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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的宵禁:性侵忧虑和女大学生的校园空间使用

2016-12-18周培勤

妇女研究论丛 2016年6期
关键词:校区校园空间

周培勤

(南京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隐形的宵禁:性侵忧虑和女大学生的校园空间使用

周培勤

(南京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女性;性侵忧虑;低密度校区;空间使用

对犯罪受害的忧虑及采取防范措施是一种日常性的体验,而性侵的阴影使得这种忧虑心理在女性身上更为显著。本研究通过深度访谈发现,在新近建成的低密度大学校园中,女生的性侵忧虑普遍存在,并且忧虑心理呈现出一定的时空维度;为忧虑所困扰的女生采取很多措施来应对,但这些措施显然制约了她们的个人成长,构成了实现教育性别平等的一个障碍。研究最后指出,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适度多元化校园空间的使用功能,而全面解决这一问题则需要更深刻的社会学的想象力。

一、性侵忧虑、空间使用和教育平等

(一)社会问题视角下的犯罪受害忧虑

现代社会中,担忧自己有可能成为犯罪受害人是一种日常性体验[1](PP445-471)。西方学者对于犯罪忧虑的关注始于20世纪60年代末期[2](PP467-485)。根据2010年盖洛普(Gallup)民意调查,37%的美国人对晚上在离家一英里的范围之内步行感到害怕[3]。欧盟的调查显示,大约1/3的居民觉得走夜路不安全[4]。澳大利亚统计局于2010年发布的一项调查结果也显示,有15%的澳大利亚人因为安全顾虑而从来不走夜路[5]。这种对于安全的担忧心理在中国也同样普遍。例如,在北京、重庆和广州三市的调查发现,居民对独自外出到僻静或野外的地方,“非常担心”和“有些担心”的比例合计白天为68.1%、夜里为81.7%,76%的女职工上下夜班需要接送[6](P27)。

一般而言,高犯罪率会导致较高的受害忧虑。从这一角度出发,美国社会学家马克·沃尔(Mark Warr)认为,人有受害忧虑是正常现象,这样的心理可以促使人们采取保护措施从而提高生存机会,成为社会问题的是大大超过实际风险的过高的忧虑[7](PP451-489)。大量研究表明,在很多情况下,实际犯罪率与受害忧虑心理并不相关[8](PP210-211)。例如,美国的暴力犯罪自1994年以来一直呈下降趋势,但是民众的犯罪忧虑程度35年来基本保持不变[3]。不少传播学者认为,美国地方电视新闻对犯罪问题的报道过多,而且内容煽情,容易误导观众对周边的犯罪率做出过高的判断[9](PP88-104),这就是大众传播研究中提出的涵化理论[10](PP175-194)。研究还发现,一些其他社会因素会加深人们对人身安全的担忧和焦虑,诸如整体的社会不信任、对警察执法能力的怀疑、意识到的民族问题的严重性等[11](PP278-301)。这些研究显示,受害忧虑问题不完全等同于犯罪问题,它可以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问题。

受害忧虑心理促使人们采取保护性或者是规避性的措施来应对[12](PP238-250)[13](PP311-328)。保护性措施包括学习防身术、携带武器、安装防盗装置等;规避性措施则是指刻意避免出现在被预测是不太安全的地方。这些个体所采取的防范措施,如果面广量大,整合起来则会导致社会性的不良影响[14](PP9-24)。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不少城市中心区域治安恶化,中产阶级白人大批向郊区搬迁,而滞留在内城的多是缺乏资源无法离开的有色人种,形成了“巧克力市中心”和“香草郊区”的空间形态上的种族隔离[15](PP319-344)。另外,不管采取怎样的防范措施,应对受害忧虑都会消耗大量社会资源、约束社会发展。

(二)女性的性侵忧虑和“男造环境”

日常生活中总会感觉到女性普遍胆小,这一点已经通过不同学科、在不同国家开展的对犯罪受害忧虑进行的大量研究得到了印证:女性的受害忧虑程度远远高于男性[16](PP319-344)[17](PP399-425)[18](PP385-401)。这在中国大陆[19](PP93-108)和香港[20](PP479-494)的调查中也被证实。另一方面,几乎所有国家和地区的案件统计数据都显示,犯罪受害人中男性占绝大多数。在分析为何女性反而会表现出更高的犯罪受害忧虑时,学者提出了多种解释,其中肯尼思·费雷罗(Kenneth F.Ferraro)[16](PP85-100)提出的“性侵的阴影”(the shadowof sexual assault)假说非常富有启发,并在大量研究中被证实。这一假说认为,性侵基本上都是男性针对女性的犯罪,它对女性带来严重的身心伤害,尤其是受害女性的心理创伤可能会持续终生;与此同时,不少犯罪,例如抢劫、入室盗窃等,都有可能演变为性侵,从而导致女性格外的担忧。研究还发现,女性对性侵的担忧程度受到年龄的影响而呈现U字形分布,即年轻和年长女性的性侵忧虑要高于中年女性[12](PP238-250),这很可能是因为年轻女性更容易成为性侵的目标,而年长女性因为体力下降而对任何形式的暴力犯罪都比较担心[21](PP241-256)。

