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惊悚犯罪电影的惊恐之美与罪恶之花
2016-12-20郑雅匀
[摘要]韩国不缺乏热衷暴力美学、熟谙惊悚犯罪悬疑元素的导演和作品。作为当代韩国电影的重要片种,韩国恐怖惊悚犯罪片获得了很大的成就。而本文便力图通过大量电影作品分析解读,纵观韩国恐怖惊悚悬疑电影所共有的主题如何撕开光鲜华丽的表象、温暖甜蜜的外衣,用偏执极端的方式与阴冷色调对本民族的社会特性和民众心理进行现实观照与剖析,形成韩国惊悚恐怖与犯罪悬疑电影独特的电影美学符号体系。
[关键词]惊悚犯罪;背景;社会寄托;美学质素
一、韩国恐怖惊悚犯罪悬疑电影的社会指认
韩国电影不缺乏热衷暴力美学、熟谙惊悚悬疑元素的导演和作品。1997年,姜帝圭导演反映南北对峙的惊悚片《生死谍变》大热,韩国惊悚悬疑电影开始大量涌现。这一年全球经济危机席卷韩国,使韩国陷入政治、经济和社会动荡。不稳定的经济、日益恶化的社会秩序对于韩国家庭的威胁以及来自社会下层的入侵构成了韩国大部分民众的整体焦虑。最能象征性地显现人们的不安定感、危机感和恐惧感的电影类型莫过于恐怖惊悚、犯罪悬疑电影了。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大量涌现的韩国恐怖惊悚、犯罪电影,都针对韩国中产阶级和普通民众的环境和生活方式,象征性地投射出他们的不安与恐惧,展现貌似平静丰裕的生活下罪恶、噩梦般的另一面。擦干净满地的血迹,把泪水装回主人公的眼眶,连接起残缺散落的肢体,躺在他们躺过的孤独的房间和冰冷的床上,直视他们冷漠的眼神,甚至会在心里有淡淡的悲悯与无法释怀之情。从笔者观看的100多部韩国惊悚恐怖犯罪电影来分析,韩国电影,你为什么不恐怖?可能源于我看到的是我心中之物吧?
(一)谁敢脱衣而眠?
韩国本土60年没有爆发战争,但朝韩两国半岛纷争从未停息。2013年春,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宣言姿态强硬,2016年导弹危机,战争如箭在弦上。临近朝韩边境的两国百姓,夜里睡觉都不敢脱衣服,便于随时逃命。一条“三八线”是朝鲜半岛南北对峙永久的伤痕,对于南北双方都是苦不堪言的回忆与现实。以南北对峙为背景的电影注定会引起韩国民众的普遍关注。1999年姜帝圭导演的惊悚片《生死谍变》正是以南北双方间谍的明争暗斗为视角,升级为国家保卫战,糅合了主人公的命运爱情纠葛。2000年朴赞郁导演的《共同警备区JSA》,2003年康佑硕导演的《实尾岛》,2008年孔秀昌导演的《506哨所》,2013年元新渊导演的《嫌疑人》,2013年柳承莞导演的《柏林》等,都把电影设定在政治分裂的宏大框架体制内。既让观众体会到南北对峙分裂对人性人情的美好进行的摧残,也同时在电影的灰色里捕捉到一抹暖色。
(二)“我”还能爱你吗?
2003年,金知云拍摄了韩国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惊悚恐怖电影《蔷花,红莲》。影片是关于传统家庭破碎后的恐怖寓言与精神梦魇的,涉及婚外恋对传统家庭的致命破坏。电影有浓郁的恐怖氛围,兼具绵长深厚的姊妹之情和对传统家庭的渴望。美丽继母入侵平和温馨的四口之家后,两个亲人突然离世给少女蔷花单纯的心灵造成的巨大创伤难以康复。她总在梦魇中让妹妹红莲复活,手足之情以极度病态的方式呈现。影片最后,满脸稚气的蔷花把一堆洋娃娃装进袋子里疯狂屠杀,是谁让她如此残忍?她到底想杀死谁?2012年金基德的作品《圣殇》,2003年朴亨基导演的《洋槐》,2007年沈泰拉导演的《黑色之家》,2003年李素云导演的《四人餐桌》,2004年边赫导演的《红字》,电影的主人公都面临某种情感危机,并且最终不能自拔。《洋槐》里的男孩成佑因养父母的新宝宝降生而性情大变,终于酿成人间惨祸。《黑色之家》被称为人间最恐怖的电影。是什么使温暖家庭成为恐怖的人间地狱?电影《红字》涉及婚外恋与同性恋、爱情家庭阴谋,影片最后几分钟血腥指数令人窒息。
(三)复仇是“我”的性格
导演朴赞郁分别在2002年、2003年、2005年推出复仇三部曲《我要复仇》《老男孩》《亲切的金子》,不断挑战观众的心理极限。如同三把尖锐利器从多侧面、多角度剖析、分割主流社会的黑暗残酷。朴赞郁的电影就像一朵冷艳奇特的恶之花,绽放在韩国影坛。这三部电影是对人性恶的集中表达。人性恶的源泉,可能是生存的艰难,可能是身体的迫害,可能是社会的失衡。恶的表现,有时主动,有时被动。恶的表达,有时血腥暴力,有时含蓄唯美。电影深刻地剖析了人性由善到恶的内在心理动机和转化过程。电影《老男孩》的主人公吴大秀说:“复仇已经成为我的性格。”《我要复仇》除了身体是支离破碎的,精神心理层面更加扭曲压抑。《亲切的金子》中,金子没有亲自动手肢解仇人,却在学校架设私刑,引导其他被害人家属手刃罪犯以获得快感。韩国民众内心怎会存有如此深刻的血海仇恨?2006年任太雄导演的《老师的恩惠》中学生对老师的杀戮成为对老师最大的恩惠。2013年郑根燮导演的《抓住那家伙》,2007年李圭满导演的《回归》等一批电影,展现了人与人之间的仇恨,人与社会之间的不调和,人与法律裁决之无能为力,他们一意孤行,走上复仇之路。仇恨,便是开在韩国社会、开在韩国普通人身上的一朵黑色的花。
(四)“我”是人还是鬼?
