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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淹没来时路

2016-12-14陈若鱼

花火A 2016年12期
关键词:蔷薇书店

陈若鱼

美编约图:在书店(图书馆也行),男生站在窗子边看书……

作者有话说:夏天时,我一个人闲逛,在巷子里看见一家书店,书店的门口种了一棵蔷薇。店老板年轻素雅,隔着玻璃看见我,冲我笑了一下,我的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一个故事。关于书店,关于蔷薇,远远注视一眼也会怦然心动。(这时候就当我没有男票吧,哈哈!)

第二天再去时,发现书店关门了,几个人在书店外施工安装消防栓,那一刻,我脑海里的故事突然就有了主线。

当作者几年了,最愁没灵感,有灵感的时候比捡了钱还开心。当天下午我就开始动笔写这个故事,出乎预料的顺利,写完超开心。

01

苏蜜最喜欢四五月,正是初夏相接的时候,夏天的潮热里还有春天未褪尽的颜色,清晨蔷薇花的花苞上还有露水。

去学校的路上有一家很老的书店,门口有一棵蔷薇,爬了一整面院墙。苏蜜很喜欢这里,每天放学多拐半条街只是为了从那儿经过,在蔷薇丛前待一会儿。她会注意到哪朵花谢了,哪一朵又开了,她想以后一定要开一家这样的书店。

这一年,苏蜜十三岁,刚念中学一年级,留着齐刘海,笑起来一脸稚气,但眸子里隐约有了一丝少女的气息。

十五岁,为了离高中更近,苏蜜一家人搬去新城区。十八岁,高考后,苏蜜又搬了一次家,距离老书店更远了。二十岁,苏蜜睡着坐过了站,公交车载着她从新城区开到老城区,醒来时恰恰停在老书店的门口。司机叫她下车,因为这已是最后一站。

苏蜜下了车才发现,这家老书店已经不再营业,而是被政府列为了保护建筑,还开发成了旅游景点。门前的蔷薇还在,并多了一块木牌,上面用草书写着“蔷薇书店”,下方刻着这家老书店的始建时间以及简介。

蔷薇书店建于民国年间,是一位先生送给妻子的结婚礼物。妻子一生经营这家书店直至病逝,后来书店被人接手,几经辗转变成这样。

因为是晚上,又是下雨天,书店里一个人都没有。苏蜜走进书店,随便找了本书,刚要翻开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对她说:“这里的书已经不能看了。”

苏蜜循着声源望去,只见从书架后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大约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青衫长褂,眉目清秀。他接下她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上,然后指了指门口的牌子。

苏蜜这才发现,牌上写有“文明观赏,禁止翻阅”的字样。苏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自己没看见那块牌子,从前来的时候这里的书都是可以看的。

“你曾经来过?”男人问。

苏蜜点头:“七年前。”

“噢。”男人若有所思地点头,让她随便观赏,然后便走开了。

苏蜜却没心思逛了,她总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奇怪。她想他可能是这里的管理人员吧,但她走遍书店却不见他的影子,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苏蜜赶紧走出书店,乘最后一班公交车离开。她隔着车窗回头看,书店里的灯已经灭了。

苏蜜看了一眼手机,是晚上十点五十分,她越想越觉得那个男人很奇怪。她看见他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民国,毕竟现在已经没人穿长衫了。

接连好多天,苏蜜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他。他大概是她见过的穿长衫最好看的人了,电视里的演员总是穿得很现代,而他简直就像是从民国画像上走下来的人。

苏蜜还有一种预感,自己总会再见到他的。

02

那已是初夏了,苏蜜从学校出来,乘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抵达老书店。店里依旧没什么人,夕阳照在玻璃窗上,落下斑驳的树影。

她走进去,发现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墙壁旁玩手机。他穿着灰白色的制服,胸牌上写着“蔷薇书店”。他见苏蜜走进来,慌忙收起手机,摆起一副木然的表情。

“请问你是这里的管理员吗?”她问。

“是的。”

“你们有几个管理员?”苏蜜问。

“就我一个。”

苏蜜“哦”了一声,又问:“你们几点关门?”

