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魏晋郊祀歌的留存状况和音乐形态

2016-12-13闫运利

音乐探索 2016年3期

闫运利

摘要:郊祀歌是古代天子郊祀天地神灵所用的乐歌。因魏郊祀歌沿用汉旧辞及东晋战乱不设郊祀乐,宋郭茂倩《乐府诗集》仅收录西晋郊祀歌十首,无魏、东晋郊祀歌。但曹魏、东吴仍有隆重的郊祀活动和丰富的音乐表演。厘清魏晋郊祀活动及郊祀歌辞留存状况,以便从乐府学视角对魏晋郊祀歌的创作情况、表演情况、流变情况等音乐形态进行详细考察。

关键词:魏晋郊祀歌;《乐府诗集》;傅玄

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l004-2172(2016)03-0067-07

郊祀,狭义上指南郊祭天、北郊祭地;广义上包括南郊祭天、北郊祭地、泰山封禅、明堂、雩祭、籍田、神州、朝日夕月等。“夫郊祀者,明王之盛事,国家之大礼。”郊祀活动是一个国家礼乐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郊祀歌是天子郊祀天地神灵所用的乐歌。

宋郭茂倩《乐府诗集》收录郊庙歌辞十二卷,起自西汉,截至唐五代。一至七卷为郊祀歌,八至十二卷为宗庙歌。其中汉郊祀歌二十四首,西晋郊祀歌十首,南朝郊祀歌七十六首,北朝郊祀歌六十五首,隋唐五代郊祀歌近三百首。魏晋郊祀歌研究集中于制度研究,如徐迎花《西晋郊祀制度研究》《东晋制度研究》,李敦庆《郑玄、王肃学说影响下的魏晋郊祀礼制考》等,音乐研究少有涉及。本文分为三个部分:第一、第二部分旨在厘清魏晋郊祀活动及郊祀歌辞留存状况,并对未见文献记载的魏、东晋郊祀歌音乐形态尽可能作出描述;第三部分从乐府学视角对西晋十首郊祀歌的创作、表演、流变等音乐形态进行重点研究。

一、魏郊祀活动及郊祀歌辞留存状况

《乐府诗集》未收录曹魏郊祀歌辞并不代表这一时期没有相关的郊祀活动。据《三国会要》载,自魏文帝黄初二年至正始年间(公元221~240年),郊祀活动如下:

魏文帝黄初二年正月,郊祀天地。先是文帝南征,为坛于繁阳,庚午,登坛受帔,降坛视燎,成礼,未有祖配。

明帝太和元年正月丁未,郊祀武皇帝以配天。

景初元年十月乙卯,营洛阳南委粟山为圜丘。十二月壬子冬至,始祀。

黄初二年春正月,郊祀明堂。

太和元年春正月,宗祀文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

黄初二年正月乙亥,朝日于东郊。

太和元年二月丁亥,朝日于东郊。八月,夕月于西郊。

曹魏初期,南郊祀天改汉“正月上辛”为“正月后辛”。其余“皆因汉旧事”,未有祖配。至景初元年(公元237年),营建圜丘于洛阳南委粟山,郊祀制度正式确立。魏明帝采王莽之说,开始以盛德之妃配食于郊。《晋书·礼志》载:

景初元年十月乙卯,始营洛阳南委粟山为圜丘。诏曰:“今祀圜丘以始祖帝舜配,号圜丘曰皇皇帝天。方丘所祭日皇皇后地,以舜妃伊氏配。天郊所祭曰皇天之神,以太祖武皇帝配。地郊所祭曰皇地之祗,以武宣皇后配。宗祀皇考高祖文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

可见曹魏郊祀活动谨依郑玄之说,分圜丘、方丘、天郊、地郊,且圜丘、方丘之祀高于天、地郊。正始以后,“终魏世不复郊祀”。

当时隆重的郊祀活动伴有丰富的音乐表演,据《宋书·乐志》载:

汉末大乱,众乐沦缺。魏武平荆州,获杜夔,善八音,尝为汉雅乐郎,尤悉乐事,于是以为军谋祭酒,使创定雅乐。时又有邓静、尹商,善训雅乐,哥师尹胡能哥宗庙郊祀之曲,舞师冯肃、服养晓知先代诸舞,夔悉总领之。远考经籍,近采故事,魏复先代古乐,自夔始也。

武帝的重视及杜夔等人的努力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先代古乐舞。虽然留存下来的仅《鹿鸣》《驺虞》《伐檀》《文王》四首食举乐,但其整理散失的古乐舞必定对当时的音乐表演活动有所贡献。如缪袭举荐《云翘》《育命》舞用于祀圜丘、方泽:

