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飞行的鲸

一滴孤独，

可以换成一池眼泪。

一缕回忆

可以换成一路月光。

如果前方有海，

请记住它的声音与颜色。

那是我想念你时的歌声与梦境。

Chapter 1：找到鲸群的鲸

空白对于方至来说，是一种奇异的状态。比如骑死飞的时候，双腿上下起伏，景物从眼里飞快地掠过，他的脑子里就会出现一片直线延伸的空白。什么都没有，空空的，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有时候，站在繁华的街道上，他的脑子也会突然停档。身边是或沉默或喧嚣的陌生人，阳光明烈灿烂，他的灵魂被抽离出身体，停滞在某个不知名的空间里。

有时和他的兄弟们在一起，也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空白。

比如此时此刻，Befixed里弥漫着啤酒的气味，七个男生座时不时爆发出哄笑和叫嚣声。最高个子的叫飞机，他说：“今天真是爽爆了！”

浑身肌肉的小浩克说：“谁让那个姓江的害得我们快递做不下去！”

瘦瘦的狗嘴说：“也多亏了小爆啊，电脑这么厉害，能把电梯给停住。”

小爆有点小得意地说：“停个电梯有什么难的啊，还是至哥的计划好。”

方至半倚在沙发上，耳旁是大家说的话，却感觉没什么反应，只有手中的啤酒罐微微冰着指尖。

小爆拍了一下方至的肩膀说：“又梦游了？”

方至像收了魂回来似的，拿起啤酒喝了一口问：“说什么呢？”

小爆说：“快递不做了，你说我们几个以后干什么啊？”

“再说吧。”

方至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就好像不久之前，在电梯里整治江纪言的根本不是他。

Befixed最初就是屋子里的这七个爱玩死飞的男生组建起来的，开始一起练死飞，后来接商演、做快递。方至不是他们当中最大的，但大家都习惯都听他的安排。因为他车技好，也因为他有头脑。就像小浩克常说的，如果没有方至，我们基本就是街边玩车的小混混。

姚江和姚海是一对兄弟。姚海说：“别再说啊，现在就说吧。”

方至说：“狗嘴已经上大学了，小浩克明年要高考。你们俩不是也要实习吗？各有各有事，现在散了也挺好。”

飞机年龄最大，已经二十三了。他说：“喂，怎么说散就散啊。散了你去哪儿呀？”

“我……想去复华读书。”

“噗！”小爆一口喷出来说，“我没听错吧。你去复华？”

“怎么了？”方至把手指捏得嘎嘣嘎嘣响，一脸恐吓地说，“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小爆怕怕地说：“至哥说什么都是对的。”

大家一起沉默下来，突然说起了散伙，心里难免黯然。飞机安静了一会儿后说：“虽然各有各的事，但Befixed永远都在，这里是咱们的家。”

方至咳了一声说：“我准备搬走了。”

飞机的脸一瞬间僵住。气个人里，只有方至和小爆没有家，Befixed就是他们的家。如果方至搬走了，那Befixed就真的没有了。

方至看着飞机马上要哭出来，“哈哈”笑出声来。他坐起来，给了飞机一拳，说：“逗你的。我准备开一家死飞配件店，你们可以入股啊。”

屋子里的兴奋劲顿时又回来了。几个男生在一起大呼小叫地鬼扯起来，就好像Befixed已经是雄霸天下的国际连锁店了。

就在他们聊得热闹的时候，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那急促的节奏中透出一种愤怒。

是艾周，身上还穿着那件贵得要死，却又狼狈不堪的小礼服。她刚从酒店回来，连宿舍都没回就直接来了Befixed。她猜出“黑衣人”的一瞬间，气得都要爆炸了。

她一边拍门，一边喊：“方至，我知道你在的。你出来！”

小浩克探头看了看说：“哎？这不是今天电梯里的那个女生吗？”

方至走出来，打开门说：“你怎么又来了？”

“今天是不是你？”

“是我。怎么了？”

“你……”艾周原以为方至会否认，没想到他竟坦然承认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她气结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报复不懂吗？”方至句句干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什么样？”方至反问她，“被人欺负只能忍是吗？艾周，我们有太久没见了。你认识的方至我不认识。”

“就算是报复，你不觉得也有点过分了吗？”

方至微微笑着说：“你是想说我对你有点过分了吧？但是我想告诉你，现在的我，非黑即白，你选择参加江纪言的发布会，就等于选择了自己的圈子。”

