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生智慧，根立乡村——走进薛法根语文教学智慧世界

梁昌辉

法生智慧，根立乡村
——走进薛法根语文教学智慧世界

梁昌辉

一

对一个人的称谓反映着说话人对对方的感情，隐现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对薛法根，有人称他 “薛校长”，因为他是在校生超过六千人的苏州市盛泽实验小学的校长，这样称呼，以示权位；有人叫他 “薛特”，因为他是特级教师，凸显了学术荣誉；也有一些人只是称 “薛老师”，朴实，简单，显示了相互之间的熟络与亲近。我也是这样称呼薛老师的，当面或电话以及短信里。在我，更多的是尊敬，是对敬为师者的最直接表达，当然，也最简朴，无任何花哨或者姿态上的客套与讨喜。

说话者的称呼五花八门，但薛老师全然不在意，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无所谓孰轻孰重。因此，同一个场合，各类称呼杂陈， “薛校长” “薛特” “薛老师”，间或还有喊 “薛大师”的，年长者亲切地叫 “法根”的，薛老师皆热情答应。

这些其实都在正常范围之内，但如果有人说你是猴子、单峰骆驼，说你不像老师倒像个出家人，你会作出怎样的反应与内心活动呢？一次公开课，薛老师执教作文指导课 《人物素描》，他让学生以自己为对象进行现场观察。我们来看其中的一个片段：

生： （你）像猴子。 （生大笑）

师：我哪里像猴子？ （生大笑）

生：尖嘴猴腮。 （生大笑）

师：我听出来了，说我的脑袋小。我脑袋小，但是智慧多。 （生笑）你说的很准，我属猴，有点像不奇怪。 （生大笑）

无所禁忌的 “称谓”，拉家常般的平等，幽默风趣的轻松，使学生们从身体到心灵都获得了自由，这种自由激荡着儿童的情思，激发着言语的生长，课堂呈现出意趣盎然的生命活力。交流后五分钟写作，学生的 “人物素描”纷纷出炉，各具特点。其中一份是这样的：

薛老师长得又高又瘦，就是背有点儿驼，1米77的个子看上去顶多只有1米75。他居然说自己是 “单峰骆驼”，真有点阿Q精神。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很斯文，也很有学问。他长着一双 （教师引导修改为 “两颗”）龅牙，但他觉得很可爱，说 “有缺点的人才可爱”，可真自信呀！他逢人就笑，一笑就露出个小酒窝，给我种很慈祥的感觉。就像小朋友和小朋友玩一样，多亲切啊！别看他长得高，却一点也没有架子。他的穿着也很体面，笔挺的西装，黑亮的皮鞋，还打着一条领带，很像绅士。有人说他像猴子，尖嘴猴腮；可是我觉得他像相声演员大兵……他风趣幽默的语言常常引得我们哈哈大笑，紧张的情绪顿消……这样的老师，谁不喜欢呢？听他上课就像听相声一样，感觉好极了！

课堂精彩来自于教学的智慧，这种智慧是一种幽默，是一种敢于并乐于自嘲的自信，是基于深刻理解的儿童观。这时，带有戏谑性的称呼成了幽默的燃料，成了智慧的催化剂。薛老师并不是去搞笑，或者仅仅作为教学的技巧，他真诚地对孩子们说： “谢谢你的鼓励，我将沿着你们的期望继续努力。”

二

真正的教育只有基于对儿童的真切关怀才能发挥作用，而每一个儿童又是不一样的，需要我们尽可能地区别对待，现代教育日益强烈地呼唤个性化教学。但班级授课制限定着我们对教学基准点的选择、教学关注点的分配以及教学评价作用的发挥。一边是极具个性的儿童成长的现实需求，一边是班级集体教学的实际现状，选择怎样的选择？选择后的行动力及其效果如何？对这些问题的认识与实践都深层地彰显着教师的教学魅力乃至哲学智慧。