汉有《云翘》、《育命》之舞,旧以祀天。今可兼以《云翘》祀圜丘,兼以《育命》祀方泽。

《云翘》舞,汉哀帝时用于祭祀南郊。《育命》舞,东汉初始用于迎气五郊。

另据《宋书·乐志》记载,明帝新制《大钧》之乐舞也用于郊祀活动:

于是公卿奏曰:“今太祖武皇帝乐,宜曰《武始之乐》。……高祖文皇帝乐,宜曰《成熙之舞》。……臣等谨制乐舞名《章斌之舞》。……今有事于天地宗庙,则此三舞宜并以为荐享,及临朝大享,亦宜舞之。然后乃合古制事神训民之道,关于万世,其义益明。又臣等思惟,三舞宜有总名,可名《大钧之乐》。”尚书奏:“宜如所上。”帝初不许制《章斌之乐》。三请,乃许之。

郊祀之时,舞者服饰如下:

祀圜丘以下,《武始舞》者平冕,黑介帻,玄衣裳,白领袖,绛领袖中衣,绛合幅袴,绛袜,黑韦鞮;《成熙舞》者冠委貌,其余服如前;《章斌舞》者与《武始》、《成熙》舞者同服。

祀圜丘、方丘、天郊、地郊时,《武始》舞人头着状如尖角屋顶的黑色介帻、带有垂旒的冕冠,脚着黑色的细软皮靴。外穿白领袖、上下全黑的衣裳,内穿红色领袖的中衣、红色的合幅祷、红色的袜子,以示赤心奉侍天地神灵。《咸熙》舞人则头戴前高广、后低尖,状如倒覆杯子的帛绢委貌冠(如下图),其余服饰如《武始舞》。《章斌舞》人,服装如前,冠饰则不知为哪一种。

由上可见,曹魏郊祀伴有丰富的音乐表演,只是郊祀歌辞未见文献记载。对此现象,《南齐书·乐志》载:

魏歌舞不见,疑是用汉辞也。

陈呖《乐书》曰:

魏文帝既受汉禅,虽有改乐舞之名,无变歌诗之实。

郭茂倩在《郊庙歌辞序》中也提到《乐府诗集》未收录曹魏郊祀歌辞的原因:

魏歌辞不见,疑亦用汉辞也。

事实大抵如此。即曹魏乐舞多在前代旧乐基础上改作,少有新辞。《三国会要》载:

黄初二年,改《巴渝舞》曰《昭武舞》,改宗庙《安世乐》曰《正始乐》,《嘉至乐》曰《迎灵乐》,《武德乐》曰《武颂乐》……其众歌诗多即前代之旧。惟魏国初建,使王粲改作《登歌》及《安世》、《巴渝》诗而已。

唯《巴渝诗》保存下来,郭茂倩收入《舞曲歌辞》。总而言之,曹魏郊祀乐可能依汉辞,故歌辞未见于相关文献。

蜀、吴可能不设郊祀乐,或同用庙乐。据《三国会要》记载,蜀、吴郊祀天地均只有两次:

蜀汉章武元年即位,设坛于成都武檐之南。文曰:皇帝备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祗。

(章武)二年,冬十月,诏丞相亮营南北郊于成都。

吴孙权初称尊号于武昌,祭南郊告天,用玄牡;后自以居非土中,不修设;末年南郊,追上父坚尊号为吴始祖以配天。后主嗣位,终吴代不郊祀。

蜀汉章武元年(公元221年),刘备即位告天。后诸葛亮在成都建南北郊,其形制已不可考。孙权同用玄牡南郊即位告天,末年南郊追父孙坚为始祖以配天,之后吴不再郊祀。关于东吴雅乐是否存在,何承天曰:

世咸传吴朝无雅乐。案孙皓迎父丧明陵,唯云倡伎昼夜不息,则无金石登哥可知矣。

并且推测孙氏以《神弦歌》为宗庙登歌:

承天曰:“或云今之《神弦》,孙氏以为宗庙登歌也。”

沈约不同意此说:

史臣案陆机孙权诔“肆夏在庙,云翘承□”,机不容虚设此言。又韦昭孙休世上鼓吹铙歌十二曲表曰:“当付乐官善哥者习哥。”然则吴朝非无乐官,善哥者乃能以歌辞被丝管,宁容止以神弦为庙乐而已?

