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走笔
2016-12-13石兵
石兵
合作小镇
甘肃省的甘南藏族自治州首府叫合作镇,是一座草原新城。合作是黑措的转音,黑措是藏语,意为羚羊奔跑的地方。多么有意思的名字啊。
一座城市叫合作,也不错的。十几年前我去九寨沟,走的就是甘南、马尔康这一条路。记得到了合作,天色已晚。山坳里一片片黑色的小平房,迤迤逦逦,像牦牛群走过后遗落的隔夜粪便。汽车从街上呼啸而过,男人女人踢踏而过,牧群招摇而过。街道两边的小铺里摆放着的商品品种不算多,但都色泽艳丽。
记得那晚在一个类似广场的空地上,我吃了一碗羊杂碎,那香味至今还记得到。后来又去过几趟合作,感觉到了变化,却没有来得及观察什么地方变化了。去年深秋季节再去合作,已经是相逢不相识了。羚羊当然是见不到了,当黑措改名合作时,羚羊就不知奔往何处了。错落的楼宇,宽阔的街道,把一个巨大的山坳塞得满满当当的。阳光还是那样强烈,深秋了,阳光还是那样强烈。当地人都变得光鲜了,衣服光鲜,头脸光鲜。吃草的羚羊跑远了,而大理石的羚羊却来了——空旷的广场上耸立着许多羚羊的大理石雕像。
人们以这样的方式,在一个原本叫黑措的地方,与羚羊合作了。
尕海
尕者,小也,是西北方言中常用的词汇。尕海,就是一个比大海小的小海。这里的大小不是视觉上的,或是拿比例尺可以衡量的大小。篮球场、洗脸盆大小的一片天然湖泊,也可以称作海,习惯的名称是海子。
尕海就是一个高原湖泊,说其尕,确实尕,尕到上不了任何地图。可是,要是以人的视野和脚步去丈量,却是不尕的。它的四周群山青青,湖滨牧群攘攘,风吹水波起,鸟儿翩翩飞。尕海担负着维护一大片广大草原生态平衡的重任,湖水稍减,就会有人在各种媒体上呼吁保护。
其实,海无所谓大小,人大了,尕海也是大海,人小了,大海照旧逼仄得不可容物。甘南的尕海,有着大海那样的宽阔和浩淼。
江之源
养育了天府之国的白龙江,源头在郎木寺。郎木寺是藏在深山里的一座喇嘛寺院,四川一半,甘肃一半,主寺在甘肃一边。奔腾汹涌的白龙江在这里只有一步宽,一步宽仍然有奔腾汹涌的气势,可见老虎的儿子仍然是老虎。江上有一座木桥,大约两步长,站在桥上,进一步,是蜀,退一步,是陇,进进退退间,乱了脚步,乱了方向,便陇蜀不分了。
郎木寺本来就是不分陇蜀的,不知谁把它分开了,分开了仍然是郎木寺,还是等于没有分开。白龙江的源头藏在一条两个人并排行走都嫌挤的山缝里,两边的山峰高可摩天,青石壁立,石缝里长满了松树。循着淙淙流水声侧身进入山缝,脚下布满了牦牛和牦牛头那么大的卵石。走不多远,水断了,却仍然淙淙有声。扭头一看,一股胳膊粗的清水却从石缝里涌出来。一面的石壁上刻有一行红字:白龙江之源。
低下头,匍匐在地,喝一口大江之源的水吧!
这里还有一处神女洞,那是高耸石壁下开裂的溶洞。口子很小,人快要五体投地了才进得去,里面却有几间房子大小。一尊钟乳石像一个妙龄少女依石壁而立,曲线曼妙。
出了郎木寺,我恍然一惊:多年前我来过这里,为什么会忘了呢,大概我是在醉眼朦胧的时候来过的。在草原,一不留神我便醉了,草原的青稞酒醉人,阳光醉人,蓝天醉人,格桑花醉人,牧群醉人,鸟儿也醉人。
这是白龙江源头,白龙江养育了天府之国。
花一样的小城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地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你一定听过这首《康定情歌》。而康定实际上比这首歌里唱的更美,更富有诗意。
坐汽车从成都出发,穿过辽阔的川西平原,沿着翡翠般的青衣江爬上云遮雾绕的二郎山,前面便是万仞雪峰,大渡河宛如一条白色的飘带,缠山绕谷,从二郎山下飘过,河上隐约可见一座铁索桥,这就是著名的泸定桥。从这里沿着白浪飞溅的折多河再上行两小时,便到康定了。
人们把康定叫作“花一般的城”,一点也不过分。你看,那阳台上、窗台上、折多河两岸的石栏杆上,都栽着花,还有跑马山上的杜鹃花、羊角花和达玛花,真是处处开遍鲜花,不是春天,胜似春天。
在跑马山与郭达山之间,不时冒出一股雾来,白得像团雪,轻得像一条哈达,悄悄地飘向跑马山,缠绕着山头,久久不肯离去。
从跑马山下来,一定得从公主桥上走过。它横跨在折多河上,宛如一道彩虹,将两岸的市区连在一起。据说,文成公主经青海到拉萨那天,有个老阿爸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群汉族姑娘簇拥着一位仙女走上这座桥,并朝拉萨方向走去。于是,这里的人们世世代代就把这座桥唤作“公主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