基于较高的受害忧虑,女性相应表现为对周边环境更为警惕。美国城市社会学家威廉·怀特(William Whyte)在其早期的研究中就发现,如果一个城市公共广场的周边性别比例平衡,但是在广场中活动的女性显著少于男性,这表明这个广场在设计上一定存在某种问题,因为女性往往会花更多时间琢磨一个空间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22](P18)。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不少地理学者开始从性别视角来研究女性的性侵忧虑,并批判性地指出这一问题的存在与“男造环境”(man-made environment)有关[23]。这些女性主义学者指出,现有的大量社会空间都是在男性主导的性别意识形态下生产出来的,忽视女性的需求,包括她们对人身安全的特别考量。吉尔·瓦伦丁(Gill Valentine)指出,女性的脑海中普遍都存有一张“认知地图”,标注着她们认为特别容易遭到性侵的场所和时段,这张地图主导着她们的日常生活[24](PP385-390)。

大量研究证实,性侵忧虑是女性在面临很多生活决策的时候不得不考虑的一个因素,她们所采取的应对策略或多或少都对自己的空间使用加设了限制,而这种束缚显著降低了她们的生活质量和自主生活能力。例如,一项针对美国女性到一所公园休闲锻炼的研究发现,84%的女性选择结伴而行以减少危险,这其中也包括一些实际上更享受独处的女性[25](PP645-663)。另一项在澳大利亚对曾经独自跨国旅行的女性进行的访谈发现,这些表面上特立独行的女性也会因为担忧性侵而选择避开男权主导的国家,或是在旅行中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26](PP167-186)。

(三)教育平等的空间视角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高等教育中的性别不平等现象逐渐得到改善。在美国,到1980年前后,大学新生中男女生比例基本各半,之后女生比重不断增加,到2014年,女生占比为56%[27]。虽然女性接受教育的机会大增,但女性主义学者罗伯特·霍尔和伯尼丝·桑德拉(Roberta M.&Bernice R.Sandler)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就敏锐指出,从社会性别角度来看,教育上的男女平等还远未实现。她们在发表的题为《教室之外:令女性心寒的校园气候?》的论文中指出,大学校园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还存在大量的性别歧视,其中包括校园安全问题,它们严重影响了女大学生的学习体验和学习效果。两位学者还指出,这些潜在因素的影响很大,“实际上微妙的和无意的一些事件会形成最大的危害,因为这些事件往往发生在被影响者也不完全知晓的情况下”[28](P4)。20多年后,中国的高等教育面临着同样的情况。在21世纪初期,中国高校的女生比重逐渐赶上甚至超过男生,2009年,全国在校的本专科生中,女生占比首次超过一半,2010年,女硕士生占比也超过一半,在一些专业尤为集中,一度令不少人担忧“男孩危机”,一些高校甚至违规在招生中采用性别比以降低男生的入学分数要求[29]。但在这个时候,一些清醒的女性主义学者指出,女生在进入高校之后还面临着大量的性别歧视,实现性别平等的目标还有着漫长的道路。例如,刘伯红和李亚妮从教育机会、学科和专业隔离、教材和教学内容、校园文化等七个方面阐述了中国高等教育在教育起点、教育过程和教育结果上的性别歧视。她们在研究中特别提及了校园空间的性别化,指出高校宿舍就是一个体现落后性别意识的场所,一些学校对女生宿舍实行严格的专人把守,这种将女生视为弱者而进行保护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对她们的束缚和限制[30](PP55-64)。王俊在对一所高校校园进行的性别分析中也指出,这所高校在空间配置、空间设计和空间区隔等方面体现了鲜明的父权制特征[31](PP20-24)。

就校园安全而言,有着“象牙塔”之称的大学一直给人一种远离尘世纷扰、静谧祥和的错觉[32](P68),实际上它远非一个可以让人高枕无忧的世外桃源。例如,美国教育部网站公布的数据显示,大学校园性侵案件非常普遍,不少知名大学也情况严重。2012年至2014年,拥有近29000名学生的哈佛大学,其校园内发生的强奸案件分别为31起、35起和34起;耶鲁大学有12000多名学生,强奸案件为16起、12起和13起;而有学生9000多人的布朗大学,2014年发生的强奸案件高达43起[32]。同时,大量研究证实,犯罪受害忧虑的性别差异同样存在于大学生中。在美国东北部一所大学进行的研究发现,受访的46位女生中,44人均有不同程度的不安全感[34](P25)。道恩·柯里(Dawn H.Currie)对加拿大知名的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校园进行了个案研究,发现女生远未充分使用校园空间,其中55.2%的女生会尽量避开校内的一个停车场,25.7%的女生在晚间会避免去图书馆,与此相应的是,有2/3的女生表示,如果她们感到安全,会更经常、更广泛地使用校园[35](PP32-34)。也就是说,在校园中,人身安全顾虑限制了女生的空间使用,这使得她们在获得了教育机会之后却并不能享受到性别平等的教育过程,而教育结果的性别差异也就难以避免。

