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的本性[组诗]

秋水

祭 祀

在路边

一个半跪的人

微低着头

手中的一把黄纸

忽地吐出火苗

他默念着

直到所有火苗将身边所有黄纸

兑现成一小撮灰烬

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

他离开了

头顶的明月不比路灯更亮

他也没有抬过头

看它一眼

城 市

走过不少城市

它们当中，有些曾被我细致地抚摸

我为它们交出过太阳下的吻

骨头与骨头的碰撞

长出青色的痛

之后，是灰烬，无止境的灰烬

剩下的城市与我保持着陌生

洪水突围，我们之间隔着堤岸

可所有城市都已修成正果

对于我的风雨无阻，离去复还

从不言说，从不像此时此刻的我

词不达意，欲说还休

选 择

我喜欢在阴影下行走

汗于是流得理直气壮一些

如夜晚曾流过的泪

阳光跟在我身后，比我更迫不及待

担心我迷路，失去归途

可我，不断出走

城市到城市，人群到人群

如今我将自己植入山水之间

在一群野花和小草的怀里

躺了下来

一首诗的来去

有时一首诗的来去

和一些人的来去没多大区别

寒夜与我一起喝汤吃饺子的人

轻碰酒杯一饮而尽的人

他们和海浪拥有相似的性情

扑向岸旋即又离开

于记忆乌黑发亮的瞳孔

留下细碎的泡沫

包心菜

清晨，炒了一盘包心菜

它绿油油地躺在洁白的盘中

淋在它身上的牛肉碎占据着高地

它看上去平静、淡然

甚至含着一丝羞涩的欢喜

是我把它变成了可口的样子

是我，切开它的心，撕它成碎片，送它去油锅

加速完成了它一世的修行

现在，它安静地等在那儿

像被挑选出的贡品

对自己的即将消逝没表示任何不满与恐惧

当所有人将筷子伸向它

我想起了一些想要忘却的人

雨水的本性

“春雨贵如油”

那么夏雨呢，秋雨、冬雨呢

书上没有再说

没说的事物

它们常常不一次呈现本性

比方说爱情，不到紧急一刻你不会知道

原来，它并不是爱情

雨，已经长得老高

似乎被施了拔苗助长的魔咒

而我们当中

有人欢呼雀跃，有人被掐住了喉咙

只剩哽咽

孩 子——给2016洪水事件

凌晨，无用的潮水

被我劝退。它们在眼底的翻滚

像另一个软弱的暴君

玉米秆五体投地

羞愧于一场战事的败北

而那个孩子

更大的水，已赦免他的噩运

令他以拥抱的姿势告别人间

我低头亲吻身边熟睡的男孩

也亲吻了，谎言的王冠

命运的脚后跟

厌 世

她问丈夫可曾有过厌世的念头

丈夫说，厌过了

“可我还会，隔一段就厌一下

但我不敢死。我怕疼，每一种死法

我都想过了，没有不疼的

所以还得活着”

丈夫眯着双眼，捏捏她掌心

“那就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