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漩涡中的陈光标

文/梁波 宋志标

舆论漩涡中的陈光标

文/梁波 宋志标

9月23日，自诩“中国首善”的陈光标，在南京黄埔防灾培训中心二楼会议室，召开个人新闻发布会，单方面回应“首骗还是首善”“切胃减肥”、公司查出170多枚假章事件等负面舆论。

整个新闻发布会持续一个小时。由于不让记者翻看现场展示捐赠票据，未给记者提问机会以及现场出现多位“群众演员”等细节，让这场发布会，再次成为“陈光标式作秀”。

近年来，陈光标因高调“作秀”式的慈善捐赠行为，倍受公众关注。就在公众对这场作秀式发布会众说纷纭之际，陈光标在此次现场提及的“毒蛇”张宏德也站到了前台。9月23日下午，黄埔再生资源公司原总经理张宏德向记者证实，他与陈光标“翻脸”，缘起宝钢焦炉拆除项目工程利益之争。

再遭质疑：切胃减肥

又一次的质疑，缘起9月20日《财新周刊》发表《陈光标：“首善”还是“首骗”》，以及网易自媒体《知道》发布《切胃减肥背后的陈光标：业务瘫痪债务缠身》。对此，陈光标回应“切胃减肥”时称全是谣言。他将在北京找一个游泳池，身着泳装录制视频，以此证明自己没有做过任何手术。这是陈光标遭遇新一轮质疑的第一次表态。

20日下午1点09分，陈光标通过个人实名微博称，“说我减肥成功是动了切胃手术，我的天啊！那该多痛苦啊！有些事情清者自清，正好，我的团队本月25日在浙江金华有一场大型会议，我倒是很愿意现场‘献身’说法，让大家‘实体’见证一下，我是个‘完美’的人。”

这是“切胃减肥”的第二次表态，距首次表态，仅仅过去了不到半个小时。在微博中，陈光标还称：“参与投资的由企业和中科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的减肥特膳还帮助很多的胖子瘦了下来，因此这款产品在减肥市场相当的火爆。这不，又有居心叵测的人开始说‘标哥’坏话了。”

9月21日下午3点58分，陈光标通过个人实名微博发布消息称，其将面向海内外媒体召开新闻发布会。

9月23日上午9点左右，陈光标坐着商务车，进入公司大门。透过副驾驶玻璃窗可以看到，陈光标面带着笑容。当然，消瘦的脸庞则更是清晰可见。时至9点20分左右，除获准进入的50多家媒体记者外，现场最后区域，还坐着数十位其他人员。发布会持续了大概一个小时，陈光标在现场有两次发声，第一次是回应“虚假捐赠和切胃减肥背后公司债务缠身”。第二次是发布会临近结束时，多位记者举手喊话示意，希望得到提问机会。陈光标却对此直接回绝称：这是陈光标的个人新闻发布会，而不是回答会，已把综合的提问放在通稿里。

由于拒绝让记者提问，新华社经济参考报记者王文志代表在场记者对此提出异议。他其实想追问两个问题：陈光标在玉树救灾时在当地买了20多台大型机械，在哪里买的？有无发票？另外还想问：好人凉茶公司一个股东陈服被开具死亡证明，从而逃避债务，这个假证明是如何开具的？是不是假公章？“不过可惜的是，他竟然不给提问机会。”在现场，王文志表示，其的确遭到了“围攻”，这些人应该是陈光标当前公司募集的微商。不过，身体并无大碍。

关于切胃减肥背后公司缠身债务，陈光标说，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的减肥手术，更没有做过所谓的胃切除手术，身上至今为止没有任何的疤痕和任何手术痕迹。瘦身成功主要是靠专家综合建议，靠饮食和平时锻炼，也结合了特殊膳食的一些控制。

