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的“特朗普现象”

陈九

今年美国大选不像往常，以往都是老套路，跟唱戏一样。今年可不同，候选人中冒出个“票友”政客特朗普，他不是律师出身的专业政治家，而是正八经的房产开发商，既不懂政治规矩，也不按牌理出牌，非要对美国传统政治正确的基本国策反其道而行之，致使选情越来越扑簌迷离。

到底特朗普给美国带来了哪些值得注意的特质呢？

不可忽视的争议焦点

移民问题。这是传统议题，美国以移民立国，移民政策是一项国策。政治正确在此表现得最为充分，希拉里和所有总统候选人都肯定移民的贡献，坚持移民路线，以此来博得选民的青睐。特别是少数族裔选民，他们自己刚刚移好民，余温未冷，尚有亲属等候移民，翘首以盼，移民政策关系着他们的切身利益，你不把选民糊弄好人家能投你票吗？可这个特朗普却逆流而上，偏偏强调墨西哥非法移民夺走美国人的工作机会，要严格管控移民申批程序，甚至不惜在美墨边境修建围墙，防止非法移民偷渡。

当地时间2016年10月3日，美国科罗拉多州Loveland，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举行竞选集会，现场一名男子举起特朗普的手高喊口号。

自贸问题。这是美国几十年来历届总统均奉行的圭臬，也算国策之一，即通过世贸组织谈判，北美自贸区的建立，以及奥巴马政府大力推行的TPP自贸区，试图消减其他国家的金融贸易壁垒，然后利用美元的优势地位，通过金融手段为美国获取极差收益，让全世界成为美国的打工仔。而特朗普对此严词反对，他认为美国所谓全球化战略，伤害了美国本土利益，造成制造业萎缩，就业机会外流，美国经济越来越依赖外国，逐渐丧失原有的独立性与活力，他发誓要把就业机会从海外带回美国。

反恐问题。这又是美国国策。反恐政策的本意是配合美国全球化战略。在经济上控制其他国家的同时，通过反恐使阿拉伯世界碎片化，失去反美能力，难以形成以强人为中心的国家力量。同时，整合欧亚的美国追随者，最终达到全球化分工的战略目的。可以说没有反恐，美国全球化战略就无法成功。而特朗普却偏要强调美国本土的安全，扬言要严厉对待阿拉伯移民。他居然说前总统小布什应对911事件责任，该事件让美国遭受重大损失，迄今不仅无人负责，还个个儿都成反恐英雄，难道三千多华尔街精英就白死了？他甚至敢把阿拉伯半岛电视台的记者从会场赶出去，不允许他们报道。这些都背离了美国主流的政治规矩，用“犯忌”来形容亦不为过。

此外，特朗普任性的“海派”风格也与希拉里大相径庭，凸显他“造反派”的张扬个性。他敢赞扬俄国的普京，俄美两国在叙利亚都杀红了眼，他还夸普京。他敢用街头俚语讽刺竞选对手科鲁兹。他敢对主流媒体福克斯电台的女主持人说不，拒绝参加她主持的竞选辩论，以报复在上轮辩论中她对特朗普的不公正评论。毫无疑问，特朗普是个混不吝的搅局者，反传统反规矩反主流，名副其实的“三反”分子。就这样一颗“铜豌豆”式的人物，怎能不把专业政客气得口吐白沫，怎能不把缺乏生机的美国政坛掀个底朝天？特朗普完全逆袭了本届总统大选，使原本中规中矩的选情变成了野马或过山车。

这样一来，政治精英和主流媒体能饶了特朗普？

从党内初选始，多数共和民主两党精英，在反对特朗普上基本是一致的，都不希望他在竞选道路上前进一步，都极力诋毁他的政治诉求，甚至羞辱他的人格，其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从逼迫特朗普公布税表，到泡妞问题，连他头发的款式都不放过。打开美国电视，几乎所有频道，CNN，福克斯，国家电视台，都以批判挑剔的口吻报道特朗普的竞选状态，让人感觉共和民主两党完全成了同党，在与特朗普代表的另一党作战。这不禁让人匪夷所思，他们之间的矛盾真这么不可调和吗？为何如此不可调和呢？

