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代纸衣的历史渊源及发展
2016-12-18王曦梁惠娥
王曦, 梁惠娥*
(1.江南大学 纺织服装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2.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基地,江苏 无锡 214122)
我国古代纸衣的历史渊源及发展
王曦1,2, 梁惠娥*1,2
(1.江南大学 纺织服装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2.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基地,江苏 无锡 214122)
在我国纸衣相关文献史籍的基础上,梳理纸衣历史文化发展脉络,着重研究了纸衣在唐宋600年间的应用情况,提出在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受个人思想、社会风尚以及社会经济等各方面的影响,纸衣拥有较高的普及率,纸衣也是古代服装业的一个重要现象。
纸衣;纸衾;素茧衣
纸衣是我国古代服饰发展过程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其独特的成形原理、应用形式以及文化内涵具有较为重要的学术研究价值,对现代创意服装及周边国家纸衣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通过文献整理和分析,文中厘清了纸衣的起源和发展历史,阐述纸衣的变革与现代应用,描述现代服装创意设计中纸衣的应用价值与意义。
1 纸衣的起源
纸衣,是用纸制作的服装,将通常意义用于书写、印刷和包装的纸作为材料制作的服饰。虽然纸质服装在当下被广泛认为是现代创意设计的产物,但实际上纸衣在中国及东南亚国家曾有过广泛的使用人群和悠久的穿用历史。
自东汉蔡伦在公元105年总结了前人的造纸经验后,改进并完善出一套科学的植物纤维造纸技术,自此我国开始逐步大规模生产纸张,应用范围不断扩大,除官方公文、整理图书外,书法、绘画、写经、宗教、祭祀、丧葬等日常生产生活都已离不开纸。
纸与服饰的第一次结合是通过纸质丧服的形式呈现在大众面前的,但是纸质丧葬品的习俗可能来源于当时人们日常生活用纸的习惯,其中就包括服饰的穿用。以纸替代传统织物,最早可能是一次意外尝试,也可能是因为纸的产生与丝织技术密切相关,从而产生联想,把纸当成面料使用。《庄子·逍遥游》中便有记载“洴澼纩”制丝絮布的记载,其制作方法极大的影响了后续造纸业的发展。从古代纸的演变来看,经历了缣帛纸→丝絮纸→植物纤维纸(即蔡侯纸)的过程。“缣帛”是古代丝织物的总称。在《说文解字》(公元100年成书)中记载纸的概念为:纸是在水中击敝丝絮时,存在竹席上的絮渣[1]。这里,纸还是一种丝质无纺面料的称呼。而后,主要用作书写、包装的蔡侯纸取代了纸的概念。
在对新疆出土的古纸中发现,此类古纸多为麻质,古代造纸最初并非直接取用沤好的生麻,大多是用麻织物的废料,如旧渔网、敝履、旧布等,经过处理制成。麻纸原料来源丰富,容易获取,故能大范围普及。可能是因为纸的原料中有织物,且成品与绢帛有一定的相似度,具有一定柔软度、挺度和韧性,最初衬在绢帛里起到定型和保暖的作用,这是纸能部分替代绢帛,用于服饰制作的先决条件;纸还可以轻易染色,绘制花纹,价格比绢帛便宜;虽然舒适性和牢固度不够,但作为殓服,穿在死者身上绰绰有余[2]。