韩国恐怖惊悚悬疑电影祸害人间的不是吸血鬼、恶魔、怪兽和异形,而是被社会、公司、学校、家庭和人群抛弃的人“鬼”。他们没有家,没有爱,没有朋友,没有工作,甚至没有父母,性格孤僻,心态冷漠,与人群疏离隔膜。金基德的《圣殇》的主人公李江道没有父母,无人关心,也没有人性,每天上门向欠债人讨债,把和他没有仇怨的欠债人打成残废。被李江道追债的家庭,从此支离破碎。而他最终心灰意冷,失去生存欲望,被卡车拖拽,在清晨泥泞的路面留下一路血痕。2012年,金知云的电影《看见恶魔》的主人公自己生活坎坷、命运多舛,性格扭曲变态,以袭击夜归的单身女性,将她们残忍地杀害为乐。2010年,张哲秀导演的《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女主角金福南被视为猪狗般欺负凌辱,女儿也因人失手而死。金福南终于爆发了之前所承受的冷漠紧张、压抑委屈,抡斧头血洗村庄。2012年金辉导演的《邻居》,2010年闵秉镇导演的《我们身边的犯罪》,2006年安炳基导演的《公寓》,1998年开拍的《女高怪谈》系列,开创了校园恐怖片的新电影类型。他们是现实的人的世界里游荡的鬼,又好像鬼的世界里现实沉默的人,他们一起排列成为韩国惊悚犯罪电影的主人公,有血有泪。
二、韩国惊悚恐怖与犯罪悬疑电影的美学质素
(一)韩国惊悚犯罪悬疑电影的现实观照
韩国至今仍被称为三大未解之谜的案件已拍成电影,它们是2003年奉俊昊导演的《杀人回忆》,2007年朴镇彪导演的《那家伙的声音》,2011年李圭满导演的《孩子们》。《孩子们》改编自发生在韩国大邱的真实案件,1991年3月26日,大邱城西小学的五个男孩结伴上山抓青蛙,一去不回。虽然警方出动上万警力搜查,始终一无所获。到底是谁,因何加害五个无辜少年?失踪少年的尸体在2002年才被发现。追凶者在无人暗夜,来到孩子们尸体被挖出的坑穴,仰面躺下,用外套蒙面扎紧,想象孩子遇害的情景,这组镜头震撼有力,令人过目不忘。2003年奉俊昊导演的《杀人回忆》,源自韩国真实案件,首尔的探员苏和小镇警察朴侦办连环强奸杀人案。不断发现线索又被掐断思路,怀疑和焦虑使他们失去耐心。一个符合作案特征的青年成为最大嫌疑人,最终却无罪开脱。到底谁是这一系列杀人凶案的祸首?观众渴望真相的心和探员一样强烈。2013年李俊益导演的《素媛》根据2008年韩国安山市赵斗淳对8岁小学女生以残忍手段实施性暴力,造成其终身残疾的故事改编,暴力和宽恕双向花开的表现手法使它成为最感动人的电影之一。
2011年,黄东赫根据光州一所聋哑障碍学校的真实事件改编电影《熔炉》。影片笼罩着紧张压抑的气氛,首尔的美术老师仁浩,对学校隐藏的真相孜孜以求,目睹校长行贿警察,宿管用洗衣机惩罚孩子,校长性侵害女生的录像,惊天秘密被渐渐揭开。他再也无法沉默,他带领孩子们与背景高深莫测的恶势力斗争。虽然他们在电影里的法庭上败诉,但电影放映后韩国的“熔炉法”由此诞生。
2009年洪善基导演电影《梨泰院杀人事件》,1997年4月3日晚,首尔龙山区梨泰院某快餐店厕所内,大学生赵宗毕被人残忍杀害,两个犯罪嫌疑人身份不容置疑,但结果却因为疑犯是韩裔美国人而释放,真相永远被水泥封存在小厕所里。影片语言非常冷静。入世,就是要了解这个真实的社会,聆听来自现实世界的声音,看到普通人在强大的社会意识形态下被压碎的身体与被击打的心灵。而韩国电影,不惮于走进不堪回首的过去,也不惮于直面惨淡的现实,通过影像文字完成电影对社会的现实观照与理解剖析。
(二)韩国恐怖惊悚犯罪电影的艺术刺点
韩国惊悚恐怖犯罪悬疑电影注重故事的讲述技巧,最大限度地调动观众感官和思维的特质,与东方神秘文化成功结合,从而使观看恐怖惊悚电影不再仅仅是一次单纯的被惊吓的刺激之旅,而是充满猜测与期待、判断与推理、发现与满足的互动游戏。这些是韩国恐怖惊悚电影的一个显著成就,也是对世界惊悚犯罪电影的发展创造。