就在这时，从后面的卧室里突然走出一个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身材微胖，一身淡蓝的棉布睡衣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他茫然地向门口望过来，突然边叫着边跑过来：“小美！小美你来找我了！”

艾周怔了一下才认出来是方烈。他真是老太多了，曾经的帅气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

男生们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拦住他。小浩克和飞机从两边架住他的胳膊说：“叔，叔，那不是小美，你看错了！”

小爆喊：“快拿尿不湿，好像尿透了。”

姚海笨手笨脚地翻出一包，一撕，“哗啦”洒了一地。一片一片的白色方包，和方至书包里的一模一样。显然所谓的“姨妈裤事件”根本就是冤枉了他。-

方至回头看了一眼，说：“如果我从前是头孤独的鲸，那现在我已经找了鲸群。谢谢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的小约定，不过以后不需要了。你有你的世界，不要再来我这里。”

Chapter 2：诀别的意味

艾周这是第二次被方至拒绝在Befixed的门外。她低着头，默默地往回走。天色渐渐昏暗，空气里夹杂着深秋的寒意。艾周忘不了方至看自己的眼神，不是冷漠，不是厌恶，而是没有一丝情绪。她发现方至也许看得比自己要透彻，自己这么愤愤不平地找过来，不是因为他的报复有多过分，而是接受不了方至把自己和江纪言同等对待。

他们可是有过少年约定的人啊。

艾周忍不住想起初中时的方至，就像他自己说的，总是在遭受无休止的欺侮。

他的书常常会被“不小心”地碰到地上，还会多几个鞋印。或是凳子上莫名其妙出现图钉，刺进他的大腿。有时候只是一个无意的交接的眼神，就会被视为挑衅，招来男生们的围攻。

班主任问他：“你的脸上怎么总有伤？是不是老在校外打架？”

方至以前还会解释，说某某某总是找他的麻烦，但后来不会了。因为班主任的回应，常常只是一句话：“人家怎么不找别人只找你呢？还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于是方至这个“巴掌”最终选择了沉默。

不过沉默有时是妥协与软弱，有时却是不屈与不屑。方至越是不声不响地闭紧嘴巴，内心就越是滋长出一种无法催毁的坚硬。

方至就是在那一年爱上死飞的。

常常是在清晨，整座城市还没有醒来，方至就会推着方烈的旧车子走上空旷的街道。

曾经他无比讨厌死飞，觉得它占了方烈全部的时间，但现在，他却开始有点理解爸爸为什么那么热爱骑行了。因为在高速机械的运动中，他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去想，身旁的一切都漫漶成浮光，只有清晰无比的前路，永无尽头。

应该是5月，海风潮暖的初夏。方至放学回家，发现方烈竟然不在。他惊慌地一路找出去，后来在离海滩不远的路边，他终于找到了方烈。方烈躺在树荫下的长椅上睡着了，而他的脚边，坐着一个穿着校服裙的女生。

是艾周。她看见方至，站起来说：“你手机怎么停机了啊？”

方至看到爸爸没事，终于放下心了，嘴里嘟囔着说：“早欠费了。”

艾周说：“我路过时看见你爸睡在这儿，猜你就得急。我本来想去找你的，可又怕你爸醒了乱走。”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门给打开的。谢谢你啊。”

方至没有叫醒方烈，靠着椅背，看远方的海岸。那里正盖着一幢古怪的建筑，屋顶有一头巨大的鲸鱼模型，做出昂首摆尾的样子，远远望去，就像一头真正跃出海面的鲸。

艾周走到他的身边说：“那里好像要建成海洋馆呢。”

方至看着那头鲸说：“你觉不觉得鲸是一种很古怪的生物。明明不是鱼，却生活在海里；明明是头哺乳动物，却又没法回到大陆。它注定孤独没朋友，不属于任何一类。”

他这是在说自己吧。

这是艾周第一次发觉方至的改变。现实逼着他迅速成长为一头古怪而孤独的鲸，只是还不够强大，不够庞大。

艾周说：“其实……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啊。”

方至笑了，说：“你怎么可能是鲸鱼，你不是南千夏娜游六花一世吗？”

“噗——”艾周差点喷出一口鲜血。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时候，艾周已经和朱西西是很要好的朋友了，跟着她进了中二满满的动漫社团。她把最爱的女主的名字串在一起，给自己取了个闪瞎眼睛的花名。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响起一个女生的尖叫。艾周转过头，看见朱西西正惊诧地看着自己。