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学界开始关注空间与安全的关联[36](PP113-118),但多年来一直以引介国外研究成果为主,基于本土的经验研究不多,而对影响空间与安全关系的性别因素关注更少。本研究的主要目的是在中国展开这个方面的探索性研究,检视欧美经验研究揭示的性侵忧虑对女性空间使用的束缚在何种程度上、以何种形式存在于中国的大学校园中,并试图梳理和探讨对此更有针对性的解决策略。

二、个案介绍

具体而言,本研究是在一所新近启用了几年的大学校园中展开的,通过访谈的方式了解女大学生对这种新型的社会空间环境的安全感评价,以及如果存在受害忧虑,她们在日常生活中会采取怎样的应对策略和行为。

(一)大学新校园:现代主义的空间产物

中国的很多大学都有新老校区之分,本研究聚焦于大学新校区,主要是因为它代表了中国在过去二三十年间大力打造的一种空间类型——低密度城市空间,它不仅已经容纳了绝大多数的在校大学生,同时也体现了未来几十年中国高校的基本空间形态。

大学新校园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空间产物。改革开放以后,中国重新启动了停滞多年的城市化进程,从1978年至2014年,城镇常住人口由1.7亿增加到了7.5亿,城市数量从193个增加到了653个,城市面积从1981年的0.7万平方公里扩张到了2015年的4.9万平方公里[37]。伴随着高速城市化进程的是大量低密度城市空间的出现。从1986年到2000年,中国城市扩展系数(城市用地增长率和人口增长率之比)达到2.27,远远高出国际公认的较为合理的标准的1.12倍[38](P61)。多年来,规划建设各种园区一直是各地政府的工作重点。2013年,国家发改委城市和小城镇改革发展中心研究人员搜集了12个省各城市的文件资料进行分析发现,156个地级以上城市中提出新城新区建设的有145个,占92.9%,其中12个省会城市提出要推进55个新城新区的建设[39]。大学城正是这些众多园区中的一个重要类型。自1998年国内第一座大学城——位于河北廊坊的东方大学城拉开序幕,目前全国各地已建成和正在建设的大学城有70多个[40](PP80-83),其中包含了近千个新校园。

本研究是在一个沿海省份的省会城市A市的一所大学的L校区展开的。L校区位于A市郊区的一个大学城内,大学城目前建成面积40多平方公里,包括10多所大学,在校生15万人左右。L校区几年前投入使用,目前还在继续建设中,校园基本情况如下:

1.校园面积广大,人口密度低。L校区大约占地3000亩,有学生15000人左右。L校区所在的新区人口密度不到老校区所在市区人口密度的1/10。新校区的宽敞显而易见,例如,从主大门到校园最里面边界的直线距离有两公里之长。

2.建设从对荒地的规划开始,有严格的空间功能区隔。校园内主要分为教学区、生活区和办公区,建筑物风格统一,体现出开阔、工整、有序的现代城市特征。

3.校园采用围墙与外界隔离,配套设施齐全,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门禁社区。L校区内除了教学楼、图书馆、实验室等学习场所之外,还有食堂、体育场馆、超市、医院等,一应俱全,学生们很少离开校园,他们将去市中心称为“进城”。

4.校园距离市中心20多公里,出行基本依赖公共交通。主大门前有地铁站和公共汽车站,公共交通在晚间9点以后陆续停运。这样,在晚间最后一班地铁之后到第二天清晨,校园是一个孤立的“城堡”。

总体而言,基本建成的L校区体现出了现代功能主义城市规划所倡导的“空荡的、明显的秩序和静谧感”[41](P37),可以被视为中国已经建成的几百个大学新校区的代表,也是中国大量新近生成的各种园区的一个缩影。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主要采用深度访谈的方法。21位受访者均为L校区的常住女生,在受访的时候,她们在这一校区中的居住时长最短为10个月,最长的接近4年。访谈对象的获得是采用滚雪球的方式由学生介绍的,但为了降低访谈对象的同质化,也尽量在受访者中体现年龄、专业、居住年限等方面的多元化。最终,访谈对象中本科生6人,硕士研究生15人,来自8个专业。访谈由研究人员本人进行,每个访谈时长在1-2小时,所有访谈均在获得同意之后录音并逐字整理成文。

之所以采用访谈方法开展本次研究主要出于三个方面的考虑:第一,作为一项探索性研究,深度访谈的灵活性和开放性有助于梳理出一些这个领域的重要概念和维度;第二,已有的文献揭示,性侵忧虑是一个多层面的、动态的社会心理,它与个人的生活环境和生命历程密切相关,而质性方法更有助于获得这方面的资料[42](PP297-312)[43](PP255-266);第三,研究涉及女生对于性侵的看法以及她们是否遭遇过性侵等问题,访问者和受访者较长时间的交谈有助于建立信任关系而展开这些话题。另外,从女性主义研究方法论的角度而言,深度访谈本身也是一个赋权女性的机会。在本研究中,多位女生在访谈中表示,她们对于性侵忧虑这个话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之前从来没有与其他人敞开谈论过这个问题,有女生自责是自己特别胆小,也有女生担心说出来会被人笑话,还有女生说从没感觉有机会可以谈论这个问题。