新农夫与蛇的故事

回应虚假捐赠质疑时，陈光标指着左手边的一大摞票据说，部分捐赠的财务报表都在上面，复印件则通过易拉宝，展示在发布会两侧。“自己拿去统计。”陈光标说，这些捐赠99%是到位的，还有1%是怎么回事，比如说中山陵光标爱情路（音），今年答应一半，明年再分期一半，有时候是分成两次，但是99%都到位了。“再强调一遍，我这么多年，媒体可以去调查，有任何人打到陈光标卡或者是陈光标公司上来捐赠的，一分钱都没有，如果有的话，今天我在这儿的讲话视频我负完全的责任。只不过，我每年春节带了很多企业家到革命老区、少数民族地区去捐款，你们带着爱心跟我一起捐，但是我没有拿任何他们的钱去捐过，这个可以去调查监督，同时这么多年我的捐赠，我本着经营的地方不捐款，捐款的地方不经营，基本上都是少数民族地区和革命老区。”

在陈光标身旁的桌子上，摆了一大摞财务票据。陈光标称，这些都是捐赠原始票据。不过，当有记者翻阅时，有工作人员便出面制止称：不要翻，翻乱了。发布会刚结束，工作人员又迅即将这些票据抱走。当然，截至目前，陈光标捐赠金额到底有多少？其并未给予具体说明和出示直接证据。

此外，“注册天杞园公司，其个人只有9%的股份，整个公司的损失是193万，最后我在法院起诉的是160多万，已经全部还清，这里面我9%的股份，如果我还的话只还20%，但是190多万全是我个人还的，总共负债不到200万，其二江苏黄埔再生资源负债，江苏黄埔再生资源，2003年至今没有向任何一家银行借过一分钱贷款，没有向任何一个朋友借一分钱，如果有的话，也可以调查，江苏黄埔再生资源公司不欠任何人和任何一家银行一分钱。报道真是让我寒心，我认为这给今天很多想做好人好事的人重大的打击，我从来没有把陈光标看成一个人，我看成一个符号，我慈善无论高调也好，低调也好，我主要想带动更多的企业家来履行社会责任，有一句俗话，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做了坏事，今天不出来，明天不出来，早晚一定会出来，我心里真的非常阳光。”

此前，有报道称，陈光标名下公司，查出伪造公章170多枚。在发布会上，主持人代表陈光标说，2016年，有公司员工反应，公司副总蒋勇办公室内存有大量伪造公章。陈光标立即决定向公安机关报案。警察达到现场后，对证据进行保全，并在办公室当场搜查出公章100多枚。伪造公章一事，虽然是公司内部事情，但是这是公司原副总经理蒋勇和原总经理张宏德等人的私自行为，陈光标完全不知情，否则陈光标不可能自己向公安机关报案。

9月23日中午12点39分，陈光标通过个人实名微博，发布“标哥和网友分享在标哥身上发生了新版的农夫与蛇的故事”。至此，陈光标与公司原总经理张宏德的矛盾，彻底公布于众。

陈光标高调慈善惹争议。

张宏德系陈光标老家同村人，早前在社会上闯荡时，曾多次从事贩卖黄色光碟等活动。2003年，生存困难的张宏德找到陈光标，希望陈光标拉他一把，陈光标心地善良，对张宏德较为信任，逐步升为公司总经理的职位，后来又将蒋勇招至公司，张宏德蒋勇二人背着董事长结成真正利益共同体。典型例子是，2014年1月，他们一起成立了“江苏银德建设有限公司”，张宏德任董事长，蒋勇任总经理，有工商登记资料为证。然而当时，陈光标先生正在全力致力于慈善事业。当他发现张宏德、蒋勇二人不但相互勾结、肆意套取和侵占江苏黄埔公司利益，还伪造100多枚公章违法帮助多家公司承揽工程、谋求私利时，陈光标先生再也无法容忍他们的行为，并向公安机关报案。

但蒋勇等人在取保候审后，却想逃避责任，试图栽赃嫁祸于公司及董事长。实际上，对于伪造公章之事董事长本人并不知情，公安机关查获的公章都是企业印章，与公司及董事长的慈善荣誉证书没有任何关联。公司及董事长所获全部荣誉，都已经过公安机关查验核实。