薛老师认为教育应教会孩子“知人知己”，学会做人、学会做事，获得人生智慧，理想的教育就应该让每个人获得最合乎他天性的、最充分的发展，从而实现人的生命价值。一个三年级的孩子，竟然要靠他妈妈用缝衣针刺他屁股才肯上学。你怎么办？薛老师的做法是，干脆把这个孩子的课本、作业本全部收起来，就让他闲坐在教室里啥也不用做。第一天，这个孩子很高兴；第二天，他有些坐不住了，东张西望去看同学的课本，但被薛老师阻止了。到了第四天，他终于忍不住了，主动找薛老师要自己的课本与作业。薛法根抓住时机与他约法三章，使他改变了过去不肯上学，拖拉作业的情况，学习上也取得了明显的进步。这就是薛法根独创的 “饥饿疗法”，这种方法获得成功的关键原因不仅仅是对这个孩子独特心理的准确把握，更重要的是教师认为每一个孩子都重要，都应当付出自己真诚的努力，不断去尝试，去摸索，直到找到适合他的路径。

2008年，薛老师接手一个六年级毕业班，遇到了全校闻名的“不及格专业户”。课堂上，薛老师经常在不经意间走到这个学生的身边，给一个提示，摸一下头，拍一下肩；放学后，陪着他读课文，老师读一句，学生跟读一句，老师背一遍，学生跟背一遍。六上第一篇课问是现代诗 《我们爱你啊，中国》整整读了一个星期！就这样，不责怪，不埋怨，不抛弃，不放弃，传说中的 “不及格专业户”最终以65分的语文成绩，成为一名合格的小学毕业生。

“搭建一所令人向往的学校，创造愉悦的教学氛围，努力让每个孩子都有人生出彩的机会，是我永远的追求。”薛老师这样定位自己的办学主张与教学追求，也是这样实践着自己的主张与追求的。

一次，薛老师外出学习，周末赶回学校查看小组的循环日记，小田在日记里写道： “薛老师不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像一朵插在花瓶里的花，没有根了。”他拍案叫绝。第二天，薛老师把这个精彩的句子写在黑板上，让全班同学猜是哪位同学写的，同学们猜的都是优秀学生的名字。当薛老师拿出日记本，写下小田名字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很惊愕。

薛老师提议全班同学给小田“一分钟的掌声”。一分钟的掌声中，台上的男孩早已被感动得成了泪人，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这就是高峰体验，而高峰体验所给予人的激励是长久的。薛老师说： “你别小看这一分钟的掌声，足可以改变一个孩子的一生。不光得到这一分钟掌声的孩子心灵会受到大大的震动，就是下面鼓掌的孩子，当他在坚持鼓掌，持续这一分钟的时间里，也会受到极大的鼓舞。每一个孩子都多么盼望这一分钟的掌声是送给自己的呀！”

三

智慧不能简单地看作是一个形容词或者名词，它在本质上更应该是一个动词，指向进行时的修炼。这个动作状态结束之时就是作为形容词或者名词的智慧终结之时。在教育界，我们耳闻目睹过这样的令人伤感的事，曾经如雷贯耳的教学名师口中只剩下了空洞洞的口号，正在冉冉上升的教坛新星却忽然销声匿迹了。

1998年，师范学校毕业十年的薛老师被评为特级教师，成为当时江苏省最年轻的特级教师。可以说，从师范学校毕业起，到成长为全国小语界的领军人物，他始终没有停止自己的教学探索与研究的步伐：

1988年10月， “视听训练”研究；

1990年， “素描作文教学”研究；

1993年，构建 “顺应儿童言语心理的三段式作文教学序列”（低年段的童话作文、中年段的素描作文、高年段的生活作文）；

1999年，提出小学语文组块教学的设想；

2000-2009年，沉潜组块教学研究，教学成果喷涌 （相继推出《卧薪尝胆》 《螳螂捕蝉》 《爱如茉莉》 《我和祖父的园子》等经典课例，出版专著 《薛老师教学思想与经典课堂》等）；

2010年，梳理10年小学语文组块教学研究，提炼了组块教学方法与模式，明确个人教学主张，形成鲜明教学风格；

2011年，进一步探索学生言语智慧的发展问题；

2014年，文本分类研究，出版专著 《薛老师教阅读》 《现在开始上语文课》 《为言语智能而教》《做一个大写的教师》；

2016年，言语智能课程建构；

……

科研始终是薛老师语文教学的重要支撑与智慧之源。1988年10月，刚踏上工作岗位就被选中开始了 “视听训练”研究，从此走上了教学与科研融为一体的稳健之路。无论是前十年积淀期的 “跟着做”，还是后来的极具个性色彩的组块教学，薛老师的教学实践总是带有突出的研究味。