访谈采用半结构式方法。具体而言,研究人员首先请受访女生考虑在校园生活中是否担忧安全问题,如果存在,担忧来自哪些方面;再请她们具体指认出校园生活中在时空上感觉安全和不安全的地方,并阐释原因和讲述相应的个人经历;最后,请担忧校园中个人安全的受访者讲述自己是如何采取措施来应对性侵忧虑心理的。本文是对其中一部分访谈结果的梳理和分析。

三、低密度新校园中女生的性侵忧虑

对女大学生的深度访谈发现,在这个大学新校区中,性侵忧虑是其中大多数人的一种普遍感受。具体而言,她们的性侵忧虑体现出显著的时空维度,而采取措施缓解这一焦虑情绪已经深刻地融入了她们的日常生活。

(一)性侵忧虑:新校区中的日常体验

在受访女生的眼中,大学校园是一个相对较为安全的象牙塔。她们普遍认为,与校园相比,“社会上”则是鱼龙混杂,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因而要特别保持警惕。例如,研究生J说,她有时候在下了地铁之后穿过地下通道回到学校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看到学校门口的保安岗亭时就会觉得可以松一口气了。这种对于校园安全的总体正面评价与已有的研究发现相似,这些研究也指出,对于校园的熟悉会让女生感到放心和安全,而引起她们恐惧的是自我群体之外的“他者”[44](PP19-20)。因为L校园是门禁社区,对于“他者”的进入有一定程度的控制,这一点与甚少有围墙的欧美校园有着很大的差异。

但即便认为校园相对安全,受访的21位女生中,有18位时不时担忧自己可能会遭遇图谋不轨之人,最具体的担忧意象就是总担心周边某处埋伏着一个伺机行动的坏人。下面是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表述:

我每次一个人去办什么事情,在外面,人也比较少的时候,脑子里会不自觉地想到,如果现在出来个人,我要怎么对付,反正不自觉地会稍微想一下。(C,研究生,二年级)

我每次推开(宿舍)厕所门的时候会想里面会不会站了个人,或者晚上把阳台门打开,会想阳台的黑角落里面会不会有人。(N,研究生,一年级)

我会到处看,越是看越是害怕,啊哈,就前后瞅一圈儿。我觉得我有时候挺奇怪的,我有时候看看,比如说看到这个地方就会想“这里会不会藏一个人啊”,就是觉得挺奇怪的,我怎么会那样想的?但的确会这样。(J,研究生,二年级)

从上述引用的话语中还可以看出,忧虑心理出现的频次比较高,两位受访者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每次”这样的时间副词,显见这并不是偶尔才有的念头。那么,这些年轻女性常常担心的那个躲在阴暗之处的坏人是否有具体一些的面目呢?这个坏人要伺机从事怎样的恶行?

(有没有想过这个黑暗中可能躲着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是男人,藏个女的也不用害怕啊。(J,研究生,二年级)

最担心的……呃……应该就是色狼这种,或者说你就是失踪了,被绑架了……对,现在不是有很多那种囚禁啊,女性突然失踪了,囚禁个几年,性奴啊那种。(A,研究生,一年级)

我觉得还是性侵,因为我觉得其他东西吧,像偷啊抢啊,像我们所说的,都是身外之物嘛,但是我觉得性侵害呀,特别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我觉得可能会有一些心理阴影什么的,特别是对之后的婚姻生活啊,我觉得会有一定的影响,毕竟是女孩子,不像男孩子一样。(M,研究生,二年级)

本研究的这些访谈可以证实,性侵的阴影也同样存在于在校的年轻女大学生心中,在传统贞洁观念的支配下,不少人认为它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影响终身幸福的。

(二)性侵忧虑的时间维度

大量研究证实,女性使用空间的自由度与时间密切相关[45](PP305-318),天黑会使得她们对安全的忧虑加剧,20世纪70年代英美女性曾经掀起过“夺回夜行权”(Take Back the Night或Reclaim the Night)运动,目的就是要让女性获得夜间外出的安全保障。本研究也发现,女生的确怕黑:

那个后山啊,白天有人一起去可以考虑,晚上肯定是不会去的。(M,研究生,二年级)

我想那边(指导师的办公室)还有沙发嘛,还可以上网,那段时间不是写论文嘛,然后我们就把那边打扫干净,准备以后就天天来。

(老师平时不怎么来?)

对对对,我们想在那边自习,中午还可以睡个午觉啥的。我们在办公室待了一下午,觉得很好,后来晚上我们去食堂吃饭,五点半再回来,那时候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了。因为那边过道很黑,比较偏,有点黑,然后我们俩吓死了,她说“这个人太少了怎么办啊”,我说“我也觉得怕,我们赶紧撤吧”,就是觉得趁还没有黑透,就赶紧走。我们后来回去的时候就跟同学说,不要去学院楼,晚上太吓人了。(J,研究生,二年级)

我觉得这个校园大,然后黑的话,真的是各种地方什么事都能发生。我那天打电话的时候,走得有点偏了,走到了新建的教务处那边。那个楼的行政人员估计五六点就下班了,楼整个就空掉了,然后光线也很暗,我就往回走了。……当时我就觉得好像校园里面各个角落都会隐藏一些什么人,万一跑出来是一个坏人的话……(A,本科生,四年级)