故庙乐可能不止此。东吴郊祀歌或尚无暇制作,或同用庙乐。

二、晋郊祀活动及郊祀歌辞留存状况

西晋经武帝、惠帝、怀帝、愍帝,仅五十一年,郊祀活动集中于武帝朝。《晋书·世祖武帝纪》《晋书·礼志》载:

泰始元年冬十二月丙寅,设坛于南郊,百僚在位及匈奴南单于四夷会者数万人。柴燎告类于上帝曰:“皇帝臣炎敢用玄牡明告于皇皇后帝。”

(泰始)二年二月……丁丑,郊祀宣皇帝以配天,宗祀文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

(泰始二年),十一月己卯,并圜丘、方丘于南、北郊,二至之祀合于二郊。

太康三年正月,帝亲郊祀。十年十月,复明堂及南郊五帝位。

武帝即位初,沿用魏仪。南郊告类上帝,未有祖配。后依王肃之说,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泰始二年(公元266年),五帝改五精之号,同称昊天上帝,地郊又除先后配祀。十一月,并圜丘、方丘于南、北郊。太康三年(公元282年),因配祀问题,复明堂、南郊五帝之位。晋愍帝定都长安,未及立郊庙而败。

西晋统一短暂,却致力于创定雅歌。《乐府诗集》未收录曹魏郊祀歌、宗庙歌、燕射歌,东晋只有十三首宗庙歌,西晋则有十首郊祀歌、十一首宗庙歌、五十六首燕射歌。刘勰《文心雕龙·乐府》言“逮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以咏祖宗;张华新篇,亦充庭万。”从音乐角度称赞西晋一朝雅歌的繁盛。《宋书·乐志》载:

爰逮晋氏,泰始之初,傅玄作晋郊庙哥诗三十二篇。

《乐府诗集》收录傅玄郊祀歌十首、宗庙歌十一首,共二十一首,距《宋书·乐志》所言“三十二篇”少十一首。又《南齐书·乐志》载:

晋傅玄作祀先农先蚕夕牲歌诗一篇,迎送神一篇,飨社稷、先农、先圣、先蚕歌诗三篇,前一篇十二句,中一篇十六句,后一篇十二句,辞皆叙田农事。

《乐府诗集》未收入此五篇,且歌辞已不见。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另载傅玄《天郊飨神歌》十二句、《地郊飨神歌》十句:

营泰畸。定天衷。思心睿。谋筮从。建表蕴。设郊宫。田烛置。权火通。历元旬。集首吉。饰阶坛。坎列室。

结方丘。祗国琛。樽既享。俎既歆。敛检玉。具鏖琛。懋百福。底自古。锡万寿。迄在今。

《天郊飨神歌》《宋书·乐志》《乐府诗集》均收入颜延之名下。因此除《天郊飨神歌》外,以上六首可作为傅玄郊祀歌补入,其余五首郊庙歌诗则不见于文献记载。

东晋统治近百年,郊祀活动多见于《晋书·礼志》,帝王传记少有记载。集中于东晋前期——元帝、明帝、成帝、康帝时期。《晋书·礼志》载:

元帝渡江,太兴二年始议立郊祀仪……立南郊于巳地。其制度皆太常贺循所定,多依汉及晋初之仪。三月辛卯,帝亲郊祀,飨配之礼一依武帝始郊故事。是时尚未立北坛,地祗众神共在天郊。

明帝太宁三年七月,始诏立北郊,未及建而帝崩。

成帝咸和八年正月,追述前旨,于覆舟山南立之。天郊则五帝之佐、日月、五星、二十八宿、文昌、北斗、三台、司命、轩辕、后土、太一、天……凡六十二神也。地郊则五岳、四望、四海、四渎、五湖、五帝之佐……凡四十四神也。……是月辛未,祀北郊,始以宣穆张皇后配。

康帝建元元年正月,将北郊,有疑议……是月辛未南郊,辛巳北郊,帝皆亲奉。

元帝“始议立郊祀仪”,立南郊于巳地,制度多依汉及晋初之仪。当年二月辛卯,元帝亲自郊祀天地。北郊祭坛尚未建立,地祗众神共在天郊祭祀。明帝下诏立北郊,未及建而帝崩。成帝咸和八年(公元333年),在覆舟山南立北郊。并于辛未,祀北郊,以宣穆张皇后配。以盛德之妃配祀,明显依曹魏旧仪。于此南、北郊制度正式确立,南郊则祀五帝、日月、五星、二十八宿、雨师、风伯等六十二神,北郊则祭五岳、四海、五湖等四十四神。康帝建元元年(公元343年)正月,亲奉南、北郊。康帝后,东晋七十多年几无郊祀。

安帝虽有应郊之事,但上不亲奉,以三公行事。并且此时的南、北郊多与军事活动相关。《晋书·礼志》载:

