反复自问,在陇右的山河之间生活了几个世纪的羌人究竟到何处去了?他们为什么要琢磨玉器?实际上,我也是在求索人类的盛衰兴亡之道。它也通向现实,并自判这也是一个现实问题。人类的行为方式背后,永远涌动着生存之争的暗流。
羌人从何处进入关中
羌人从何处进入关中,这似当从齐家文化的分布考察。从甘肃渭源至天水,在渭河左岸或右岸,多有齐家玉器和陶器的发现。当然,齐家文化往往排在仰韶文化和马家窑文化之后,属于共存状态。不过天水以东的渭河两岸,已经鲜见齐家文化的遗存。
天水市麦积区伯阳镇有柴家坪遗址,在渭河右岸。由村上一刘姓农民指引,进入遗址保护区。小路积水,保护区更是泥泞,稍不注意,脚便深陷湿土之中。猫着腰,目不转睛地在夹杂着树叶和蒿枝的黄壤上扫描,终于看到了一些陶器的碎片。反复辨识,当是仰韶文化和马家窑文化的残物。没有齐家文化的遗存,难免让人沉思。沿着渭河再向东,至陕西,宝鸡市陈仓区拓石镇有由张天恩先生在2002年发掘的关桃园遗址,居渭河左岸。由张带领到此保护区,釆集了仰韶文化及前仰韶文化陶器的碎片,也有马家窑文化及西周的遗存,然而仍无齐家文化的残物。
车驰近100里,越陇山,豪观陕西陇县博物馆的珍藏,喜见羌人的红陶器皿,鬲、罐皆有。还有一把玉刀,数十厘米长,为陕西省历史博物院所纳。我以为沿渭河台地生活并渐渐向东发展,固然是不错的选择,不过当渭河闯荡秦岭与陇山之间的时候,它便失去了舒缓的风度。谷狭而曲,峡湾而崎,逼得渭河激烈冲突,尤其是两岸峭壁悬崖,毫无台地,羌人不能在此生活。显然,由于沿渭河难行,羌人选择了越陇山进入关中。在陇县发掘的齐家文化遗存便是证明。实际上秦人也是过陇山进入关中的,之后汘渭之会,建雍城,迁栎阳,再徙咸阳,以平六国。羌人进入黄土高原及黄河中游一带,似沿湟水而黄河,向东发展。羌人对夏有功,对周也有功。羌人显然参加了中华文明的建设。中华文明的发生从开始就是一种融合文明,这也决定了它必须持开放的态度,以不断融合的方式而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