“十点半。”

苏蜜的心“咯噔”一下,想起那天分明是十点五十分,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什么也没再问就走出了书店。书店门口的蔷薇长出了许多花苞,一副含苞欲放的样子。苏蜜又抬头看了一眼老书店,一切看起来都和从前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了。

晚上十点半的时候,苏蜜躲在公交站牌后面,果然看白天穿制服的管理员锁了门,除了门楣上的应急灯之外,一片漆黑。

正在苏蜜疑惑的时候,里面的灯亮了,门也打开了,苏蜜壮起胆子走进去,走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人,她越想越觉得瘆人,正准备出去的时候,那个穿长衫的男人又出现了。

“晚上好。”他在背后对她说。

苏蜜站在原地不敢回头,也不敢往前走。男人走到她旁边停下来,她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心底的恐惧顿时消散。

“你是谁?”她问。

男人大概没明白她的意思,也没听出她警惕的口吻,幽然答道:“我叫孟筠识。”

苏蜜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又问:“你不是这里的管理员。”

“不是。”他答。

他如此坦荡,苏蜜反而不知该继续说什么,那个叫孟筠识的男人走到一排书架前,拿起一本莫里哀的《无病呻吟》,问她有没有看过。

苏蜜摇头,她以前经常来这家书店,但为的是门外那棵蔷薇,即使偶尔走进来也很少看书。

孟筠识勾了勾嘴角,一本一本地检查这些书,有残缺就拿起来修一下。此刻的苏蜜已经完全不害怕了,甚至忘了问他是怎么出现在已经关闭了的书店里。她跟在他的身后,听他讲那些书里的故事,不知不觉就出了神。苏蜜看他的侧脸,睫毛投在脸颊上,有薄薄的灯影。他认真地和她说话,口吻绵长且温柔,每一句都落在苏蜜的心上,像一片羽毛拂过。

这时,孟筠识突然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她慌乱地低下头,脸上的潮红隐藏在黑暗里,他问她是不是听累了。

苏蜜连忙摇头,看了一眼手机,十点五十分,于是说道:“太晚了,我要走了。”

苏蜜走出书店,像是从梦里走出来一样。最后一班车准时驶来,她连忙上了车。再回头看时,书店里的灯已经熄灭了。

03

五月中旬,院墙外的蔷薇盛开了,青灰色砖墙衬得那些花更鲜艳了。

苏蜜刻意等到十点半书店关门之后才出现,在花丛前闭上眼睛嗅了嗅,书店里的灯就亮了。她今天特地换了青山色的连衣裙,放下了马尾,还化了淡妆,孟筠识在之前的书架下等她,远远看见她就笑了笑。

苏蜜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眸子里有莹莹的光亮,是她从未见过的。

孟筠识依旧在书架前一本一本地翻阅,他说尽管标明了“禁止翻阅”,可还是有游客置若罔闻,他每天晚上都会把书整理好,遇上有缺角的就修一修补一补。说话间,他拿起一本破了封面的书,用准备好的牛皮纸和白线修补裂痕。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很认真,颀长的手指上下翻动,熟练地把残缺的书修好,仿佛这件事他已经做了成千上万次。

她在一旁轻声问他:“你为什么要修这些书?”

“因为我看过这里所有的书,它们就像我们的生命。”孟筠识答道。

苏蜜看他的目光又柔了一些,看过这里所有的书,那他究竟是什么人,和这家书店又有什么关系呢?正在她想问的时候,孟筠识手里的白线卷掉了下来。她俯身去捡的时候撞到了他的肩,他也俯下身,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顿住。

苏蜜的心顿时如小鹿乱撞,孟筠识干咳两声直起身子。气氛突然有些尴尬,但这其中也暗藏了一丝丝美妙。苏蜜把捡起来的白线递给他,手指触碰到他的手心,又迅速缩回。

孟筠识修补完两本书的时候,已经十点四十五分了,苏蜜看了看手机,心里祈祷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可是十点四十七分的时候,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苏蜜正在希望最后一班公交车来的时候雨会小一些,没想到最后一班公交车竟然就从她眼前开走了。

老城区向来人少,这条路又很偏僻,平时鲜少有人经过,更别提出租车了。如果没赶上最后一班车,苏蜜就回不了学校宿舍。她悄悄看了一眼孟筠识,他也看着她,眼里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苏蜜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

“你可以住在书店。”孟筠识说。

苏蜜看了一眼书店,连张沙发都没有。孟筠识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书对她说:“你应该怀疑过我是怎么进来的吧?”

