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打工文学一瞥
2016-12-19蒋丽云
内容摘要:打工文学以一种“在现场”的记录真实反映了打工一族的生存真相和情感世界,为打工群体提供了精神食粮,也为当代文坛注入了新的活力。东莞打工文学在政府的鼓励与扶持下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整体而言依旧稚嫩,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尚未出现。打工文学要发展,在树立主体意识后,仍需修炼内功,扩宽视野,提高文化品位。
关键词:打工文学 打工作家 东莞
一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任何一种文学样式的产生和发展有其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随着中国改革开放大幕的揭开,珠三角因地理位置的优势,在发展中占尽先机,伴着“东西南北中,打工到广东”的响亮口号,大批被贫困和梦想所驱使的年轻人踏上了南粤大地,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打工潮。城市在给“打工者”带来希望和梦想的同时,更多的是心酸与泪水,一批怀揣文学情愫的打工者由此拿起手中的笔书写打工路上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打工文学”悄然兴起,继而发展为蔚为壮观的文学现象,引发了广泛的关注。
“打工文学”的概念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被提出,却至今未有一个公认的定义。被誉为“打工文学倡导的第一人”的杨宏海先生认为,“‘打工文学是指反映‘打工这一社会群体生活的文学作品。广义上讲,打工文学既包括打工者自己的文学创作,也包括一些文人作家创作的以打工生活为题材的作品。但如果要对打工文学作一个稍为严格的界定,打工文学主要是指由下层打工者自己创作的以打工生活为题材的文学作品,其创作范围主要在南中国沿海开放城市。”[1]
打工文学“感于哀乐,缘事而发”,原汁原味地反映了打工者的现实与理想、沉重与坚韧、困惑与迷惘、忍耐与抗争,真实地描绘了许多底层民众原本被遗忘、被遮蔽的生命体验和情感体悟。这些忠实的表达不仅满足了社会底层交流、创造和表现的欲望,释放和转移了打工作家的痛苦,给予了打工群体以精神关爱和心灵抚慰,也折射出了当代中国在社会和文化转型期的特殊精神现象,为中国在转型期提供了活生生的历史资料。打工文学直面打工群体的生存境遇与精神困局,因其情感之真挚,生活之鲜活,也为当代文坛吹进了一股质朴刚健之风,同时打工文学作为底层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为丰富底层叙述的多样性做出了贡献。
二
打工文学至今已走过了三十年的历史,深圳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以极大的热情接纳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寻梦者”,同时又以高远的眼光支持了打工者的精神诉求,使深圳成为了“打工文学”的策源地,同时,《佛山文艺》高树旗帜,将打工文学作为主打内容,一时间名闻遐迩,而东莞也不甘示弱,凭借雄厚的经济实力,在打工文学的画卷上,留下了绚烂的一笔。
“在东莞,打工文学活跃时间之长、作者队伍之大、作品数量之多、政府扶持力量之大,在南粤首屈一指。”[2]《东莞市文化事业发展“十二五”规划》明确指出要进一步擦亮“打工文学”品牌,大力扶持新莞人文艺创作。东莞市政府配备了东莞市文学艺术创作和文学艺术奖励等专项资金,成立了打工文学创作培训中心,与广东省作家协会联合建立了广东文学院东莞打工文学创作培训基地,着力扶持、培养新莞人作家,一大批打工作者在政府的支持下出版了作品,开始在文坛崭露头角。东莞市文联主办的专门打工文学刊物《南飞燕》已成为承载数百万新莞人的精神家园和梦想平台,为激励打工作家的创作热情,挖掘更多的文学新秀,东莞市文联联合《南飞燕》杂志成功举办了七届东莞市打工文学擂台赛,与东莞移动合作推出的《南飞燕》手机文学版,为新莞人开展文学创作提供了更好的平台。2010年,东莞樟木头镇前后吸引了王十月、王一丁、刘芬等诸多作家置业,推动“中国作家第一村”在此挂牌成立,成就了一段文坛佳话。
近年来,东莞打工文学的创作成果喜人,已然成为东莞的文化名片。打工作家王十月根据东莞打工故事创作的中篇小说《国家订单》,荣获“鲁迅文学奖”;东莞打工妹郑小琼凭借作品《铁·塑料厂》一举摘得人民文学奖“新浪潮”散文奖。2012年,在《南飞燕》杂志十周年庆典上,约130万字的《东莞打工文学作品选》的发布更是充分展示了东莞“打工文学”创作的丰硕成果。东莞打工文学的繁荣也促进了打工文学的理论研究,从打工底层成长起来的评论家柳冬妩主持的课题《打工文学的整体观察》和《中国打工文学研究》分别获批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和广东省社科基金项目,实现了东莞文学研究国家级和省部级立项的零的突破。
据2015年统计公报显示,东莞市外来人口约630万人,是本地户籍人口的3倍多,外来人口占常住人口的比例高达76.37%,位居各大城市榜首,“新莞人”成为了数百万东莞外来人口的新称谓。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时代的发展,数百万新莞人在精神文化方面也有了更高的需求,打工文学以一种“在现场”的记录,见证了时代的变迁和东莞城市的变化,也记录了无数打工者的各类生命体验和复杂情感,为数百万新莞人提供了一种为他们而生的精神文化,让他们享受到了应有的文化权益。