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纸就开始被应用于服饰制作中,根据考古发现和文献记载,在东晋建元廿年(384年)已有纸鞋,《魏书》卷六五《邢峦传》中则出现纸帐的记载“所珍在素,不务奇绮。至乃以纸绢为帐扆,铜铁为辔勒”[3]。在新疆吐鲁番以东40 km的阿斯塔那古墓中出土了大量的文物,在干尸和随葬品中发现,墓主人穿戴有纸服饰、纸鞋、纸帽等。纸最初出现在鞋的制作中,是作为纺织面料的衬里,多为旧文书的二次利用,而后逐渐延伸到鞋面、服装乃至帽冠。
根据考古报告显示,在出土纸衣的唐早期墓中,其他随葬品显示墓葬主人身份尊崇,生前生活优渥。受造纸工艺和文化水平所限,纸在唐代是富贵有权势阶层才可以享用。纸虽较绢帛价廉,但用于丧葬仍是当时显示富贵权势地位的象征,若出现大宗的纸质随葬品,如纸衾、纸棺,那更是炫富耀贵的表现。
综上所述,纸在发明之初便与织物息息相关,而后经蔡伦优化改进造纸经验,使得我国有机会大规模生产纸张,并得到广范运用。在公元105年以后的500年间,各项性能日臻完美的纸再次与服饰相结合,初唐时期(公元618年—公元690年)是纸衣发展的萌芽阶段。
2 纸衣的发展
最初,纸用在服饰制作中仅仅作为辅料和丧葬品来使用,随着时代更迭,生存现状改变,造纸业的快速发展,纸衣逐渐被民众广泛使用。
2.1 东汉至唐代
自东汉元兴元年(105年)蔡伦发明造纸术至唐代兴盛,期间历经500年战乱,魏蜀吴三国争霸,五胡乱华,南北朝分立依次踏来,人口凋敝,全国人数一度不到4 000万,直至唐初,休养生息,人口才恢复至6 000万。这段时间,棉花种植尚未普及至长江黄河流域,人们夏季通常穿着丝织和麻织衣物,冬季则穿动物皮毛以及含有丝絮或麻絮夹层的衣服。由于历代王朝大力扶植桑麻种植,在水稻及其他粮食作物保障情况下,衣着压力并不明显。然而,随着唐代社会稳定,国家富强,人口突破6 000万,农田垦辟努力发展也只能满足人口增长带来的粮食短缺问题,人们穿衣的压力变大[4]。与此同时,造纸术经500年发展,造纸原料更加丰富,从单一麻类及其制品和破旧衣物渔网,扩展到皮类(枸皮、桑皮、青檀皮等)、藤类和竹类,且产地遍布南北各地;加工技术日臻成熟,表现为纸帘变细,纸浆改进,创造性的发展出填料工序,使纸张更加平滑、纸张种类更加多样,出现了诸如粉蜡笺、金花纸、染色纸等精细加工纸。加上雕版印刷术的发明,佛教盛行,文书抄写、绘画印刷都离不开纸张,由此促使纸张消费量的激增,从市场需求上推动了造纸业和造纸技术的发展。
由于纸的产生本身与纺织业相关,加上造纸技术不断进步,纸的服用性能不断优化,在韧性和柔软度上均有提升,在人们缺衣少被的情况下,很自然就想到用纸来制作纸衣、纸袄(纸制有衬里的上衣)、纸被来满足日常需求,具有档风抵寒,可洗涤修补的性能。更有甚者,还有用来制作纸甲、纸帽、纸帐的,可见当时纸被用在诸多日常用品的制作上。
唐初兴盛百余年,轻徭薄赋,经济繁荣,朝廷鼓励开垦荒田,丝织物、麻织物和纸张的产量剧增,纸张不再是难以获取之物,加之纸衣舒适度和耐久性终究不如丝织物,其受众逐渐从贵族阶层变成普通民众。
唐中期,历经安史之乱(755年—763年),帝国已渐入没落,关于此时的古籍资料开始出现纸衣与战乱相关联的内容。《旧唐书》卷一九五《回纥传》记载,代宗宝应元年(762年) “回绘至东京,以贼平,悠行残忍,士女惧之……时东都再经贼乱,朔方军及郭英又、鱼朝恩等军不能禁暴,与回纥纵掠坊市及汝、郑等州,比屋荡尽,人悉以纸为衣,或有衣经者”。《新唐书》卷二二五上《逆臣上史朝义传》亦有记“方冽寒,人皆连纸撅书为裳枪”[5]。历经7年战争蹂瞒,经济一蹶不振,无良官员却在此时横征暴敛不断,民众生活质量严重下滑,贫民衣纸已成普遍状况。
唐代后期,除了贫苦民众不得已衣纸,还有一类人习惯穿着纸衣,便是僧侣。唐代陆长源《辨疑志》记载“大历中,有一僧,称苦行,不衣缯絮、布丝之类,常衣纸衣,时人呼为纸衣禅师”[6]。出家人认为丝绵出自蚕茧,缴丝必须杀蛹,是伤害生灵之举,于信仰不合,故不衣,以示修道之诚与佛家慈悲之心。又有唐元和年间的诗人殷尧藩《赠惟俨师》诗云:“云锁木完聊息影,雪香纸袄不生尘”[7]。惟俨师便是常年在沣州南45公里处药山上寺庙里修道的高僧,曾开创曹洞宗,可见其禅修生活与纸衣息息相关。
