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父母曾经的梦想吗
2016-12-17Jame
Jame
前几天和老汤姆聊天,我们聊到了各自父母的理想。他和我讲了自己爸爸的故事:
“小时候,我爸的村子里有个猪肉档,主人是一个杀猪的胖子。
“那时家里穷,吃不上几顿肉。有空的时候,瘦骨嶙峋的老爸就会站在档旁的柱子后面偷看胖子切猪肉。
“每天早上开档,他都会看到胖子把一排五花肉用力甩在桌上显眼的位置,啪一声,然后大喊一句:‘这块是我的,你们买其他。
“饥肠辘辘的他,那时心中就已经暗暗立下了目标,以后也要当一名杀猪佬。”
听到这个故事,我也决定打电话问我妈。
前两天日常的一通电话里,在我俩没话聊的时候,我冷不伶仃地丢给她一句:“妈,你以前有过什么梦想吗?”
大概是想不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停顿了几秒,打趣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聊什么梦想。”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我妈的语气也逐渐变得柔和起来,不像往常她抱怨生活的不易或我爸的不体贴时的模样:
“我啊,就是想读大学。”
“以前,我是村里为数不多‘识字的人。在高考复办的那一年,我正在纺织厂里当个小职员。听到这个消息,我马上盘算着去参加,领导听到了也说要支持我。
“我回到家里说这件事,没想到你外公劈头盖脸就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你一个女人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而且你一个人去读了,我怎么跟你五个哥哥解释?
“他们世代为农,不一定知道读书的意义。可还是没想到,我最大的阻力是来自家人。”
那时候的年轻人都“懂事”,我妈没有闹。在高考的那一天,依旧在纺织厂里上班,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随后的十多个年里头,她遭遇了很多的温饱不定,也再也没有接受过教育。最后,她作为一个大龄产妇生下我,比我大部分同龄人的父母都大了一轮有余。
但她讲起这些年轻时的遗憾,却像讲那些细碎的家常一样语气平缓。
我知道,我妈的故事稀疏平常,既不宏大,也不浪漫。
我也去问了一些朋友:“你知道你爸妈的梦想吗?”
Vivian说,以前自己的妈妈想当一名特务;Ninety的妈妈,想要做一个优雅的老师;而紫菜的爸爸,则想当个深究学问的大学老师。
我在知乎上认识的王诺诺,也给我讲了个她妈妈的故事:
诺诺的妈妈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关于“诗”的志趣。
但诺诺不加掩饰地揶揄着她妈妈,“我说我不信,我看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不像写诗给出版社的女文青,倒是像写小报告给班主任的女团支书。她差点没呼我一巴掌,说‘兔崽子你给我滚。”
直到后来,诺诺翻开了妈妈大有年头的日记,一阵巨大的违和感伴随着陈年英雄牌墨水的味道袭来。日记本里不止是摘抄当年报上的诗歌散文,还有自己的原创篇幅近百,春花、春草、春风、春心荡漾,放眼望去,一片朦胧诗。
那时候,她才坦诚地把妈妈和文青两个身份联系在了一起。原来,20年前的年轻人,和我们现在也没有差得多少。
不过,所有朋友里面,丸尾爸爸的梦想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因为,他的梦想是关于足球。对八十年代的高中生来说,生活枯燥,只能通过给器材室的老头发烟,来换得每天可以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足球来踢的待遇。
于是,放学别人都回家后,他们就在空荡荡的操场上驰骋。那大概是他爸爸对足球的狂热的开始。
上了大学以后,他进了校足球队。之后每天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地奔跑在操场的草坪上进行练习。后来北京一些高校联合起来搞了足球联赛,他作为首发前锋也征战了不少操场,获得了一个不错的名次。爸爸也成了学校里小有名气的一个人。
甚至于,丸尾爸爸曾经给丸尾起名做“贝蒂”,阴柔的两个字却有着霸气的内涵:“球王”贝利、“战神”巴蒂这两个著名世界球星。
丸尾或是对此颇有怨念,不断地跟我强调,他爸在校队如此刻苦,是图谋校队每月给的十几块补贴。要知道,那时食堂米饭二分钱一两,这也是一笔巨款了。
可是啊,我问过的所有人里,无论是紫菜的爸爸、诺诺的妈妈亦或是丸尾的爸爸,也都终究没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紫菜的爸爸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本有机会去北京念研究生,可是家境不好的他还是选择了就业分配;丸尾的爸爸,即使对足球有着一腔热忱,接触足球太晚的他也终究是进不去运动员的体制里头。
诺诺也在妈妈的日记本里的一首诗里找到了妈妈没能成为文学家的答案:
“无影灯下
小生命第一次向我笑
尿布,奶粉,操劳,凌晨三点的哭闹
但我愿荒废后半生所有的诗意
让你一直笑”
那是日记里的最后一首诗,也可能是诺诺妈妈一生写的最后一首诗。
而当不了真正知识分子的我妈,后来跟着我爸,只能另辟蹊径,去了深圳经商。投身到了市场经济里的她,在初到深圳几年挤在逼仄狭窄的出租屋里,偷偷地把所谓的梦想也简单地转为“赚钱”了。
在起早摸黑赚钱的十几年里,我妈把她不多的数理化知识留在了六七十年代,我看她拿起过的书,全是关于如何成功、如何说话以及如何养生云云。
在爸妈的年代里,因为形形色色的原因,他们都没有往自己当初想要发展的方向走下去。
爸妈那些实现不了的理想,都是在一步步远离他们的生活的。尤其是当他们挂起爸爸妈妈的身份牌之后,大多数人便开始不用“梦想”这个词了。他们想要的是踏踏实实的“规划”。并且力所能及地,不让自己当初的遗憾在自己的儿女身上发生。
我妈或许是因为自己当初的遗恨,总有一份执念:大学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身份。所以打小,她就逼着我好好学习,叫我把打游戏、谈恋爱的坏心思都丢到一旁。
当我考上这所不知名211院校的时候,我妈眼眶都红了。
紫菜对我说,她的爸爸现在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锻炼好自己的身体,以后不给女儿添麻烦,好让她放心地大步走远,丸尾的爸爸在尝试培养丸尾的足球爱好未果后,现在只把自己对足球的感情寄托在了每一场欧洲杯的比赛里;而Ninety的妈妈认为女儿也能够独立生活了,才开始规划着多出去走走。
而我那个平凡的妈妈,那天最后在电话里,像平常和我唠嗑家常般,对我说:“我现在也没有什么梦想了,就盼着你毕业之后,我能像普通的退休老人那样去过日子就好了。”
或许,现在我们在路上见到那些大嗓门又烦人的大妈,或是衣着邋遢又好为人师的大叔,都曾有着我们无法想象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可是,谁又知道我们再过个20年,不会像他们那样呢?
(摘自《格言》2016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