朱西西说：“周周，你在干吗？你怎么和……”

朱西西瞥了一眼方至，没敢把话说完，只是快步走过去，把艾周拉到身边。她悄悄伏在艾周的耳边说：“喂，他是不是在找你麻烦？”

艾周摇了摇头说：“没有。”

朱西西一边拉着她走，一边说：“我和你讲，我的同桌告诉我，他爸是变态。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就爱打架。你离他远一点。”

艾周没说话，只是默默回头看了一眼。方烈已经醒了，方至正扶起他，给他擦流到嘴角外的口水。一瞬间，艾周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可能会是与方至为伴的鲸了。因为她是生活在陆地上的生物，无论多么喜爱鲸，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生存的族群跳进大海。

方至忽地转过头，看向她。眼神交汇的一刻，他轻轻挥了挥手。

艾周莫名地感到一种诀别的意味。

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察觉到，从今以后，他们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做一对自由自在的朋友了。

朱西西用力拉了一把艾周说：“哎呀，别看他了。他瞪谁谁怀孕的！”

艾周咬了咬嘴唇，把悄然泛起的难过压进心底细小的缝隙里。

Chapter 3：蓝裙女生

艾周从Befixed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宿舍楼停电了，舍管“哈哈”阿姨正在找人维修。艾周在宿舍楼的门口遇见了朱西西。朱西西换了衣服，整理了妆容，完全看不出之前经历过兵荒马乱。

朱西西说：“你不是先走了吗？怎么才回来？”

艾周支支吾吾地说：“我……刚才遇到了一个朋友。”

朱西西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宿舍楼说：“咱们在外面坐一会儿吧，等来电再进去。”

艾周也不想回寝室点蜡烛洗澡，就和朱西西到路对面的小店买了酸奶坐下来慢慢舔。

朱西西说：“干吗先走啊。汪鹿换好衣服出来知道你先走了很懊恼，说应该先送你的。”

“乱成那样，不想搅在里面。”

艾周本来是随口找的个理由，可想想的确是这样。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惊喜与惊吓都在同一天里完成，也真是不一样的体验。她叹了口气说：“明天咱们是不是要上头条了？”

“什么明天啊，现在已经是头条了好不好！”

朱西西打开手机，从微博到朋友圈，都是江纪言和她的丑照。不过朱西西看起来反倒格外兴奋，她说：“看，全是我们的新闻。”

“拜托，你是有多想红啊。全是负面新闻，你还这么高兴。”

“怎么不高兴啊？现在正能量有人看吗？八卦卖丑才有人关注。”

说着，她点开自己微博的晒伤图，转发量已经破万了。图片上是朱西西的左臂，有一片极大的乌青。艾周惊讶地说：“啊？你受伤了？那些黑衣人也太狠了吧。”

艾周真心觉得方至有些太狠了，竟然对女生下这么重的手。

可朱西西对她挑了挑眉说：“傻瓜，是我换衣服的时候，自己砸的。”

艾周的嘴张成了“O”型，半天收不回来。

“有什么好惊讶的。”朱西西继续说，“我都已经想好了，反正我和江纪言也不可能天长地久，所以我不只要好好享受男神，还要借着他的平台，好好发展自己。”

“你这是要转型做心机girl了吗？”

“这么说也行。”朱西西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放在艾周面前说，“这本书你也应该看一看，有好多实用的大招。”

那本书的名字直白到辣眼晴——《如何钓土豪的12条黄金法则》。艾周随手翻了翻，终于知道朱西西对江纪言的转变是从哪里来的了。所谓是“她的点醒”，只不过是一个由头，真正实战的出处，都在这里呢。什么“语言刺激法”、“行为叛逆法”等等，总之一句话， 土豪经手，绝不放过。

艾周说：“现在看这样的书，是不是有点早啊？”

朱西西翻着白眼说：“00后都出道了，还早什么早啊。”

可就在她翻白眼的一瞬间，突然看见302的窗口站着一个人影。她愣了一下，说：“咦？那是谁在咱们寝室啊？”

艾周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窗子后面竟站着一个女孩。两条黑色的发辫垂在脸颊两侧，掩住了大部分的脸。蓝白方格的裙子，衬在黑暗里仿佛散发着异样的光。女孩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嘴唇微微翕动，好像在和空气说话。

朱西西拉住她的手说：“走，咱们上去看看吧。别是偷东西的。”