选举的本质是利益的切割

说到底，今年美国大选所以险象环生，是因为各路利益集团的矛盾日益尖锐所致，“特朗普现象”不过是这些矛盾的折射而已。自里根总统执政以来，美国加快了美元的霸权之路。通过几届政府共同努力，美国金融资本在国家力量保障下已成为金融巨鳄，肆无忌惮在国际金融舞台恣意横行。金融资本的一家独秀必带来美国经济结构的改变，它促进了以信息技术为首的高科技产业的凸起，也造成美国制造业的外流，挤压着诸多传统产业的生存空间，使其倍感压力。最明显的就是，金融资本和信息产业挣钱像变魔术一样，“脸书”四年就成跨国企业，一个私募摇身一变就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与此相比传统产业获利越来越艰难，周期长利润薄，业者未能从产业升级中得到好处，反成了受害者，他们怎能不感到沮丧和愤怒？特朗普是房产大亨，是典型传统产业的代表者。希拉里及主流精英则是金融资本的代言人，美国高盛集团便是希拉里竞选的最大金主。他们的冲突，本届大选的火爆气味，正是美国社会矛盾走向激化的反映。

从经济角度看，美国金融产业已呈垄断性，位居美国经济的舵主地位，既是国际金融舞台的领头羊，也是贪婪的食利者。而传统产业的依附性已不可逆转也无法摆脱，看上去毫无优势可言。这一特征也体现在选情上。希拉里一路过关斩将，居然能躲过“私人邮件”的陷阱，“帕金森症患者”的质疑，以及“克林顿基金会”的黑箱操作问题，维基解密代言人阿桑奇这么泄密都拿她没辙，换任何人都是灭顶之灾，而希拉里毫发无损，竟无人追究她的法律责任，如果没有国家机器和主流媒体在背后力顶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但问题是，尽管如此，希拉里的选战仍打得十分焦灼，身患肺炎都得披挂上阵，现在选举进入倒计时，却仍未出现明显的领先局面。反过来说，无论背景还是资源均处下风的野路子政客特朗普，究竟用何种魔力大战三百回合玩耍，让希拉里，这位毕生在政治圈滚打的耶鲁牛津毕业生，执照律师，前第一夫人，前国务卿，如此“六出祁山”呢？

共和党的特朗普和民主党的希拉里在第二次总统竞选的结尾，他们将为19日在内华达州举行的最终较量奋力一搏。

原因并不复杂，秘密就在“数人头儿”的选票上。金融信息两大产业虽是美国全球化战略的巨大物质支撑，美国维持发展世界霸权的两把利剑，但均非劳动密集产业。大量选民仍集中在传统行业，尤以中西部地区为最，那里是美国传统产业的大本营，采矿，钢铁，木材，机器制造，汽车，以及农业。美国近几十年来经济结构变化使收入两极分化加快，大量靠工薪为生的中产阶级日益艰难，受害最深的就是传统产业。企业运营不良，产品外包，就业萎缩，技能老化，都让以往平和的美式生活，辛勤劳动，笃信宗教，走上末路。而历次总统大选的候选人均一昧“傍大款”，忽视他们的政治诉求，他们已等候得太久太久，现在终于等来特朗普，天上掉下个“窦尔顿”，于是便义无反顾成为特朗普的票仓。切莫小看这些草根选民，特朗普的出现让他们看到希望，他们厌倦“政治正确”，因为他们是政治正确的牺牲品，这些人在本届大选中表现出空前的政治热情，希望毕其功于一役，让特朗普为他们寻回失去的天堂。可以说，“特朗普现象”恰是精英与草根的分水岭。草根无法自己代表自己，这是历史的规律，也是历史的无奈，他们必须寻找代理人替他们发声，不管代理人是否真心，是否包藏私货。今年大选中的特朗普正是他们选择的代言人。换句话说，特朗普正是依仗这样的民意基础，才能无论怎么“胡说八道”仍恣意横行营旗不倒。

刚写到这儿，报端又传出两则消息，一则是特朗普为一段他过去猥亵女性的发言道歉。另一则是维基解密网再次对希拉里泄密，显示她与金融业的暧昧关系。这些扑簌迷离的选情变化，你一拳我一脚，恰恰说明随时间的临近，大选已进入不可预测的空间，谁都不敢说未来一月会到底发生什么。其实我们不必预测本届大选的结果，形势比人强，批判的武器难以抵挡武器的批判，谁当选都改变不了美国全球化战略的既定目标，阻挡不了美国金融信息及相关高科技产业一路向前的坚定步伐。但是，“特朗普现象”所代表的民意作为新的一极，已登上历史舞台，并将对美国政治生活发生影响。从该意义上说，特朗普再怎么海派混不吝，也俨然从商人蜕变为政客，这才是本届大选的最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