在一致怕黑的情况下,考虑到天黑之后的时间很长,为了更为具体地进行剖析,研究人员还询问了受访者一个问题:晚上在校园中,有没有一个时间点让你觉得这之后行走在校园中需要格外谨慎一些的?天黑由自然时间确定,而这一问题是为了确定黑暗引发性侵忧虑心理的社会时间。下面是一些受访者的回答:

一般情况可能夏天的时候觉得呆晚一点还好,冬天的时候天黑得更早,可能是天一黑透的时候就多少会有一些担心。(B,本科,四年级)

天黑之后,可能要分情况。比如说10点之前,学校人还比较多,那个时候不会怕,而且一般我们也不会走特别偏的地方,在主干道上不会害怕。但如果晚一点的话,我可能就会加快速度。(O,研究生,二年级)

10点以后我就会觉得很恐怖。因为10点之前还有学生在上自习啊,上课,路灯都很亮,学校路灯倒是一晚上都是亮的,但是10点之后学校人就少了,而且这个学校很空旷,我会觉得有点不安全。因为学校好像还有施工的人嘛,看到不像学生的人走过来、单独的男生走过来,我都会觉得有点紧张。(N,研究生,一年级)

可以看出女生相对集中地将晚上10点到11点作为一个临界时段,在这个时间段之后,如果还在校园中行走就需要相当谨慎了。对L校区进一步了解可以发现,这一时间段的确定与校园生活的节奏有关。整体而言,与其他中国的大学一样,L校区作为一个有着两万多人的社会组织在时间上采用了自上而下的、严格的、标准化的管理方式。根据学校安排,在学期期间,图书馆在晚间9点半关门,教学楼10点半关门,而宿舍楼在11点半关门。与此相应的,校园内的超市、小吃店等等也都在10点左右陆续打烊关门。看得出来,女生对于校区的作息时间很敏感,有一位受访女生甚至得出了这样的经验,即在图书馆自修一般也是9点20分趁着开始清场时离开最好,这样可以享受到夹杂在人潮中的安全感。她说,教学楼虽然也有统一的关门时间,但因为出口众多和分散,不会形成那样可以包裹于其间的人潮。实际上,这种通过时间制度来形塑特定社会行动模式的做法并不是大学校园所特有的,它是现代都市的一个基本特征。齐美尔(GeorgSimmel)在对20世纪之交的都市生活的现代性进行分析的时候就指出,都市人口过多,利害关系复杂,没有准确的时间观念就会乱套,这种时间观念上的理性主义赋予城市生活秩序,但同时也使得城市生活方式缺乏个性[46](PP258-279)。如果在几个不同时段站在校园路面上,立刻就可以从路人的来往和聚散感受到L校区强有力的社会时间制度。

另外值得指出的是,校园生活除了每日有严格的节奏之外,年度的节奏也很清晰,相应也影响着女大学生的安全感。具体表现为在春秋两学期校园内人来人往,而寒暑假则稀稀落落,因此校园内的大部分配套服务设施在假期也仅是有限开放,这又进一步加深了假期间校园的冷清,这一现象在寒假更为明显。受访的一位女生说,她有一年在春节过后很早就回校了,想利用假期剩余时间赶一份课程作业,但她在回到学校的当天晚上去楼下的ATM机取钱,也就七八点钟,她发现周边空旷无人,感觉有些害怕,隔了两天她就又坐火车回了老家。

(三)性侵忧虑的空间分布

女大学生们对于周边生活环境的留心,还表现在她们可以在受访中很快开始详细阐述自己对于校区中不同区域和建筑物的安全感受,这也表明她们头脑中存有一张清晰的“认知地图”。

具体而言,在整个校园中,一致被公认安全的地方是学校图书馆。这座宏伟的建筑是校园中的地标,它位于校园主轴,与主大门遥相呼应。综合受访女生的叙述来分析,图书馆之所以被认为是最安全的地方主要是因为它有如下特征:进入图书馆必须刷卡,持卡的只有学校的师生员工,因此这里没有陌生而危险的“他者”;图书馆里装有大量摄像头,而对安全敏感并经验丰富的学生还会在需要的时候特意选择摄像头范围之内的地方;图书馆里有管理员、保安和保洁员,舒适的学习环境又吸引了众多学生,甚至楼道拐角处、偏僻的厕所附近也常常有人在那儿徘徊着轻声打电话,完全没有安全死角。另一处被女生们公认为很安全的场所是食堂,尽管她们都知道食堂小偷小摸的情况比较多,经常有保安拿着喇叭,不停地提醒大家“小心财物,谨防扒窃”,但食堂在开饭时段总是人声鼎沸,没有人感觉那里很危险,这也间接印证了女性的受害忧虑主要是来自于对孤立空间中性侵的担忧。

但是,校园中的其他众多场所都被人数不等的受访者提及它的安全隐忧。具体来看,有三类场所最可能会引发女生的害怕心理:荒凉偏僻的地方、结构错综复杂的地方和阴暗的地方。

L校区因为占地广阔,教学区和生活区在中心,相邻很近,外围是学校的行政办公楼、各个院系的办公楼和校医院等。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他们平日的活动半径都比较小,主要是在校园中心地带,周围的行政区域以及校区围墙附近在他们看来就比较偏远了,那里人不多,环境也陌生,因而令有些人心生畏惧。