唐代已出现皮纸和藤纸,较之麻纸和竹纸韧性好又耐磨,是制造纸衣的首选,在控制一定厚度和打浆度条件下,可以制作不同厚度和透气性的纸衣原料。但纸衣的制作关键在于纸与纸的连接,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九》记载:“古法用楮树汁、飞面、白芨末三物如糊,以之粘接纸缝,永不脱解,过如胶漆之坚 。”[8]由此推测,当时纸衣制作的连接是用粘接的方法。
2.2 五代十国至宋代
唐末后五代十国,战乱不断,朝代更替频繁,普通民众的生活依旧困苦不堪,制造和穿着纸衣经验却更加丰富,修补技术也愈加精湛,延续并扩大了唐代穿着纸衣风潮。直至宋代,纸衣的普及率达到一个高潮,使用人群更多样,相关的文献资料除了见诸史籍,也出现在私人通讯、诗词和笔记中,内容较之唐代更加丰富多元,具有极大的启发意义。
《旧五代史·周书·太祖记》记载:“我(郭威,后周太祖)若不起此疾,汝(柴荣,郭威养子)即速治山陵,陵寝无须用石柱,费人工,只以砖代之用瓦棺纸衣。不要守陵宫人,也不得用石人石兽,只立一石记之,镌字云:‘大周天子临晏驾与嗣帝约,缘平生好俭素,只令著瓦棺纸衣葬。若违此言,阴灵不相助’”[9]。以纸衣入殓古而有之,但以帝王之尊实施纸衣瓦棺的丧葬行为甚为少见,直至今日,在郭威的家乡还流传着此事,当地人以此作为美谈。
宋代曾慥《集仙传》记载:“王先生隐王屋山 ,常衣纸袄,人呼王纸袄”[10]。同时还有个和尚名转智,其事迹“不御烟火,止食芹萝;不衣丝棉,常服纸衣,号纸衣和尚”。而刘克庄在《后村诗话续集·卷一》中曾引徐斯远所做绝句:“纸衣竹儿一蒲团,闭户燃萁自屈盘。诵彻《离骚》二十五,不知月落夜深寒”[11]。诗句描绘了徐斯远坐蒲团,穿纸衣,关门燃烧豆萁取暖的场景。陆游《剑南集·卷四·雨寒戏作》中曾作诗云“扫园收槲叶,掊地甃塼炉。幸有藜烹粥,何惭纸作襦”[12],也展现了穷酸文人寒雨扫园收叶,挖土做炉,藜草煮粥,以纸做衣的窘境。藜是一种农田杂草,襦是短衣,陆游食草衣纸,戏作一诗以自嘲。可见到了宋代,除了普通贫苦百姓和修道僧侣,文人也加入了衣纸的行列,其中还不乏陆游这等名垂史册的大文人。
《宋史卷·卷一九四·兵八》中记载“有衣纸而擐甲者”[13],显示当时士兵上阵打仗时,也有内穿纸衣,外套甲胄的情况,甚是寒酸。丞相王安石知道后认为极窘,强烈地为军队在如此贫寒的物质条件下如何发挥战斗实力而忧愁。北宋王辟之在《渑水燕谈录·卷九·杂录》记载:“熙宁八年,淮西大饥,人相食,朝廷遣近臣安抚,同监司赈济。而措置乖戾,不能副朝廷爱养元元之意。安抚先檄郡县,以厚朴烧豆腐,开饥民胃口。提刑司督诸郡多造纸袄为衣,而又得稻田居之。安抚可无虑矣。闻者大惭。朝廷知之,重行降黜”[14]。张文《季节性的济贫恤穷行政:宋朝社会救济的一般特征》一文中曾列举“赐纸衣”一项[15]。可见,纸衣的使用不仅在民间流行,在军队也有使用,甚至进入了宋朝官方的济贫恤穷行政系统中。
《宋史卷·卷四六二·李观象传》记载因周行逢为人冷酷残忍,李观象在担任周行逢书记时“惧及祸,清苦自励,以求知遇,帐帏,寝衣悉以纸为之”,希望通过衣纸来显示自己的清廉,以此获得周行逢的认可。洪迈《容斋三笔·卷六》载:“周日章,信州永丰人,操行介洁,为邑人所敬。开门授徒,仅有以自给,非其义一毫不取,家至贫,常终日绝食,邻里或以薄少致馈,时时不继,宁与妻子忍饿,卒不以求人,隆寒披纸裘,客有就访,亦欣然延纳,望其容貌,听其论议,莫不耸然”[15]。纸裘是指特意加厚而具有较好御寒效果的纸衣。可见,宋代也有希望求得贤明的官员与教师,通过衣纸来显示自己清苦以自励的做法。