单纯满足于视听觉等受到强烈惊悚刺激的电影,有点肤浅,只着力营造电影的神秘恐怖氛围,故事与人物形象可能过于苍白,太过鬼魅的画面时刻提醒我们置身事外。因为不真实,感觉隔膜。或许观众已经战胜了恐惧,而人类本能的好奇心希望能像剥开洋葱层层包裹的表皮,去探索发现某个事件最本质、最真实的核心。这是全新的恐怖之外的体验。甚至感觉到的那些惊悚也是这一核心力量的发散。2010年康佑硕的电影《苔藓》上映,远在首尔的儿子刘海国为偏远乡村的父亲刘木刑奔丧,村中诡异的气氛和大家的态度让他疑惑,决定弄清父亲的死因。村中阴暗旧事慢慢浮出水面,村长千永德开枪自杀。但当刘海国回村探视,村长大宅前赫然站着柔弱的女性英智,对他露出诡异微笑。难道哪里不对吗?刘海国的笑容渐渐僵住,观众的心也悬了起来。影片之前被探索出来的那些真相到底是不是最后的真相?这些电影里的每个层面,都不像光洁的冰面那样平滑,要用手指一寸寸抚摸那冰面下可能被封冻的秘密,要思考,要大胆想象与假设,有去伪存真的试验,有蛛丝马迹的发现,不断挑战观众敏感的神经。2009年,金民韩导演的《手机》上映,明星经纪人承敏为应对巨额债务,和捡到手机的男人展开如在地狱滑冰危及性命的追踪较量。2010年金亨俊导演的《不可饶恕》中,警察姜民浩终于在片尾找到女儿,大堆鲜红的玫瑰花瓣中抱不出女儿的身体,只剩下她美丽的头颅。人性在那一刻彻底崩溃,还有比这更鲜艳更美丽的惨无人道吗?2009年奉俊昊电影的《母亲》中,智障儿子的母亲,为帮凶案嫌疑犯儿子洗脱罪名,亲手杀死目击证人,她去监狱探望儿子的替死鬼日本智障男孩,突然失声痛哭。2011年孙英胜导演的《委托人》核心是传统罪案事件,一宗离奇的尸体失踪案件引起了轩然大波,死者丈夫是最大嫌疑人。影片以法庭上控辩双方的对立推进,控辩双方展开激烈的法庭辩论。案情扑朔迷离,云山雾罩。律师看似赢了官司,电影结尾却完全超乎想象。2012年方恩珍导演的《嫌疑人X的献身》中,天才数学家金石固在花善和侄女失手杀死前夫后,主动为她们设计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奇怪之处在于观众内心深处竟暗自祷告,希望这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据最终不被怀疑和揭露。一部类似的惊悚恐怖电影中,观众的心灵和人性也跟随其中,跋山涉水,苦苦追寻,感同身受,义愤填膺,犹怀悲悯,惺惺相惜。这些恐怖惊悚犯罪电影的途径蜿蜒,有怅然,有困惑,有惊险,有紧张,有曲折,就如诗人陆游所写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是电影的剧情发展又逆转了思路:柳暗花明才一村,山重水复又无路。或许这便是韩国恐怖惊悚电影独树一帜、迥然不同,具有带动引领观众走出惊恐,用心凝神,去探求幽微深远细致的情理、法理、人性或兽性的魅力之所在。
[基金项目] 本文系江苏高校品牌专业建设工程资助项目(项目编号:PPZY2015C249)。
[参考文献]
[1] 李孝仁.追寻快乐——战后韩国电影与社会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2] 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韩国电影史[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3] 张会军,黄欣.崛起的力量[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8.
[4] 杨璐,徐鸢.韩国电影完全手册[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
[作者简介] 郑雅匀(1971—),女,江苏南通人,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南京大学访问学者。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