环境学院那边顺着那条路一直走好像刚刚弄了一个山出来,我跟一个女生走上过那个山。我们俩的感觉就是最好不要一个人过来。好安静啊,如果你被推到哪个地方,喊都没人应的那种,而且不会被很多人发现。(B,本科,四年级)

那条路我是不敢去的,就是沿着校医院一圈的那个路。上次我骑自行车走过,取快递嘛,其实那段路很长,一般是他们食堂的人运输什么东西啊,会走那条路,因为我觉得那条路我不是很熟悉,所以大晚上的我不会去,其他的还好。(X,本科生,三年级)

一些女生认为,校园中有不少建筑内部结构很复杂,去过多次还是会常常迷路或者找不着目的地。有几位理科女生都提到了一座结构宏大复杂的实验楼:

我觉得那个楼就是构造特别奇怪了,可能拐着拐着你就在里面迷路了。那个地方你就会觉得……人可能对不太熟悉、不容易掌控的地方,你就会觉得那个地方可能隐藏着危险。(B,本科生,四年级)

我方向感比较强,所以对一些东西都会比较熟悉,我一个室友她只要去实验楼就晕,她以前去实验楼找一个地方大概转了一个多小时。

(为什么呢,是因为那个结构?)

有一点,它中间有些地方是通的,有一些地方可能这两个楼不是完全通的。中间有天桥的,但是两边的样子是一样的,方向感不是很强的人,她又看不到外面,在里面都是相似的结构,有可能就忘了。(I,本科生,三年级)

另外被多位女生提及经常会在里面迷路的是一座重要的教学楼。这座楼的特点与上述实验楼相似,规模庞大,半围着的主体结构,在不同的方向有好几个出口,内部楼梯和走道众多,分为几个区域,但每个区域的外形特征相似并且没有鲜明易识的标志。受访的硕士生A说,有一次晚上在这个教学楼上完三节课,她去了一趟厕所之后就发现其他同学已经走空了,这时大楼的主大门已经关了,她在慌慌张张的情况下选择了一个楼梯走下去,但却发现它是径直通向封闭的地下室,这令她更加紧张。

与担忧的时间维度相一致的是,阴暗总是带来更多的畏惧心理。这种阴暗,最常见的是晚间人工照明不够,但也有可能是在白天因为光照不充分而产生:

食堂旁边有自习室,我去过那边,因为觉得有时候上自习可能离那儿更近一些,上个学期去过一两次,但是有阴森森的感觉。它是里面比较封闭的那种环境,就只有一个玻璃门,进去之后那个走廊里面很黑,白天的时候也很黑,因为它是属于那种,就是教室门如果不开的话,它就不透光了。(J,研究生,一年级)

实际上,被女生指认为容易引发受害忧虑心理的空间很多,这些空间的位置、结构、功能等差异很大,而纵观这些空间,它们有一个显著的共性,那就是人少,她们担心这些地方更有可能遭遇坏人而周边又没有人能施救。出于安全考虑,校园内多处安装了摄像头,路灯状况也良好。但是,这些防范措施并没有完全缓解女生对于周边无人时候的安全担忧。有些女生知道不是每个摄像头都是24小时在工作,还有一位女生强调指出,摄像监控有助于提供信息抓住坏人,但是却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受害事实。另有一位女生谈到自己有一次深夜行走在校园中,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总在回头往后看,她说当时路面上照明很好,但是:

有路灯也没用啊,你可以看到前面,但又不能看到后面!(Z,研究生,二年级)

(四)应对性侵忧虑

访谈表明,受访女生经过一段校园生活的积累,已经形成了诸多提高安全感的措施,虽然她们难得会在平日明确提及这些考虑,但这种防范意识弥漫在她们的日常生活之中。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举措甚至具体到一条小路或者是一个厕格的选择:

白天走的是最近的,就直接从食堂那么走下来;然后晚上走的是有路灯的那条路,走篮球馆和操场中间的那条路,就是有路灯的。

(所以白天晚上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

(这个是肯定的?)

对。(Y,本科生,四年级)

一般在教学楼上厕所,尤其是没什么人的时候,我都是用最靠近厕所门的那一小间。以前听说教学楼厕所间会伸出一只手,就是想摸你什么的啊,我还看到过楼梯口有女生贴的告示,提醒大家注意,很多人都看到过那个告示的。

(为什么靠近门的厕所间比较好?)

万一遇到什么事情冲出去最快啊。(Z,研究生,二年级)

本次调查发现,在校园生活中,最为普遍的应对性侵忧虑的防范性策略是“结伴”,创造人气互相照应,相应地要尽量避免的情况就是“落单”。因为集体宿舍的生活方式,女生要结伴还是比较便利的。访谈中有多位女生都提到,她们会和室友在日常生活中保持密切联系,经常一起进出,或者至少室友之间对于彼此的行踪是掌握的。这种紧密联系部分是缘于朝夕相处中衍生出来的亲密关系,也有部分是出于安全考虑:

我觉得尽量不要落单。一般有责任感的话,很晚的时候大家不会让你落单的,这样就好。(A,研究生,一年级)

但是,有过工作经验的受访研究生已经意识到,参加工作之后往往不会居住在这种集体宿舍之中,要结伴就没那么容易了。另外,女生互相结伴在有些时候还被认为力度不够大,在去一些被认为比较危险的地方,女生还会主动或者被要求与男生结伴。

我们有一门课程需要出去发问卷,然后老师就会叮嘱说一定要派一个男生跟着几个女生一块出去,不管是去哪。特别是工地,白天也不让女生去,只让男生去。

(你们专业男生比较少怎么办?)