苏蜜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犹豫地点点头。孟筠识笑起来,带苏蜜去了偏厅,停在最靠墙的书架前,然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推动书架,没想到书架翻转过去之后露出一条窄道。苏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只听孟筠识说:“因为我一直住在这里。”

孟筠识带着苏蜜走进窄道,上了楼梯,发现里面竟别有洞天。那是一间不大的隔层,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几盆花草,和一些修理的工具。

苏蜜的目光扫过阁楼的每一寸地方,这里充满了他的气息。

04

其实孟筠识说的一直不是从书店变成景点之后,而是从小时候开始。他父亲本是这家书店的老板,从小到大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这家书店里。父亲只得在阁楼给他准备了这间卧室。后来书店的生意难以为继,三年前他的父亲决定卖掉书店,一家人移民国外。但他不想走,因为他舍不得这些书,也舍不得院外的那棵蔷薇。那是他十五岁那年亲手种下的,今年已经十年了。

书店有近百年历史,只是地理位置不好,一直没能卖出去。机缘巧合下被政府看中,给了他家一笔补偿款,之后他家的书店就变成了这座城市所有人的书店。

所幸书店内的设施和装潢并没有多少改动,他的秘密通道也没有被发现,索性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住下来。

他一住就是三年,白天他会在管理员到来之前就去公司上班,每天晚上再下来整理被游客翻乱的书籍,有磨损的他就会修整一下。

苏蜜听完这些话,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好像听到了安吉拉卡特精怪故事集里的某个故事。

“那棵蔷薇真是你种的?”苏蜜。

孟筠识点点头,又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七年前,他刚高考完,在书店里帮父亲看店。有一个小女孩每天都会来看那棵蔷薇,她会认真地看每一朵花,即便是下雨天,她也会来。她站在蔷薇花丛前,偶尔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就像她的头发里开出了蔷薇。他每次都在书店里看着她,但小女孩很少走进书店。

直到前几天的晚上,她走了进来,他并没有一眼认出她,直到第二天晚上她站在蔷薇花前,他才认出她。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而他也已经大学毕业许久了。

苏蜜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孟筠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像是中了定身咒,不能动弹,但心里是欢喜的。无法言喻的欢喜,像是有一千只蝴蝶飞到了她的心里。

那天晚上,苏蜜睡在孟筠识的床上,而他睡在地板上。小小的空间里,她能够听见他的呼吸。那一晚,一向认床的她竟睡得很安稳。

清晨,苏蜜就被孟筠识叫醒,趁管理员来开门之前一起悄悄跑出了书店。苏蜜回头看关着门的书店和那棵蔷薇,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原来,原来她那么多年前就已经和他有了交集,而此刻的相逢一定是命中注定吧。

05

暑假开始了,苏蜜脑海里总是会冒出孟筠识的脸来。她开始期待夜晚的降临,期待和他一起站在书架前,去翻阅一本又一本的旧书。

苏蜜从一周来一次变成每晚都来,她会给孟筠识打打下手,然后坐最后一班车离开。这样过了一个月,院墙外的蔷薇渐渐凋落。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找到要修整的书,索性坐在地板上聊天。

苏蜜见他又穿了那件长衫,问他为什么总穿这件衣服。

孟筠识的目光暗下来,沉默片刻才说:“这是我父亲年轻时的衣服,小时候我常见他穿,他去年去世了。我是在他的遗物里找到这件衣服的,舍不得扔掉。”

苏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孟筠识勾了勾嘴角,苏蜜鼓起勇气握住了他的手。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第一次没有闪躲,似乎一切的心意都在彼此的眼睛里。

那一刻,苏蜜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爱上了孟筠识,她知道孟筠识一定也对自己动了心。

在蔷薇落尽的那天,苏蜜和孟筠识恋爱了。没有煽情的告白,就那样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一般在一起了。

他们开始不仅在书店里见面,会牵手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在老城区的桐花树下散步,像所有情侣一样。但书店是他们俩的秘密,他们要一起守护那些书,和那棵蔷薇树。

孟筠识很温柔,苏蜜在他眼里依旧是那个七年前喜欢蔷薇花的小女孩,他连拥抱都不敢太用力。倒是苏蜜变得很淘气,有时候他坐在地板上修补书,她就躺在地上枕着他的小腿,听他说各种各样的故事。

起先,她依然会在十点五十分的时候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学校,后来也就无所谓了。她喜欢住在书店,喜欢那个密道之后的隔层,这里充满了孟筠识的气息,她总是能睡得很安稳。而早晨从书店逃离的时候,感觉就像完成了一场探险。

