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毒液四溢的书
2016-12-19陈杜梨
陈杜梨
在书页周围,飘荡着一股沉重的熏香,熏得人脑袋生疼。
在王尔德的作品《道连·葛雷的画像》中,道连·葛雷阅读过一本名为《逆流》的书。王尔德是这么夸赞《逆流》的:“这是他曾经读过的最奇特的书。他似乎看见了世上的一切罪孽从他面前列队而过,在最美丽的妆扮中,并且在笛子悠扬的旋律中表演哑剧动作。那么多东西,直到那时为止还只是被模模糊糊地猜测到,却在他的眼前显现于现实中;另外还有一些,还没有被猜到,正在缓缓地掀开面纱……这是一本毒液四溢的书。在书页周围,飘荡着一股沉重的熏香,熏得人脑袋生疼。句子的韵律本身,从音乐性上来说充满了节奏和微妙的单调,随着章节的展开,在一个年轻人的精神中,决定了某一种麻木迟钝,一种病态的梦幻,它会剥夺他整个关于太阳下山和阴影匆匆滑过的意识。”
《逆流》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能让“邪恶”的王尔德说它是一本毒液四溢的书呢?其实这本小说的主要内容就是没落贵族德塞森特在乡下隐居期间的日常生活,它从头到尾没有连贯的故事情。
作者若利斯·卡尔·于斯曼(1848-1907)是法国文学史上一个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他早期参与了以左拉为首的自然主义文学流派的活动,后来,于斯曼因为小说美学、诗学倾向、宗教观念上的观点与左拉相抵牾,逐渐离开了自然主义流派。转而投向颓废派,在文学史上,“颓废”一词特指19世纪末期的法国诗人,尤其是象征派诗人,例如波德莱尔、马拉美、兰波等人,当然还包括同时代英国晚期的唯美派诗人,如王尔德、西蒙斯等。
那书中到底有多颓废呢?让我们来看几个例子。书中,德塞森特看到一块东方地毯,借着烛光,看到地毯随着落到羊毛纤维上的银白色微光而生出异光,阿拉丁灯的暗黄,李子的紫色,他觉得最好这块地毯上有某种能动弹的东西,好让它的暗色调使那些色泽更生动。随后他在沿街的店铺就发现了巨型乌龟,结果发现乌龟的颜色根本衬不出地毯的鲜亮来。于是他决定给乌龟的背壳镀上一层金。一开始他觉得很好,后来又觉得只有为它镶嵌上罕见的宝石效果会更好。于是他选了幅一根树枝上开满鲜花的日本素描,然后让珠宝商把花的每一片花瓣,都做成玉石的,锡兰猫眼石,波光玉和假蓝宝石,并且镶嵌到乌龟的鳞片上去。
在极端享乐主义者德塞森特看来,每一种利口酒的滋味都相当于一种乐器的音色,苦味柑香酒相当于单簧管,酸涩而刺耳。大茴香酒好比双簧管,嘹亮的音色稍带鼻音。薄荷酒和茴香酒则像长笛,同时带着甜味和辣味。樱桃酒像小号,金酒和威士忌则用它们圆号和长号的活塞那刺耳的巨响刺激味蕾。他能靠着这些经验,用舌头成功地演奏出寂静的旋律。
德塞森特的餐食很像是一艘军舰上的舱室,带有圆拱形顶板,安有半圆形房梁,壁板和地板用的是油松木,小窗子可以在细木板护壁中打开,像一个舷门中的舷窗,于是他想象自己在一艘帆船的甲板间。在进入餐厅之前,他先让人使劲往里面灌输柏油味,然后他还能查看搁架游轮公司的航行线路图,运费标准和停泊地点。看厌了这些,他就瞧一瞧秒表,罗盘,六分仪,圆规,望远镜,以及散放在一张桌子上的地图。
有一次德塞森特心血来潮想去英国,精心准备行李,之后乘火车来到巴黎,在出发前还有段时间,于是他先去书店买了本英国旅游指南,然后他进入了一家酒吧,点了杯葡萄酒,他发现身边聚坐着一些英国人,有怪模怪样,面色苍白的牧师,头发如乱麻的傻大个等,在这样的氛围中,他想起了狄更斯笔下的人物,他想象这些人占满了这个酒馆,接下来他走进英式咖啡馆,享受了一份牛尾蔬菜汤。在还没有离开巴黎的情况下,他就已经享受到伦敦了,他问自己:当你在椅子上就能完成如此精彩的旅行,挪动步子又还有什么用?行了,他带着他的大箱子,他的被单,他的雨伞,他的手杖,返回了丰特奈。
这些细节是不是能够让你理解于斯曼的这部《逆流》一直被文学史家们看作是颓废主义的圣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