至于公司原总经理张宏德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行为，陈光标先生感到十分痛心。张宏德所作所为比“农夫与蛇”中的毒蛇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陈光标先生一直忍让为先。但张宏德却栽赃陷害、步步紧逼。

在说明中，陈光标将昔日总经理张宏德视为“毒蛇”。对此，记者向张宏德本人予以了求证。张宏德回应称，这次翻脸系因为他与陈光标之间，在宝钢焦炉拆除项目存在利益之争。9月23日下午4点50分，张宏德通过个人实名微博、个人微信公众号，发布《张宏德就陈光标假公章事件的几点声明》。

张宏德通过声明称，其系江苏泗洪县人，现为江苏银德建设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兼董事长，于2015年8月1日至2016年3月21日，曾受陈光标请求，担任江苏黄埔再生资源利用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兼总经理。

张宏德称，其在2015年8月1日之前，既不是陈光标的黄埔公司的股东，也不是黄埔公司的总经理，与黄埔公司亦无劳动合同关系，更无工资与社保。“2015年7月，陈光标找到我说，因为其经营的绿色食品公司（好人凉茶），在南京市江宁区法院十几起被诉案件中败诉被执行，黄埔公司资金链断裂无力支撑正常运转。同时陈光标对我宣称，因中纪委正向其调查令计划、丁书苗的有关问题，让其随叫随到，他分身乏术，力不从心，希望我代持其黄埔公司的股份。”

考虑到与陈光标的老乡关系及多年合作关系，张宏德同意并与其签署了一份《委托代持股协议》。“协议约定：由我代持其在黄埔公司里的60%股份，出任公司总经理兼法定代表人；由我承担黄埔公司每年400万元的运行费用；我可以黄埔公司名义对外承接工程业务，独立核算，按工程项目净利润的12%向黄埔公司交纳管理费。基于这种合作关系，我担任黄埔公司名义上的总经理，前后不过8个月时间。

正是这次协议，引来两人从老乡到反目。

张宏德说，他与陈光标的黄埔公司形成上述协作关系后，2015年11月，其在上海宝钢竞标到一个拆除工程项目，自筹资金6000万元予以启动，拆除工程进展顺利。2016年2月，因黄埔公司在其代持陈光标股份之前，陈光标自己承揽的南京六合区一项建设工程拖欠工程款，被承包商严学虎告上法庭，陈光标败诉并面临被执行。陈光标拒不履行还款义务，他作为彼时名义上的公司法定代表人，被六合区人民法院列入失信人名单。

“于是，我要求陈光标把欠原告人的款项还上，被其拒绝。”张宏德说，2016年3月21日，陈光标突然要求解除与张宏德之间的《委托代持股协议》，他提出解除协议的前提条件是：“陈光标必须作出承诺，我代持其股份期间承接工程的权益归我所有。”陈光标一开始以各种理由推脱，后同意。“解除《委托代持股协议》当天，陈光标即以所谓职务侵占事由向南京市江宁区公安分局报案，并向宝钢公司发函，谎称我被刑事拘留，全面抢夺我在宝钢的工程项目。”

真金白银与跳梁小丑

网易与财新9月20日先后发稿，以很大的报道体量“起底”陈光标。报道的方向与重点放在陈光标与一众落马高官的关系上，他们包括但不限于令计划、令政策、杨卫泽等人，并描述了陈光标靠政商关系攫取第一桶金、发达再至于倒掉的盈利模式。

从媒体角度来说，这次对陈光标的深度调查，是一次“复仇”行为。这么讲出于两个原因，一是过去数年间，媒体从陈光标反复、荒谬的炒作中没有得到有用信息，反而致使媒体被他牵着鼻子走；二是过去凡是有力的调查，都因为陈光标的保护伞夭折掉，这次可以稍慰记者职责。