孟筠识笑她:“下次你还是回学校吧,我睡地板都快睡出病了。”

苏蜜害羞地笑笑,她想说,那就和我一起挤单人床吧。但出于女生的矜持,她没能说出口。不过立秋之后,天气渐渐凉了,苏蜜不再留宿在书店,她真怕孟筠识会睡出什么毛病来。但孟筠识却委婉地劝她留下来,气氛显得有些诡异,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密道,再一起爬上阁楼。

周末,苏蜜和同学一起来老城区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了书店附近。只见门口贴着“今日闭馆”的字样,还有几个戴安全帽的工人在测量着什么。苏蜜上前询问才知道,原来是书店在进行消防检查,那人还说书店没有安装消防栓,他们正在找地方安装消防栓。

苏蜜担心阁楼会被发现,连忙问会装在哪里。

那人抬起头,随手指了指蔷薇丛说道:“因为书店现在是保护建筑,不能随便翻动,目前看来只能装在这里了。”

苏蜜大惊:“你是说要砍掉这棵蔷薇?”

对方有些不耐烦地点头,转身去看手里的数据。苏蜜愣在原地,看着那树蔷薇潸然泪下。同学见状赶紧拉她离开,问她怎么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哭。

晚上,苏蜜很早就来到书店。但因为闭馆里面漆黑一片,孟筠识回来用备用钥匙开了锁才带她进去。

“你怎么了?”孟筠识开了灯才发现她的眼眶发红。

苏蜜把下午的事一一告诉他后,孟筠识怔住了。

“怎么办?他们好像真的会把蔷薇砍掉。”她一急,眼泪又掉下来。孟筠识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书店一直以来都没有安装消防栓,现在成为公共景点容易有隐患也属正常,但是他没想到他们会选中那棵蔷薇的位置。

“我不希望砍掉它。”苏蜜越想越难过。

“不会的,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孟筠识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没底气。

06

连续几天,苏蜜都魂不守舍,孟筠识又是找朋友又是托关系的,却仍然没有解决问题,那棵蔷薇已危在旦夕。

苏蜜想破脑袋才终于想到一个不太靠谱的方案,但那天晚上她还是告诉了孟筠识,没想到他竟觉得这个方法还不错。

天黑之后,他们在蔷薇藤上绑了一根细红线和一个小铃铛,风一吹就“呼啦啦”地响,听起来还挺瘆人。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工人来动工的时候,苏蜜就在阁楼里跑来跑去,发出剧烈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奔跑。苏蜜一扯隐藏的红线,铃铛就“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工人听到就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等他们靠近书店的时候,一切声音又停止了。

当他们再要开始挖蔷薇的时候,那些声响又出现了。工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然后这时孟筠识就装成路过的人,假装闲谈跟他们说起这家书店的故事,说当年书店的老板把这家书店送给妻子之后不久就爱上了其他女人,她的妻子守着这家书店一直到死,据说还就死在蔷薇花这里……

工人听到这里,眼神开始变得闪躲。这时,方才的声音又出现了,这一回还伴有女人的叹息。孟筠识装成受到惊吓的样子匆匆逃离,那几个工人愣了一会儿,然后也跟着一起跑了。

苏蜜在阁楼里笑得花枝乱颤,孟筠识躲在远处见工人都走了才折回来。那几天都没有人再来书店动工,苏蜜成天跟孟筠识待在书店里。他们修好了大部分有磨损的书后,孟筠识又开始给她讲自己看过的那些书,日子好像都变得慢下来。

苏蜜有时候也会吃醋,她总觉得孟筠识爱书胜过爱她,不过也只有一丝念想而已,毕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爱上他。

一个爱书如命的男人,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又过了几天,那些戴安全帽的人也没有再来,苏蜜知道蔷薇算是彻底保住了。没过多久,之前那个管理员就来上班了,苏蜜旁敲侧击地问他还装不装消防栓。他说领导突然决定不装了,这里从开发以来就一直没什么游客,可能不久之后会关掉做成其他的展馆。

苏蜜一惊,问道:“那这些书怎么办?”

