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浣布

叶春雷

《列子·汤问》中说：“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这样一种布，弄脏之后，用火一烧，又干净如常。一块布，清洁的方法，不是用水洗，而是用火烧，怎么想都觉得神奇。按常理，火烧掉了脏污的同时，也一定会把布烧掉。但火浣布却能脱离这种常识，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自然，前提是是否真有这种布存在。若有，常识就会被打破，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就会前进一大步。我为什么要想起这种火浣布呢？也许是觉得好玩，也许还另有深意存焉。说不好，但还想说，那就想到一点就说一点吧。

先说浅近的。洗濯布匹的方法，可以有多种。可以用水，也可以用火。谁说洗濯布匹就一定要用水？火浣布若是存在，那就很好地证明，洗濯布匹的方法，其实是可以用火的。这有什么意义？意义就是：什么事情，都不要定于一尊。你说用水洗，我却偏可以用火洗，而且可能比用水洗得更干净。这样想问题，就会生动活泼，不会把思维限死。

火浣布如果真的存在，实在是给人类的定势思维开了个极大的玩笑。千百年来，人们都是用水洗布匹，现在突然可以用火来洗，估计绝大多数人一下子转不过弯来。转不过弯来，自然就因循守旧，用老办法，用水洗。但问题是，火浣布偏偏不买水的账，任你如何洗，就是洗不干净，非得点燃火，整个布匹一过火，立马干干净净，气死你。

这就告诉我们，人有时要学会变通。火浣布如果真的存在，我们就要相信，有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其实完全可能。我们觉得不可能，那只能说明我们眼光狭隘。在阿姆斯特朗的大脚踏上月球表面之前，登月在人们的心中，只是痴人说梦，但梦却最终成了现实。人们不得不承认，是自己错了，眼光太狭隘。火浣布如果真的存在，而且我相信即使现在不存在，有一天也会存在的。人不要过早下结论，很多不可能，其实是可能的，只是限于客观条件，暂时不可能罢了。

火浣布的话题，最终导向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眼光要宽，要相信一切皆有可能。人类的思维存在很大的惰性，这惰性表现在，囿于自己狭隘的眼光，凡是自己不能理解的，就认为是不可能的。但往往是，自己不能理解的，却是真理。譬如爱因斯坦说，时间在高速运行的飞行器中会变慢，这的确是我们庸常的头脑所难以理解的。难理解，我们自然认为不可能，但事实却是，不仅是可能，而且就是事实。中国古代有一个“刘阮入天台”的故事，刘晨阮肇在天台山中呆了半年，回来时发现故乡已经人事全非：“亲旧零落，邑屋改异，无复相识。问讯得七世孙，传闻上世入山，迷不得归。”这是个神话，但若用爱因斯坦“时空旅行”的观念来理解，立刻就豁然贯通。刘阮不过是进入了高速运行的时空隧道而已，在隧道里他们只感觉呆了半年，实际上，是因为时间变慢了，在隧道之外，已经经历七世。一世按30年计算，也就等于210年。所以，时空隧道中的半年，相当于时空隧道之外的210年。

再说点深奥的，这就扯到庄子。庄子在《齐物论》中有一段话，一般人读了，感觉摸不着头脑，他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字面上翻译是：“天下没有比秋天动物新换绒毛的尖端更大的东西，而泰山却是小的；没有比夭折的婴儿更长寿的，而彭祖却是短命的。”看这翻译，我们以为庄子在发高烧，高烧40℃，所以在说胡话。其实，不是庄子在说胡话，是我们思维限于定势。在一种定势思维中，泰山比毫末要大，彭祖比殇子要长寿，这是常识，但庄子却偏偏要反常识，也就要打破思维定势，我们就受不了了。其实，如果我们打破了思维定势，我们的思维，会变得多么生动活泼。在庄子看来，一个大的事物，如果放在一个更大的背景上，就会微不足道。譬如地球，在人类的眼中，自然是庞然大物，但若把它放到广阔的宇宙空间中，它就比毫末还小了。同理，一个小的事物，如果逼近了看，就会发现里面蕴藏着无尽丰富的内容。一个小小的原子，如果逼近看，我们就会发现其中包含着原子核，而核外还有电子，围绕原子核飞速运转。小事物，也有大宇宙。庄子说，懂得了这个道理，也就是大中有小，小中有大，大和小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我们的视野，就会得到无限扩展，我们就不会匍匐在看似大的事物脚下，也不会藐视看起来微小的事物，我们的心灵，就会真正懂得众生平等的意义，也就是庄子最后说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人也就能达到一种逍遥游的自由之境。

回到火浣布，不论是否存在，其实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要有承认其存在的可能性的勇气。这种布现在不存在，只能说明还受到客观环境的制约，而一旦这种制约被突破，这种布就一定会面世。关于3D打印技术，在没有出现之前，人们不也是想都不敢想吗？但现在，这种技术运用得越来越广泛，我们也就视为寻常了。

当我们接触一个新事物的时候，第一印象若是这不可能，或我不认同，那说明我们的思维，处于惰性状态太久了。相反，如果我们能以一种开放的心态面对新鲜事物，先冷静分析它是真“新”还是只是打着“新”的旗号炒剩饭，然后决定取舍，那么我们就真的可以说是与时俱进了。

火浣布也许只是一个传说，但是，改造我们思维定势的工作，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来不得半点虚假。

（编辑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