艾周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毛毛的。有这么明目张胆站在窗口前偷东西的吗？

朱西西显然也有点怕，紧紧握着艾周的手，战战兢兢地上了3楼。因为停电，楼道里几乎没什么人。她们在302的门前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才打开门。

朱西西没进去，先拿着手机往里面照了一圈，窗前根本没有一个人影，两个人一起舒了口长气。就在这时，电来了。灯光瞬间洒下来，让人感觉很安全。

艾周轻声叫道：“桃子，麻麻回来了。”

通常桃子一听到艾周的脚步声就会窜出来的，可是这一天，艾周怎么叫也没回应。她有点急了，到处翻找起来。朱西西担心地说：“它该不是又溜出去了吧。”

艾周忽地在厕所里大叫了一声：“这是谁干的啊！”

原来桃子不知被谁捆住了四肢和嘴，塞在了马桶里，还盖上了盖子。

艾周心疼地把桃子抱出来，小心翼翼地给它解开了绳子。桃子一下蹿进艾周怀里，发出委屈的呜呜声。朱西西撕了一大堆卫生纸给它擦身子，然后说：“周周，你得找个地方把桃子先寄养一段时间。”

“为什么？”

“我觉得是有人在针对桃子。现在想想，上次桃子丢了，也有可能不是桃子自己跑丢的。”

“难道会是……”艾周不想怀疑室友，毕竟大家刚认识不久。可这次桃子都被塞进马桶里了，下一次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朱西西站起身说：“走吧。”

“干吗？现在就送啊？”

“傻啊，带桃子出去洗澡啊。你不是喜欢马桶味吧。”

Chapter 4：半途之缘

发布会后的几天，朱西西发自拍发到飞起。作为江纪言新近亮相的绯闻女友，关注度直线飙升。有赞她勇敢的，也有骂她整容蛇精的，还有人解读她把江纪言挤到角落里的举动，够聪明，够智慧。宁可自己被拍丑照，也不让男朋友的形象受损。

艾周问：“你当时真这么想的啊。”

“对啊。”朱西西大方地承认，“我就是要江纪言感激我，知道我是个不一样的女生。”

如果不是艾周知道黑衣人是谁，一定会觉得他们是朱西西找来出演苦身计的群演。

而江纪言对朱西西也的确令眼相待。虽然事发之后他请了假在家里避风头，但他还是买了一堆礼物，让社团的新人给朱西西送过来。有些进口的小零食，也有些贵得要死的护肤品。

朱西西和艾周下楼去拿的时候，新人齐声喊了句：“给嫂子请安。”

所有人当场笑喷。

虽然只是个玩笑，但朱西西却是受用无比的。她们抱着箱子回寝室的时候，徐颖简直要乐疯了。她抱着零食箱子大叫：“西西，你以后也带着我混吧。交个有钱的男朋友也太幸福了吧。”

陈思敏还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床上，没有过来凑热闹。她远远瞥了一眼说：“西西，不要一上来就接受男朋友太多的东西，要不然他以后会看不起你的。”

朱西西“刺拉”撕开一袋布尔本家的豆乳威化说：“思敏，男朋友呢，就像这袋威化，你吃才能体现他的价值。不吃，他就过期作废了。”

徐颖早已经开吃了，她满嘴鼓囊囊地附和着说：“西西说得对，男朋友不用，还留着天长地久啊？”

陈思敏没说话，一个人戴着耳机看书去了。

那天晚上熄灯之后，大家躺在床上聊八卦。徐颖突然说：“对了，你们听没听说咱们宿舍楼闹鬼的事？”

“怎么了？”朱西西最怕鬼了，胆怯地问。

“有人晚上起夜，看到个女生，扎两条辫子，穿一条蓝格的裙子，在楼里念念叨叨地走来走去。吓死人了！”

艾周听了，心里一颤。那天她和西西见到的，也是那个女生吧。她说：“那没有监控拍到吗？”

“你不知道吗？”徐颖说，“上一届的学姐集体抗议，说监控侵犯女生的隐私，给拆了。”

最后，还是陈思敏用一句传统的老话结束了这个话题。她说：“你们睡不睡觉，明天还有课呢！”

大家终于安静了。只有朱西西蹑手蹑脚地爬上了艾周的床，她边钻进被子里，边轻声说：“抱着我抱着我，一个晚上都别松开啊。”

艾周笑她：“还怕鬼啊？”