管理员摇头:“不知道,可能会捐给图书馆或者山区学校吧。”

苏蜜彻底呆住了,她不敢相信事情会突然发生逆转,还是她和孟筠识都无法扭转的局面。她在书店里发了好久的呆,如今她已经无比熟悉这里的每一本书,对她来说尚有不舍。如果是孟筠识呢?如果他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崩溃。

苏蜜思来想去,决定暂时先瞒着他,也许她可以把他的注意力从书店转移到其他地方。

那天他们坐在地板上看书,苏蜜突然问:“筠识,你没想过要搬出去吗?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吧。”

孟筠识合上书,神色凝重:“我从出生就住在这里,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

“你可以在附近找一间房子。”她没说完的话是:我可以陪着你。

孟筠识没说话,他的目光扫过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那眼里的光亮,像是春日绵绵的细雨落在苏蜜心里,有蚀骨的凉意。

苏蜜没再追问,她知道他大概是不愿意离开这些书的,就像她曾看过的那部电影,从出生就在船上的人,到最后都不愿意下船。

“那我们去旅行吧。”苏蜜说,“我们去一趟内蒙古,小时候我就很想去草原上骑马。”

孟筠识笑笑说:“好啊,等明年春天我陪你去。”

“今年不行吗?”苏蜜又想起管理员说的话,试探着问。

“有的书还没修补好,虽然游客不多,但我怕它们会越来越坏,到那时候就不好修补了。”他一脸认真地说。

苏蜜看着孟筠识的侧脸,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蜜突然站起来对他说:“我给你拍张照吧?和这些书一起,以后也好有个念想。”

孟筠识笑起来,问她:“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你就拍几张嘛。”苏蜜说完,就拿出手机拍起来。她让孟筠识站在每一个书架前留影,还拍摄了他认真修书的照片,最后再拍了一张他们俩站在书架前的照片。因为灯光很暗,照片里的两个人都不是很明亮,但脸上的笑容像是四月的春风,光辉灿烂。

苏蜜知道,这是她唯一能为孟筠识做的事了。

07

夏天结束之后,书店外的蔷薇开始发黄,风一吹,叶子就落了。

苏蜜开学了,依然每天都会去书店看看,她担心哪天那些书突然就不见了。有时候她会自嘲地笑笑,从前她在意的只是墙外的蔷薇,现在她竟然关心起里面的书了,这大概就是爱屋及乌吧。

如果书店真的要闭馆,那她就带孟筠识去旅行,她会一直陪着他。

大三的课开始多了起来,苏蜜能够去书店的时间也少了,但她每天晚上都会给孟筠识打电话,两个人煲很久的电话粥都不腻。孟筠识说他考虑了一下,决定把旅行提前到十一月,那时候他正好有空,书也差不多都能修补完。他想带她去雪乡看雪,明年春天再陪她去内蒙古骑马。

“对了,我悄悄给阁楼换了一张大一些的床,下次你来……”孟筠识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苏蜜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在电话的另一端都羞红了脸。

苏蜜打算周六那天晚上过去,周五下课之后,她拖着室友一起去人民路买了一条青山色的旗袍和一双搭扣小跟鞋,看起来跟孟筠识的长衫像是情侣装。

周六那天,苏蜜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既希望能快一些到晚上,又害怕太快到晚上,不知自己到时候该主动一些,还是被动一些。

终于到了晚上十点,苏蜜上公交车之前给孟筠识打了一通电话。他让她注意安全,语调温柔得快要把她融化。在公交车上,苏蜜也一直忍不住去打量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尽管在大街上他们也会手牵手,或者拥抱,她真希望自己以后跟孟筠识也能这样。

苏蜜在倒数第三站的时候特地补了口红和粉底,在倒数第二站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后门边上,她开始幻想等会儿孟筠识见到她时会不会觉得惊艳。这时,周身的人突然开始骚动起来,直到苏蜜听到一句——着火了。

苏蜜漫不经心地往车窗外看去,只见不远处浓烟滚滚,有火光照亮了夜空。火势蔓延得很快,苏蜜这才想起那是书店的方向,心一瞬间提起来。她赶紧拿出手机给孟筠识打电话,可是那头一直提示无法接通。

苏蜜不断地拨打电话,公交车堵在十字路口,每一秒她都感觉备受煎熬,可孟筠识的电话始终无法打通。终于,公交站开到了终点站,可苏蜜却愣住了。她看到那些火已经蔓延到了书店的后方,消防车的警笛声划破夜空,四周的人们早已骚动。苏蜜冲下公交车,她记得在来之前,孟筠识就在电话里说他已经到阁楼了。