纸衣、纸被、纸衾、纸帐都是宋代民众日常之用,又因其洁白轻软,微皱如波,极具高雅清幽的审美品格,故较多的出现在诗词中。《全五代诗》中记有徐夤《纸被》,句云“文采鸳鸯罢合欢,细柔轻缀好鱼笺。一床明月盖归梦,数尺白云笼冷眼。披对劲风温胜酒,拥听寒雨暖于绵。赤眉豪客见皆笑,却问儒生直几钱”[16]。夸赞纸被细柔如鱼笺,御寒保暖如丝绵。《全宋诗》王洋《以纸衾寄叔飞代简》句云:“我有江南素茧衣,中宵造化解潜移。隆冬必可独不死,分向笤溪雪闇时”[17]。素茧衣就是纸衣,此诗描写作者冬季穿纸衣取暖的情景。沈说《纸衾三首》:“碎捣霜藤月下砧,清泉泻出簟纹出”[18]。簟是竹席,这里描绘了制作纸衾时捣料抄纸的过程。李曾伯《用韵答纸衾简云岩》:“欹枕犹存舒卷声,覆寒时与寝衣更。价廉功倍人人燠,一副春风造化成”[19]。记录了诗人盖着纸衾翻动时有类似翻书声的情景,赞美纸衾价廉而保暖。朱希真《鹧鸪天》:“道人还了鸳鸯债,纸帐梅花醉梦间”[20]。中的梅花纸帐则是宋代著名的雅具,以桑皮纸制作,叠而为帐,洁白如雪,微皱如波又有若鱼鳞,清雅风貌极富宋代文人推崇的美学品味,在纸帐之内的4根帐柱上各挂1只锡制的壁瓶,瓶中插上新折的梅枝,正所谓“梅花纸帐”也。睡藤床,挂纸帐,闻冷香轻漫,看疏影横斜是当时极尽风雅之事。
时至宋代,人们制作纸衣已经总结形成了一套完整工序,甚至出现进行纸衣制造的行业。宋代苏易简《文房四谱·卷四·纸谱》记载:“亦尝闻造纸衣法,每一百幅用胡桃、乳香各一两煮之。不尔,蒸之亦妙。如蒸之,即恒洒乳香水,令热熟阴乾,用箭干横卷而顺蹙之。然患其补缀繁碎,今黔歙中,有人造纸衣段可如大门阖许。近士大夫征行亦有衣之,盖利其拒风于凝沍之际焉”[21]。此段较为详实地记录了纸衣的制作方法,可见宋代对于纸衣材料的加工过程是先在水中放入胡桃(树脂,气微香),乳香(乳香树及同属植物树皮渗出的树脂),把100张纸作为一叠,置于水中煮,亦可置于屉中蒸,一边蒸,一边不断洒乳香水,这样可使纸衣柔韧耐穿。经过如此加工过的纸经晾干,把纸张紧紧的卷在一根木棍或箭杆上,工匠将纸卷的上端向下端挤压,纸面形成褶皱,而褶皱越多,越可分散应力,避免在穿着时撕裂衣服。文中还提出纸衣破损、补缀很繁琐的论点,阐述了当时在贵州歙中有人造出尺幅大如门的纸衣段,推测当时纸衣制作已成行业,不用自己动手制作。士大夫出行,也有穿纸衣的,因为纸衣不透气能阻挡风雨,类似现代的雨披。
制作纸衣的原料与制作纸被是一样的,方以智《物理小识·卷六·衣服类》记载:“纸被旧:毛起将破,用黄蜀葵梗五七根,褪碎,水浸其涎,而刷之,则如新,嫌纸被作声,则以芝麻箕烟熏之”[22]。以此方法可解决纸衣补缀繁碎、穿着有声的问题。
《佛祖统纪·卷四十四》记载:“以菎蒻等地下球茎类洗净煮熟,冷至适度,去皮,捣之成糊,粘繵厚纸成衣,并涂柿涩,晒干后以手揉之使软。着之露宿一夜,则柿涩之臭气可尽除。质地强韧,足以挡雨露风寒。轻而便利,所费亦少,古时着用者多”[23]。用淀粉糊做胶水连接纸张,柿涩是尚未成熟的柿子,具有丹宁成分,涂上柿涩,可使纸具有防水防腐的性能,耐久性也会增强,使纸的观感、触感、质感更加细腻纯净。由此可见宋代纸衣加工技艺之精良、科学。
纸衣虽好但透气性差。苏易简《文房四谱·卷四·纸谱》记载:“山居者,常以纸为衣,然服甚暖,衣者不出十年,面黄而气促,绝嗜欲之虑,且不宜浴,盖外风不入,内气不出也”。纸衣虽暖,却不透气,常年累月的穿对人体不佳,故要勤于更换,或与布衣换着穿。
优质纸衣细软轻暖,触之无声,《全宋诗》晁错之的《久客》诗云:“纸被喜无声”。陆游的《庵中杂书》诗云:“纸被无声白似云”。皆说此事。次一等的纸衣纸被则会“土床安睡稳,纸被转身鸣”。由此,可见纸衣亦有高低优劣之分。
唐宋600年间是纸衣最为繁盛的时段,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在纸衣最为风行的宋代,棉花的主要品种草棉,从我国的海南岛和广东广西等地一路北上,进入长江黄河流域,草棉则从西域逐步传入西北各地,从元代开始这两种棉花种植面积大幅度扩大,其种植规模逐步超越丝麻,棉织物渐渐成为最主要的衣着原料。
2.3 元代至清代