“说得你好像不怕似的。对了，你赶紧给桃子找个人家啊。我觉得肯定是那个鬼女生在整桃子。”

很奇怪，说起寄养桃子，艾周第一时间想到的名字总是方至。尽管他们不久之前刚有过一段不太友好的见面。但她莫名地觉得把桃子交给那个鲸鱼一般的男生，就会很安全，很放心。

这段时间，艾周总会问自己一些有关方至的问题。如果方至当初没有离开，他会是什么样？他们又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她和他会一直保存着那隐密的友情，直到长大吗？

然而这些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因为那头孤独的鲸鱼终是游去了远方的大海，没有回头。

艾周还记得，那是初中的第一个暑假。她和方至常去的海滩有人出了意外，被警察围了起来。她跑到不远的山上眺望，却没想到竟然在山顶看到了方至。那时的方至长高了许多，推着车子站在那里，有了少年青葱的帅气。

艾周问：“你怎么也上来了？”

方至说：“看热闹呗。那边不让过去，听说死人了。”

“死的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好像是有游客溺水了。”

两个人并肩站着，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方至突然说：“对了，我退学了。”

“哦。”艾周淡淡地回应。

到底是长大了一点，学会了不把心事全都挂在脸上。她说：“不上学你干什么呀？”

方至说：“医生说，人的脑子不行了，通常只会记住记忆最深的事。你猜我爸现在能记住什么？”

“你？”

方至摇了摇头，说：“死飞和小美。”

“小美是谁呀？”

“我妈。”方至看着远方，缓缓地说，“所以我想带我爸去骑死飞，去找我妈。我不想他把最爱的事情也给忘了。”

“那……你是要走吗？”

“嗯。”方至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是艾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受到心痛，仿佛整个心脏都紧缩在一起，无法舒张。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哽咽的声音说：“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方至微微咬了咬牙，似乎也在抵御不期而至的难过。他说：“你知道地球为什么是圆的吗？

艾周摇了摇头。

“它是要让分开的人有机会重新相遇在一起。因为它是圆的，分开的距离越远，相聚的距离就会越近。”

艾周傻傻地问：“那就是缘分的意思吧？”

“差不多。”

“那你说，咱们还有没有缘分再见到？”

方至拍了拍车梁说：“上来，我们一路骑下去就知道了。”

艾周看着有点怕，她问：“我们会不会摔死？”

方至笑了，是那种美好而明媚的笑。

他说：“知道吗？以前我爸就曾带着我妈从这里一路冲下去，可拉风了。我们也来一次，如果我们不死，就代表我们还会再见面。”

艾周仰着头看方至。阳光如瀑，倾倒在他们身上，散放着如同被神吻过的光芒。

艾周坐上方至的车子，从山顶一路冲下去。

他们尖叫，大笑。

风吹动裙角与发丝，不断地跳跃欢腾着，向着远处的海飞去。

可是车子还没冲过半山腰，就轧到一块石子，直飞了起来。两个人如箭一样脱把而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尽管艾周摔在了方至的身上，但也疼得几乎要晕过去。

方至扶着她坐起来：“有事吗？”

艾周摇了摇头，突然尖叫一声说：“呀！你的胳膊受伤了！”

他们从车上掉下来的时候，方至一直用力地抱住她。落地的一瞬，他的左臂擦在了树枝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方至随手用护腕绷住，说：“没事。骑死飞哪有不受伤的。”

艾周看他不太在意的样子，才稍稍放下心来。她转过头，看了看剩下的山路，叹着气说：“唉，我们还是没走完啊。”

方至说：“可是，我们也没死啊。”

没死，就是还有希望的意思吧。

艾周突然抵不住心里汹涌而至的悲伤，把头埋在方至的胸前，放声痛哭起来。

而方至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挺着。

那时的他，还不懂如何去哄一个哭泣的女孩。他只能任她在自己并不宽阔的胸膛哭尽最后一滴眼泪。

现在，艾周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方至有着莫名其妙的信任了。

因为少年时代的方至，曾用他瘦瘦的身体保护过自己。

其实所谓的“安全感”，从来不是男生如何强大，而是他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你的安然无恙。

下期预告：

艾周把桃子放到Befixed去寄养，她和方至之间渐渐又回复了平和的关系。汪鹿知道艾周喜欢买手店，介绍她和Man姐认识。朱西西得到了江纪言的认可，让江纪言动了真情。而302的怪事，根本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