火很快就烧到了书店,消防兵来了又走,因为这里没有安装消防栓,没办法灭火。苏蜜一刻不停地拨打孟筠识的电话,她颤抖着嘴唇念着他的名字,但电话始终没有接通。大火很快吞没了书店,苏蜜几次想冲进去都被人拉住。他们不断地告诉她,书店已经关门了,里面没有人……

消防兵终于找来了水管,但他们要先去救旁边居民楼里的人,苏蜜跪在他们面前哭喊着说书店里有人,是她的男朋友,他们却把当她疯子一样推开……

苏蜜后来想起那一幕仍然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不停嘶喊着孟筠识的名字。旁人都不理解这个姑娘为何会对着空无一人的书店泪流满面,就像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

大火一直烧到半夜,消防队员才终于灭了所有的明火。书店烧得只剩下几面焦黑的墙壁,所有的书都烧成了灰烬,连屋顶都烧穿了。苏蜜口中的阁楼更是没了踪影,就连那棵蔷薇都没能幸免于难。她依旧跪在地上,哭到几近昏厥。

最后,苏蜜趁人不备冲进书店,她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却什么也没发现。她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害怕,一个人坐在灰烬里失声痛哭。

当天早上,新闻报告里说起这场大火,主持人说到“百年建筑毁于一旦,索性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时,苏蜜再一次泪如雨下。她的孟筠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就那样消失了。

苏蜜也曾自我安慰地想过,也许孟筠识那晚并没有在书店里,也许他出去吃夜宵了,也许他发现失火早就逃出来了……

苏蜜没有回学校,每天都在废墟前握着手中的电话等着孟筠识。可是一天两天、一周两周过去,她没有等到任何他的消息。最终她又恍然大悟似的哭起来,如果发现失火了,他一定不会逃跑,因为那些书比他的命还重要啊。

她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明明答应她十一月要去雪乡看雪,明年春天还要陪她去草原骑马,她明明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说一句——我喜欢你。

苏蜜终于承认她的孟筠识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只是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死了,又死在何处。

从那个时候开始,苏蜜变得恍恍惚惚的,她没办法把这件事说给任何人听,因为没有人愿意相信她,她只能独自承受所有的欢喜与痛苦。

08

十一月,苏蜜在寝室里坐着,窗外突然下起一场大雪。她看着皑皑白雪,埋头泣不成声。

第二年春天,苏蜜一个人去了蒙古,她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的牛羊失声痛哭。

第三年,苏蜜大学毕业,那家书店的旧址已经变成了一家超市,生意异常火爆,只是来来往往的人里没有她想看见的背影。

今年三月,苏蜜梦见了孟筠识,她又去了一次那条街。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在人群里看见了身穿青山色长衫的男人,可是当她在人群里寻找时,却又找不到。

她想,一定是自己太想念孟筠识才会出现幻觉。

从前种蔷薇的地方现在已经被贴上了砖块,苏蜜站在那里许久,在离开的时候突然瞥见了缝隙里的一枝绿芽,小小的,长势却很好。苏蜜心里一动,她认出这是蔷薇的叶子。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蔷薇有复活的机会,可她的孟筠识却再也不会从阁楼里下来。他和那些他修补过的书,那些他讲过的故事,都葬身于那一场大火之中了。

苏蜜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步步离开。她想,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苏蜜离开以后,有人从拐角的树丛里走了出来。他一直望着苏蜜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戴着一个只露出眼睛的口罩,眼里有晶莹的泪光。

那一晚他发现失火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去救那些书,只可惜火势蔓延得太快,他一本也没能救下来,还被烧断的房梁砸中,掉落的横梁正好砸在他的脸上,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后门逃了出去……

他醒来已经被人送到了医院,他看着自己脸上的疤,放弃了给苏蜜打电话报平安的心思。早上他在新闻里看到报道,没有人员伤亡,蓦地放了心。

那一晚他被横梁砸中以后,他是想跟那些书一起葬身火海的,但脑海里突然闪过苏蜜的影子,所以他才会想要活下去。他不会再有勇气跟她见面,但他依然会在不远的地方守护着她。

就像十一月下雪那天,他去了她的学校,甚至看见了她在窗口。

就像那年春天,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骑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与她一起策马奔腾。

就像此后的每一个此时此刻,不能相见,但为卿故。

编辑/沐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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