三
历经三十年的发展,打工作家队伍不断壮大,打工作品不断涌现,打工文学创作渐成气候,已由原来的零散、边缘状态慢慢成长为文坛一种重要的话语力量,并掀起了一股方兴未艾的文学新浪潮,但整体而言,打工文学依旧稚嫩,打工文学的美学合法性地位仍未得到认可,原生态、草根性、粗线条等字眼仍然是它的代名词。2011年6月,莫言做客东莞莞城文化周末,在被问及如何看待东莞的打工文学时坦言,东莞打工文学经典作品尚未出现。
打工文学的创作者虽然拥有真实的生活体验和强烈的创作热忱,却大多欠缺扎实的理论修养和文化积累,缺乏文学创作的准备,一方面局限于写作题材的狭窄,“重复的打工生活经验无法提供更多的文学素材,打工作者自身的文学素质限制了他们向更深刻的人性层面的开掘和拓展。”[3]另一方面限制于艺术功力的粗浅,表现手法过于单调,语言粗糙直白,很多作品与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还存在一定的差距。因此打工文学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具有一定的程式化特点,真正有影响力的作品并不多见,当打工作品不断涌现后,也很难发现太多能超越前作并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同时身为底层打工者的打工作家长期被束缚于辛苦繁重的生存劳作中,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全情投入创作,有的打工作家甚至迫于生活的重压放弃了写作,因此,无论在写作素养上还是物质条件上,打工作家常常面临困境。
创作群体自身的变化也对打工文学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不少打工作家小有成就后相继“华丽转身”,有的被提拔为工厂领导,有的转型自己做了老板,有的受聘于政府文化部门,有的成为了职业作家,有幸告别打工生涯的打工作家,与现实中的打工生活渐行渐远,曾经创作打工文学的冲动和欲望也随之慢慢消退。
在消费主义文化和拜金主义思潮的影响下,部分打工作家为了迎合市场化需求,逐渐放弃了对打工群体生存真相和生命体验的书写,放弃了对打工文学的精神坚守,将视角转向猎奇、窥探、审丑、仇富,打工生活只是作品中模糊而虚空的背景和点缀,打工主人公被妖魔成二奶、三陪,打工现场被替换成歌厅、发廊,大量文字打着打工文学的旗号,却叙述着或猎艳、或暴力、或悬疑的“传奇性”故事,以取悦大众来博取名利,致使打工文学走向商业化和庸俗化。
四
在东莞众多打工作家中,郑小琼是较为突出的一位,2007年5月,27岁的她凭借散文《铁·塑料》获得人民文学奖“新浪潮”散文奖,打工妹与人民文学奖的巨大落差,引来广泛关注,甚至有评论者认为她的获奖“是打工文学受主流认可的最高荣誉”。走下颁奖台,郑小琼婉拒了东莞市作协主席詹谷丰发出的到作协任职的邀请,谢绝了体制内写作的机会,同时谢绝了几份高薪的文职工作,仍然选择坚守在工厂流水线,她说:“还需要保持这种在场感,一种底层打工者在这个城市的耻辱感,这种耻辱感让我不会麻木。”[4]正是这份被打工生活挤压的清醒的耻辱感,让郑小琼的作品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亲历感,饱含着对底层打工者真切的人文关怀。“只有打工作家们都具有这样的一种主体意识,而不是自我鄙弃、自我取消,才能促使打工文学本体性的真正确立”[5],才能真实地传达打工文学在场感、粗粝感等本质特征。雷达也曾表示,“作为平民化、粗加工的文学类型,打工文学大可不必硬要与纯文学攀比,维持它本身粗粝的、自然的风格就好。”[6]
打工文学要发展,仍需修炼内功,扩宽视野,提高文化品位。莫言认为,“大多数打工文学的作者都过度关注打工者与老板的矛盾、生活上的困苦等问题,而缺少对打工者内心世界的描写。”[7]内心世界远比现实生活丰富和广阔,精神上的困顿也比生活上的困苦更值得挖掘。打工文学除了关注“打工”本身,还要多向“打工”的两极去探究,丰富作品的外延,同时要跳出狭隘的自我世界,将小我提升为大我,勇于把握时代脉搏,大胆深入剖析人性,让作品不再局限于对打工生活的再现。
虽然时代在变化,但打工现象还在,打工群体还在,打工文学兴起与繁荣的社会土壤还在,我们有理由期待曾经为打工一族提供精神食粮的打工文学也将在超越中迈向新境界。
参考文献
[1]杨宏海.文化视野中的打工文学[J].深圳文化研究,2000(2).
[2]“东莞特色”留下浓彩[J].黄金时代(社会版),2012(5).
[3]聂伟.文学都市与影像民间[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4]金莹.充满生活痛感的文字--访打工诗人郑小琼[N].文学报,2007-06-15
[5]华金余.论“打工文学”的创作困境与美学建构[J].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5).
[6]李桂茹.打工文学:草根阶层的文化表达[N].中国青年报,2005-12-12
[7]范玲.莫言:东莞打工文学经典作品未出现 缺少内心关注[N].广州日报,2011-06-27
(作者介绍:蒋丽云,广东创新科技职业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高等职业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