纸衣自此淡出历史舞台,但唐宋余波,元明清仍在,依旧被时常吟诵和使用。元代刘冼《彭琦初用坡翁纸帐韵惠建昌纸衾次韵二首为谢》诗云:“旴溪水暖楮藤连,练作云衾与老便。补幅全胜羊续布,裹身疑是邓侯毡。温欺枲絮娱霜夜,洁与梅花共雪天。要识故人投赠意,可贪一暖但高眠”。 元代王喆《阮郎归 咏纸衣》诗云:“蔡伦助造阮郎归,於身显纸衣,新鲜洁净世间稀,隔尘劳是非。琼表莹,玉光辉,霜风力转微。寒威战退达天机。白云自在飞”[24]。此诗大改纸衣在世人印象里的贫寒之气,言语间透露着积极乐观,自由洒脱。明代蓝仁《纸被》诗云:“采得仙岩不老藤,蒸云煮雪揭轻冰;光浮一片昆山玉,暖压三冬内府绫;衣被生灵真有道,卷舒明晦亦堪征;衰年朽骨寒尤甚,自拥蒙头到日升”[25],也是大加赞藤纸所制纸被。
纸衣纸帐到明代虽不再如唐宋时期那么常用,但其制作技艺依然不断更新,使用场合也不断变化。明代高濂《遵生八笺》记载:“用藤皮茧纸缠于木上,以索缠紧,勒出皱纹。不用糊,以纸折缝,缝之”[26]。处理纸衣原料的技法有所变化,将纸卷在棍上后,再用绳缠在纸卷外并收紧,勒出皱纹,替代了宋代手捋将纸挤皱的方法,以针线将纸张缝合替代了用胶粘连。在明代宫廷,宫女发展出长期使用纸衣领的习惯,一日一换,纸衣领俨然成为一次性用品,到与现代习性相仿[27]。
清代曹庭栋《养生经》记载:“《江右建昌志》:‘产纸大而厚,揉软做被,细腻如茧,里面俱可用,薄装以棉,已极温暖’”。江西建昌出产大而厚的纸张,揉之变软,质地细腻如绸,两面都可用,在两张纸之间装一层棉絮缝好,异常暖和。《交广物产录》:“高州出纸褥,其厚寸许,以杵捶软,竟同囊絮”。曹庭栋《养生经》:“贵州土产,有纸席……其长与席等,厚则十倍于常纸……乃为紧卷,以杆捶熟,柔软光滑,竟同绒制,又不嫌热,秋末时需之正宜”[28]。纸张的处理不在通过挤压使之出皱,而是把纸卷在石质滚柱上,用捣衣棍捶打,使之变软,却任然保持光滑,可见时至清代,纸衣加工技艺依然在发展。
3 纸衣的变革
纸衣到了近代在我国突然中断,几近失传,却在周边的东南亚国家生根发芽。如今在日本,寺院司职人员在举行佛教仪式时都身着白衣,而这种白衣就是用纸制成的,其制作方法是先用双手把仙花纸揉搓一下,再将纸卷覆在木棍上进行挤压,纸张揉制好后在横向进行粘贴,再涂上柿涩、寒天和魔芋晾干使用,涂寒天、魔芋是为了增加其强度和耐水性,其步骤基本和宋代传统工艺相同。纸衣在日本最早就是为僧侣使用的,作为修行悟道的重要道具而存在。僧侣在日本地位极高,纸字的日语发音和日语的神字一样,纸衣在日本是高贵神圣的象征。
后来日本造纸业稳步扩张,和纸的产量和质量都有极大的发展,普通民众也开始用纸做衣服,甚至用来制作被子、和服带子、坐垫套、烟袋、纸盘等日常用品,纸衣原料也不单单是平面完整的纸,而是发展出把纸切成细条再纺成纸线,上织布机织成的纸布,这种纸布可以经纬都是直线,也可和丝、棉、麻线交织,产生更多形式的纸布,由于改变了纸衣不透气的特性,又质地轻巧,故而这种纸布特别适合在夏季使用[29]。馆藏于韩国首尔启星博物的,以纸绳编成的20世纪初期的纸衣夏服也是用同类似的手法。日本很好地保存了穿着纸衣的文化,并从中衍生出的纸质日用文化产品也十分适应当代日本,活跃于现代,坚守着传统的古朴和自然,这对我国在文化遗产保护方面具有极好的示范作用,激励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主权观念、精神文明价值,对于设计的思维方式、想象力能更好地服务于现代社会生活,在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也让传统文化创造出更多的价值[30]。
纸衣的产生、发展、兴盛、衰败,是我国古代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一种特殊的社会变化,展现了造纸业极大发展和纸张创意性利用的成功历史经验。虽然纸衣在完成创生之初,完成为古代大多生活贫苦的人们驱寒保暖、遮蔽身体的使命后,黯然退出人们视线,但纸衣在现代依然可以紧随可持续发展和创意设计的步伐,重新回归并大放异彩,使不可复制的、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值得保护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重新发挥光和热。