在解读最新的材料与报道时，可能需要澄清的一个认识是，陈光标无论在舆论场中如何利用炒作勾连慈善事业，但其所做作为，始终与慈善毫无关系。陈光标从来没有被慈善公益界接受过半根脚趾头，所以，一谈陈光标必谈慈善，是一个很深的智商大坑。

在陈光标背后的政治人物没有像本次这样被揭示之前，陈光标带来的一大困扰是如何解释其所谓“慈善”的逻辑。正是在这个起点上，争议产生了，慈善公益界断然否认陈的行为跟慈善有一毛钱关系。而社会舆论中，不乏这样的声音：他毕竟付出了“真金白银”。

通过财新的报道，这个支撑起好多理中客的“真金白银”观，其实是个伪命题，不存在的。考虑到他伪造的逾百枚公章中有好多是慈善或政府机构，考虑到他在慈善捐赠上显著的水分，陈光标这些年来的所谓慈善，不仅远离成熟的慈善方式，更包含许多谎言。

网易与财新揭示：陈光标假慈善的另一面。

陈光标的倒掉，是慈善界乐见其成的。因为他的“暴力慈善”既与慈善界毫无关系，又将舆论中一部分盲目的批评引向慈善公益。在许多时候，对陈光标慈善的暧昧褒扬，实际上是批评者对公益慈善有不忿。隔山打牛，隔陈光标打慈善公益，陈光标倒是乐见。

就此而言，陈光标这次被确认的穷途末路，根本就不该是慈善公益界的议题，因为它从动机目的到手段方式，都是陈光标编织其政商关系网络的工具。在这种情况下，陈从来不在乎慈善界怎么想，他想的是如何造势获得慈善外衣，再去生意场上表演牟利。

通过网易与财新的揭示，陈光标露出了假慈善的另一面，那就是官场行走或权贵门客。他之所以借慈善暴力炒作，是为了获得慈善勋章，进而垫高一点点他在官场与门客的地位，自抬身价，售于王者。那些以慈善为陈光标辩护的人，属于会错了情，表错了意。

将陈光标的商业模式坐实在政商关系之上，是网易与财新的贡献。有了这一块，陈光标的中国故事终于完整了。他的假慈善真炒作，他的荒谬怪诞之举，他时刻自带小丑模式的行为，都能够解释的通了；他的做事、扮傻、强以为聪明，都有了落脚点。

借助这些深度报道，再面对陈光标这个人（或大众视野中的这名演员）时，主要问题已经从如何看待陈光标的慈善，变成了如何看待陈光标的生意。而经过这么一个转换，问题其实变得简单了：慈善模式莫衷一是，政商关系却是一点就通，不懂不是中国人。

在权势人物在位时，利用各种关系钻营，以及那些在自建的印章库房里按需盖上的荣誉证书，陈光标得以经营他的关系网络。从某种意义上说，陈光标也是吃到了汶川地震后社会建设的红利，大家对慈善人士高看一眼，陈光标再刻意经营，果实是有的。

而陈光标经营保健用品，开拓绿色农业增长点，尽管因此负债累累，毫无起色，但这些经营范围，恰恰是他作为底层奋斗的小商人所能经营的领域。生意就是权力结构的商业化投影，什么人在什么层次觅食，在现实中是命定的。陈光标坠落到本来的阶级上，照见众多真相。

当然，陈光标靠着苏北人的精明艰难维持对他来说很昂贵、也很脆弱的政商关系，从始至终都不是丢人或罪恶的事情。他所招致的反感，不是仇恨性质的，只不过源于那些看见他真相又只能隔靴搔痒的怨气，或在他长期低劣的炒作中无法躲避、遭低智商碾压的厌倦。

除了那些被他拖欠的债务深深困扰的债权人，陈光标也不是谁的敌人。原先以“特立独行的慈善”为他辩护的人，还可以继续在他身上寻找亮点，比如目之为边缘人士攀附权贵先发达后没落的人间悲剧。但这些心思及格局，衬托出愚弄与被愚弄该有多么强烈的彼此需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