薛老师的教学走出了纯经验的藩篱，有着强大的学术支撑。薛老师与吴立岗、王荣生、吴忠豪等高校语文研究专家有着密切的学术联系。他常在和我们聊起一些教学构想、研究设想时，有一句习惯性的话：我要请×××教授帮我再审议一下。进行基于文体分类的单元重整研究，经常有一些文体分类的纠结与争议，文体分类的核心依据，相近文体的关键区别，具体文本的文体判断等等。薛老师不武断，他说，这个还是请教一下苏州大学文学院的×××教授吧。

薛老师善于学习，他的语文教学有根基。语文教学离不开语言学，但是语文教学对语言学界研究成果的吸收与教学转化比较迟钝，比较缓慢。比如语言学的研究对象早已从单纯的 “语言”走向 “语言”与“言语”并重的现象，一定程度上说还要更侧重 “言语”一些；语言学研究也从要素型研究转向功能型研究，开展言语交际功能的研究，等等。薛老师是敏锐的，他的组块教学理念包含了基于 “言语交际功能”的语文课程观，指出语文课程内容应该基于儿童的言语交际活动，从儿童的言语交际需要出发，选择适合儿童的语文课程内容。

组块教学的另一块重要的基石是现代学习心理。在图式理论、相似理论的基础上，薛老师提出了小学语文组块教学。这是建立在现代学习心理学原理上的一种教学思想与策略，是薛老师教学思想与智慧的集中体现。它以发展学生的语文运用能力为主线，将散乱的教学内容整合成有序的实践板块，促进学生言语智慧的充分生长。从 “教什么”和 “怎么教”两个角度作出了自己对困扰语文教学的现实问题的回答。

在 《哪吒闹海》的教学中，薛老师安排了四个板块的学习内容：

朗读：两件法宝——三闹东海

概述：一件事——三句话

讲述：一句话——三句话

转述：一个故事——三种说法（目的不同，说法不同）

这样的教学打破了 “跟着课文内容跑”的怪圈，构建了以学生语文能力为 “内核”的内容板块，收到了清简、扎实的教学功效。对此，上师大吴忠豪教授评论道：“当下我们语文课的教学流程主要是 ‘文本解读型’的，具体表现为‘初读课文-分段讲读-总结练习’，这样的教学流程其实适合教师 ‘讲课文’。”薛老师老师的教学 “每个板块集中围绕一项目标开展教学，不仅组织学生训练，而且重视学习方法的指导，因此各项目标的达成度很明显”， “这才是 ‘学语文’的教学流程”，实现了 “从 ‘教课文’向 ‘教语文’的美丽转身”。

即便如此，薛老师仍然对组块教学的心理学支撑感到不满足，觉得还有许多缺憾和困惑。2015年苏州市吴江区批准成立了由薛老师领衔的小学组块教学研究室，在招聘人员时，薛老师说，我特别要招心理学方面的人才，这方面的知识我们太缺乏了！

对于自己的教学与研究，薛老师有着一份难得的清醒与理性。这份清醒与理性首先表现在不忌言失败。在讲座中，在接受采访中，在自己的专著中，在面向徒弟们的讲话中，薛老师总是要谈起自己的“失败”，即使是在获得2015年江苏省最美教师称号的相关报道中。1990年，苏浙沪两省一市小学整体改革会议上，时年22岁仅有两年教龄的薛老师把一节作文公开课上砸了！还有一次是为了把课上好，提前让学生做了一些准备，被他的师傅江苏省首批特级教师庄杏珍批了一通： “你这是在上课吗?上课是不能作假的。做人不能弄虚作假！”

功成名就最忌挑起往日糗事。薛老师偏偏要这么做，就是为了在心里保留着这 “一瓢冷水”，使自己时时自省、自知、自励。因此，我们看到薛老师这些年来始终活跃在小语教学界，如一棵常青树。