反正老师会说男生必须是散开在各个小组,每个小组都一定要有。(B,本科,四年级)

有一次晚上我回来很晚了,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我一个人走得有些害怕,这时有个男生骑车从后面超过我,我当时真想喊住他说“同学我们一起走”!(J,研究生,二年级)

而通过访谈也可以发现,在有些情况下,女生们没有办法结伴,她们就可能采取更加保守的做法,回避被认为有危险的地方。这种生活调整可以是细微的,比如说早点离开自习教室、不去参加感兴趣的社会活动,但也可能会导致她们放弃一些很重要的生活机会。例如,有一位被访女生家境较为困难,她希望通过做家教减轻家庭负担,家教的地点不算远,坐地铁几站路,但是在大胆试了几天之后她还是辞工了:

因为我觉得刚开始嘛,我就想试试看,看到底怎么样,毕竟时间上还不算太晚,比如说你八点回来,时间上还可以接受,大家觉得可能还挺早的。但是实际上不是那样的,因为冬天的时候很早街上就已经没有人了,尤其是天比较冷的时候,下雪呀或者别的,就更没有什么人了。(J,研究生,二年级)

一位受访女生即将硕士毕业,她说在校园中没什么害怕的,但非常害怕一个人住旅馆。在接受访谈的时候,这位女生正在纠结是否要去外地参加一个应聘考试,而她在那个城市无亲无故。对这位女生而言,她需要权衡的是对性侵的忧虑和一个可能的工作机会。当然,这样事关重大的决定并不是天天会面临,访谈更多地揭示出,在性侵忧虑驱使之下,这些年轻女性为此而采取的一些举措已经深深嵌置于日常生活之中而成为常态,形成了她们所认为的妥当的应对危险的生活方式[16](PP85-100):

可能这些事情(指听说的校园中发生的性侵事件)我第一次遇见对我触动很大,但是我可能比较神经大条吧,他既然没有伤害到我,我就不要觉得那个,不要往心里去,不会对我有影响,但是我会小心。

(怎么小心呢?)

晚上不要出门。(X,本科,三年级)

虽然这位受访者自我判断心中没有性侵的阴影,但她实际上已经采用了非常严格的自我宵禁的方式,这种彻底的躲避行为是女性应对性侵忧虑最被动也是最常见的一种办法,它也决不仅仅出现在大学校园之中[47](PP231-244)。

四、讨论:改善女生的校园空间使用权利

近30年来,全国各地建成和在建的大学新校园有数千个。这些新校园大多秉承现代功能主义的规划理念,校园内精心分区布局,建筑风格整齐划一,景观优美。它们的建成,从物质角度来说极大地改善了办学条件,满足了高等教育大发展的需求。但是,正如本研究所揭示的,风景如画的新校园中暗含着不少可能引发性侵忧虑的因素,影响女生在校园中畅行,从长远来看,这种潜在的空间使用上的束缚势必将阻碍女性在高校享受平等教育过程和最终获得平等教育结果。那么,这一问题应该如何着手解决呢?

首先,需要从社会性别视角出发打造相对安全的社会空间。这一点海内外已经有一些做法值得借鉴。例如,针对城市中女性遭受的暴力和不安全感,1989年加拿大多伦多市发起了女性安全审计(Women’s SafetyAudit),从女性人身安全的角度对城市建设进行评估,目的是更好地实现女性使用城市空间的权利[48](PP205-218)。台湾学者毕达恒等在对台湾的数所大中小学进行考察之后提出了“建立安全与无性別偏见的校园空间指标”,从校园布置、资源分配、运动场所、厕所和校园安全五个方面提出了一系列操作性很强的建议[49](PP126-134)。而在本研究中,受访女大学生已经指出校园空间在物理形态上存在着诸多可以改善之处,她们作为这些空间重要使用者的想法应该被更多倾听和采纳。