4 结语
纸衣作为服饰的一种,历史悠久,影响深远,自魏晋出现,至唐宋时期开始大规模在民间流行,虽是贫苦民众无布可衣不得已而为之,但随着纸衣的原料和工艺不断改良优化,纸衣逐渐走入士大夫阶级,至明代进入宫廷,成为宫女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用品。纸衣的原料、肌理、质料、工艺逐渐专业化,由最初的使用者自己制作逐渐演变成具有专门从业人员的行业。纸衣不仅在中国盛行,还广泛地流传于东南亚国家,尤其在日本至今仍在穿用,并顽强地扎根在现代生活中,对当下中国的文化遗产保护和再创造具有良好的启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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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卢杰,杨勇)
Research on 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 Ancient Chinese Paper Clothing
WANG Xi1,2, LIANG Hui'e*1,2
(1.School of Textile and Clothing,Jiangnan University,Wuxi 214122,China;2.Non-Material Culture Heritage Base of Jiangsu Province,Wuxi 214122,China)
By analyzing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Chinese paper clothing through relevant literature, this paper studies the application of paper clothing in the six hundred years between Tang and Song dynasty, and puts forward the idea that under the special social and historical conditions, influenced by the personal thoughts, social value and social economy of that time, wearing paper clothing was once quite popular and became an important phenomenon of Chinese ancient clothing industry.
Paper clothing, Paper cover, Silkworm cloth
2016-07-04;
2016-07-15。
王曦(1992—),女,硕士研究生。
* 通信作者:梁惠娥(1967—),女,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服饰文化、现代服装技术、服装设计理论及应用。Email:lianghe@jiangnan.edu.cn
TS 941.7
A
2096-1928(2016)04-043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