名师特别是特级教师要有鲜明的教学主张，于是，第八次课改的第一阶段，语文教学界分外热闹，“××语文”的旌旗招展。从课程到教学，从语言学到心理学甚至是比较前沿的脑科学，薛老师的组块教学可谓是有着坚实的理论支撑与比较完整的实践架构。但是，薛老师没有在 “语文”前面冠一个词语，他提出的组块教学是针对语文教学的现实困境的，是基于问题解决的，目的在于 “便教利学”、 “学以致用”、 “用能有效”。

善于博采众长的学术自觉，科学研究的理性与清醒，教学实践的扎实接地气，不断夯实着薛老师的语文教学智慧。薛老师说，为言语智能而教的组块教学是建立在三根支柱之上的： “鲜明的思想”、 “活生生的语言”、 “儿童的创造精神”。其实，还有一根支柱，就是自1988年毕业以来始终扎根在语文、扎根在乡村的教育信念与深情守望。

四

敬慕薛老师久矣。但敬慕的姿态基本上远观，在台下目睹台上薛老师精彩纷呈的课堂，更多的是在报刊杂志上网络上阅读薛老师的文章学习薛老师的课堂实录。未曾想，一场当面聆教、亲炙其学其道的机缘不期而至了。2014年春天，薛法根江阴工作站成立，我作为学员进入工作站接受薛老师的指导。

工作站揭牌的首次讲课，薛老师讲的是 “名师的成长之路”。薛师以身说法，用自己的切身经历告诉我们，一个老师要成长要成为名师的基本态度是要肯做，不要怕吃亏，积极进取，要有深刻的教育理解，要有教育情怀，并努力付诸实践。谈到教育情怀，他说教师要有始终不渝的宗教般的教育情怀，选择你所爱的，爱你所选择的；人要有点精神 （信念、信仰）；不要看谁跑得快，要看谁跑得远；无限相信每个孩子都有学习的愿望；无限相信每个孩子都能学会、学好……

当前教师发展中出现了一股急躁的风气，有一种出名要趁早的急吼吼的心态，薛老师深知，道之不立，行之不远，因而谆谆于为师之道为师之德，虽然他没有开口闭口师道如何师德如何。

薛老师身体力行，工作站3月开班，5月5日执教三年级语文的《剪枝的学问》、7月27日执教四年级语文的 《黄河的主人》、9月30日执教六年级语文的 《安塞腰鼓》。他 “以课说法”，以实实在在的课来阐述自己的语文教学主张，以具体形态的教学来演绎抽象的教学理念，薛老师正是以务本求真的教学实践成为最受欢迎的小语名师（据上海市松江区教师进修学院教研员谈永康的一项调查）。

议课环节，我们学员最期待的是薛老师说自己的课，他会说我今天的课哪哪处理得感觉还不够好，如果再上我会如何改进或更换为什么样的设计等等。不仅当着我们学员的面，甚至是当着成百上千的小学语文教师面，薛老师就这样坦坦荡荡地说自己的 “不是”。当众说自己的课不好，名师们是极为避讳的，就是一般的老师也是要恼火的。但是，薛老师说得自自然然，这种当众自我解剖的勇气和求真务实的精神，是让人很震撼的！

薛老师善用 “席明纳”的方式，形式多样：导师讲座，学员与导师互动；学员研讨课，学员互评；导师展示课，学员品鉴导师教学；教材研究，小组承担一类教材；学员分组备一课，大组交流、点评、改进。薛老师旁边的座位大家有点怕坐的，他深谙苏格拉底的“助产术”：昌辉，你说说看？很考验人的，也逼得人怕的，你拼命地想，搜肠刮肚，但是，确确实实有收获的。

元代诗人元好问在 《诗论》中写到： “晕碧裁红点缀匀，一回拈出一回新。鸳鸯绣出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家传秘法，岂可示人？但作为薛老师在江阴的学员，我们很幸福，薛老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薛老师说： “教育的核心价值在于实现人的价值，即 ‘解放人的创造力’。” 工作站里有着纯粹精神活动的简单快乐，鼓舞着其中每个人的心灵。幸有名师度金针！

江苏江阴市华士实验小学）

责任编辑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