其次,从空间功能多元化入手,适度提高低密度空间的使用人数。从本研究的发现来看,引发女大学生性侵忧虑的最主要因素是校园里在特定时段和特定区域缺乏人气,她们常常感受到落单带来的无助感。美国记者和社会活动家简·雅各布斯(Jane Jacobs)在1961年出版的《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一书中旗帜鲜明地反对城市密度过低,呼吁要通过建设丰富的社会生活来保持街面人气,以形成非正式的社会互助网络,维持公共治安[41](P32)。建筑设计师奥斯卡·纽曼(Oscar Newman)也在同期提出要打造“可防御的空间”(defensible space),即要在建筑物的设计中提供机会使得个体的人身安全保障由周边人无意间的监管和互助来实现,目的是要让齐美尔眼中的都市里的“陌生人”成为扶正祛邪的“自然的监管”[50](PP78-101)。这些观点有一定道理。就L校区而言,它在规划设计上过于注重空间的功能区隔而导致难以形成可以降低性侵忧虑的非正式社会网络。从宏观层面来看,L校区的整体空间功能单一,再加上远离市中心,访客稀少,几乎没有过客;从中观层面来看,已经功能单一的新校区又在其内部进行了进一步的功能区隔,造成了一些区域特定时段上的极低密度,这一点在校内的行政区域表现得最为明显,除了工作时间之外它几乎就是一个“空城”;从微观层面来看,校园的最主要使用者,尤其是晚间,几乎都是学生,在校园社会时间的安排下,他们过着步调一致的集体生活。要提升人气,就需要打造适度多元功能的空间,需要考虑从上述三个层面调整时空的规划理念,不再一味强调功能主义的高效、有序原则。不过,要打造出吸引人的空间,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在这方面,怀特对纽约市大量公共广场的深入细致研究非常具有启发性。他经过比对大量广场后发现,一个受到人们喜爱的广场,必须要在凳子、阳光、绿化、水、食物等一系列要素上用心去考虑使用者的需求[22](PP24-53)。总的来说,具体的建筑物比较容易被规划,而较为抽象的社会生活并不容易被规划,因为“你不能没有理由就让人们上街,也不能让他们观望一条他们不愿看到的街”[41](P38)。

同时,本研究也揭示,要完全消减女性的性侵忧虑需要体现更多维度、更多层次的社会学想象力。显然,性侵忧虑不是人文地理学家、城市规划专家、建筑设计师在建设物理空间的时候可以完全“设计出局”的一个社会问题[51](PP269-280),它同时也与社会性别建构盘根错节地缠绕着,要理解这一社会问题还需要探讨受害担忧心理背后的社会性别意识。例如,对于L校园中较为偏僻的建筑物,受访者的安全感受差异显著,这些差异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们对于建筑物及周边环境的熟悉程度;另外,访谈中好几位女生提到自己的方向感不好,又不记路,而这种自我评价很有可能是性别社会化的产物;还有,在性侵忧虑的心理支配之下,女生普遍采用的是被动的防范措施,但这种寻求男性保护或者是避开一些场所的做法契合又强化了“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意识形态,导致传统性别角色的再生产[52](PP111-124),台湾学者何春蕤将此严厉批判为“缩头乌龟”的做法[53](P376)。有鉴于此,如果我们仅仅局限于对物理空间进行改造而不去挑战深层的、落后的性别意识形态,就类似于是对一个宏观的社会、政治问题止步于一个微观的解决之道。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类似大学新校区这样的低密度空间在中国的城市化发展过程中大量生成,甚至有专家指出,在中国,“城市密度下降的危险趋势正在来临”[54](P11),因此,本研究的意义不仅仅局限于大学校园,同时还志在倡导中国在大规模的空间再造的过程中引入性别视角,更多关注女性的空间使用权利,以此作为实现性别平等的一个切实的着眼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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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含章

新书推介

《新媒体、社会性别、市场经济与都市交往实践》,曹晋、[英]默多克等著,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6月。

该书的研究者们立足于传播学的视野,洞察处于全球化、市场自由主义、传播新科技与媒体改革等多重力量交织的当代中国语境,在扎实的田野考察与资料收集的基础上展开微观的专题研究。另外,该书收录了3位海外学者对数字经济与公众文化、新媒体垄断集中、亚洲知识产权与西方权力控制的张力研究,意在勾连全球市场经济一体化进程中,个体都市交往实践所处的国家、市场经济、媒介技术、知识产权等多重权力关系的深层逻辑讨论。该书收录的12篇原创性论文从传播与社会相互建构的认识出发,采取参与式行动研究,把传播技术、传播制度与传播现象的变迁带入国际与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与文化历史的进程中,厘清媒介技术、媒介产业与个体都市生活实践如何镶嵌于媒体与市场消费的商品化逻辑影响之中。研究发现,国家、阶级、社会性别、科技、知识产权、城乡、区域、数字劳动等范畴仍然是当下媒介技术、媒介产业与个体都市生活交往实践的结构性权力等级轴心。(妇女研究所信息中心)

The Invisible Curfew:Fear of Sexual Assault and College Women's Use of Space on Campus

ZHOU Pei-qin
(Shool of Social and Behavioral Sciences,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23,Jiangsu Province,China)

women;fear of sexual assault;low-density campus;the use of space

Fear of assaults and taking measures to avoid victimization has been a common daily experience of modern life.Due to the concerns about sexual assault,women have usually shown a higher level of fear.Through in-depth interviews,this study reveals that women's fear in a newly built low-density campus is prevalent and clearly has both temporal and spatial dimensions.College women students who have to work out their strategies to deal with their fear,are often experiencing constraint in their personal development, which poses a barrier to achieving gender equality in higher education.In the end,the study argues that to address this issue requires ways to appropriately diversify and multiply the usages of the campus and a holistic solution based on a more innovative sociological analysis.

C913.3

A

1004-2563(2016)06-0042-12

周培勤(1972-),女,博士,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女性研究和媒介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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