安帝元兴三年,刘裕讨桓玄,走之。己卯,告义功于南郊。

东晋时期,南、北郊多用于阅兵、屯军等军事活动。《晋书》载:

(咸和元年)十一月壬子,大阅于南郊,改定王侯国秩,九分食一。

太尉刘裕次石头,梁王珍之屯南掖门,冠军将军刘敬宣屯北郊。

此现象南朝仍存在。《宋书·文帝本纪》载:

(元嘉)十六年春正月戊寅,车驾于北郊阅武。庚寅,司徒、录尚书事、扬州刺史彭城王义康进位大将军,领司徒,余如故。

东晋因“旧京荒废,今既散亡,音韵曲折,又无识者”“乐器在库,遂至朽坏”“乐人悉没戎虏”,音乐发展处于低迷期。王羲之《兰亭集序》中提到“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如此繁盛的风雅聚会竟然没有音乐助兴。同为文士聚会,曹丕时“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可见东晋时期音乐活动的缺失与贫乏。统治者曾努力修复散落的音乐、毁坏的乐器,颇得宗庙登歌、四箱食举乐。如《宋书·乐志》载:

于时以无雅乐器及伶人,省太乐并鼓吹令。是后颇得登歌,食举之乐,犹有未备。明帝太宁末,又诏阮孚等增益之。成帝成和中,乃复置太乐官,鸠集遗逸,而尚未有金石也。

邺下乐人,颇有来者。谢尚时为尚书仆射,因之以具钟磬。太元中,破苻坚,又获乐工杨蜀等,闲练旧乐,于是四箱金石始备焉。

但四箱食举之乐今不见歌辞,且东晋“郊祀遂不设乐”。流传至今的只有曹毗、王殉等造宗庙歌诗十三首。

综上所述,曹魏时期郊祀活动伴有丰富的音乐表演,因魏乐可能依汉辞,《乐府诗集》未收录魏郊祀歌。西晋统一短暂,却致力于创定雅乐,傅玄所造郊祀歌约十六首,今完整留存十首。东晋一朝音乐发展低迷,不设郊祀乐。

三、西晋郊祀歌的音乐形态

西晋郊祀歌约十六首,均为傅玄奉敕所造。其中五首歌辞不见,一首歌辞不全,今完整留存十首——《晋郊祀歌五首》《晋天地郊明堂歌五首》。下文以此十首郊祀歌为重点,详细考察其创作、表演、流变等音乐形态。

(一)创作情况

傅玄是魏晋之际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其创作如钟嵘所言“繁富可嘉”。《晋书·傅玄传》载:

后虽显贵,而著述不废。撰论经国九流及三史故事,评断得失,各为区例,名为《傅子》,为内、外、中三篇,凡有四部、六录,合百四十首,数十万言,并文集百余卷行于世。

《隋书·经籍志》载:

《傅子》百二十卷,晋司隶校尉傅玄撰。

《旧唐书·经籍志》载:

《傅子》一百二十卷,傅玄撰。

《宋史·艺文志》载:

《傅子》五卷,晋傅玄撰。

关于文集,《隋书·经籍志》载:

晋司隶校尉傅玄集十五卷。

《旧唐书·经籍志》载:

傅玄集五十卷。

《宋史·艺文志》载:

傅玄集一卷。

可见傅玄著述颇多,流传至宋代,只余《傅子》五卷、文集一卷。《乐府诗集》是辑录其歌诗作品最多的集子。

傅玄“博学善属文,解钟律”,乐府诗创作颇丰。《乐府诗集》收录其乐府诗八十六首,其中郊庙歌辞二十一首、燕射歌辞三首、鼓吹曲辞二十二首、相和歌辞十五首、舞曲歌辞十四首、杂曲歌辞十首、杂歌谣辞一首。傅玄虽活跃于西晋,历任驸马都尉、侍中、御史中丞、司隶校尉等,但其多数创作已于曹魏后期完成。这也是傅玄文学创作多似汉魏古朴遗风,而独立于太康繁缛风格之外的重要原因。正如明人陆时雍所评:

傅玄得古之神。汉人朴而古,傅玄精而古。朴之至,妙若天成;精之至,粲若鬼画。二者俱妙于思虑之先矣。

西晋现存十首完整的郊祀歌辞均为傅玄于泰始二年(公元266年)奉武帝之命所作,《晋书·乐志》载:

及武帝受命之初,百度草创。泰始二年,诏郊祀明堂礼乐权用魏仪,遵周室肇称殷礼之义,但改乐章而已,使傅玄为之词云。

郭茂倩曰:

武帝泰始二年,诏傅玄造郊祀明堂歌辞。其祠天地五郊,有《夕牲歌》《迎送神歌》及《飨神歌》。。

“乐舞亦仍其旧”“造郊祀明堂歌辞”,可见傅玄只是改其乐章、造歌辞而已。故此十首郊祀歌应是傅玄依旧曲造新辞,其创作方式应为依声作词。

就歌辞本身而言,《天郊飨神歌》《地郊飨神歌》模仿汉《郊祀歌十九章》,以三言句式,细致描绘天地神灵到来的隆重场面。其余八首均为四言,且隔句押韵,整饬严密又不失节奏感。整体风格古雅朴质,但神秘气息趋于淡化,政治教化色彩愈加浓厚。表现在功用上,多用于即位告天,如武帝泰始元年(公元265年)即位,柴燎告类于上帝。此种趋势自东汉始,南朝逐渐成为定制。反映在歌辞内容中,则是对西晋朝廷及君主功业的颂扬和赞美。如“天命有晋,穆穆明明”(《夕牲歌》)、“天祚有晋,其命惟新”(《飨神歌》)、“于赫大晋,膺天景祥。二帝迈德,宣兹重光”(《降神歌》)等。

(二)表演情况

古代祭祀、朝会等关涉国家大事的活动均有丰富的音乐表演参与。同时也有详细的礼仪规定,礼乐相辅以成,哪个礼仪环节采用哪种乐歌、配以何种舞蹈都有严格规定。所以,要弄清此十首郊祀乐歌的使用、表演情况,必须从当时的郊祀礼仪规定出发。古代祭祀多有讲究,先问卜、斋戒,准备夕牲、供品,最后才是正式祭祀。祭祀时先献夕牲、设馔、进熟等,迎接神灵,最后盛飨诸神。

首先,献夕牲、荐豆呈毛血、设馔、进熟等。颜师古注曰:“未祭一日,其夕展视牲具,谓之夕牲”。即郊祀前一日傍晚,检查准备所用牲具,以确保次日郊祀活动顺利进行。如《宋书·礼志》载:

先郊日未晡五刻,夕牲。

《夕牲歌》具体用于献牲前还是献牲后,《礼记正义》载:

殷人尚声,臭味未成,涤荡其声。乐三阙,然后出迎牲。声音之号,所以诏告于天地之间也。

先奏《夕牲歌》三阙诏告天地神灵,后出迎夕牲祭品。又迎牲过程中可能有太祝请示等语言沟通,故迎牲中奏乐的可能性不大。如《宋书·礼志》载:

公卿京兆尹众官悉坛东就位,太祝史牵牲入。到榜,禀牺令跪曰:“请省牲。”举手曰:“腯。”太祝令绕牲,举手曰:“充”。太祝令牵牲诣庖。

因此《夕牲歌》应该奏于献牲前。献夕牲后,以豆呈毛血奠神座前。接着设馔、进熟。西晋、刘宋初创郊祀歌辞,引牲、荐豆呈毛血等仪式同用一首《夕牲歌》,即整个迎牲、荐豆呈毛血、设馔、进熟过程,《夕牲歌》应该重奏。至南齐,郊祀乐歌使用趋于细化,各仪式环节分别有专用乐歌,如《齐南郊乐歌》,牲出入奏《引牲乐》,荐豆呈毛血奏《嘉荐乐》等。《夕牲歌》,南郊、北郊、明堂多通用,如西晋、梁。南齐则南、北郊通用,而明堂另有歌辞。

夕牲、供品在坛,静候神灵临飨。西晋所祀天地神灵主要有皇皇帝天、皇皇后地、皇天之神、皇地之祗及昊天上帝。降神(或迎神)仪式至为隆重,即《降神歌》所唱:

嘉乐殷荐,灵祚景祥。神祗降假,享福无疆。

众神灵至,天子“御服龙衮,平天冠”。入坛东门、脱舄登坛、诣罍盥。初献、饮福酒、亚献、终献。盛飨神灵,同奏《飨神歌》。至南齐后,以上各环节均有专用乐歌。如《齐南郊乐歌》,皇帝入坛东门奏《永至乐》,升坛奏登歌,初献奏《文德宣烈乐》,次奏《武德宣烈乐》,饮福酒奏《嘉胙乐》。飨神之后,太祝送神、皇帝就燎位。送神、就燎位、还便殿,西晋、刘宋均无专用乐歌。《齐南郊乐歌》分别奏《昭夏乐》《昭远乐》及《休成乐》。

祭祀活动中,舞蹈表演往往重于乐歌演唱。西晋时期,乐舞繁盛。傅玄、荀勖、张华分别作《晋正德大豫舞歌二首》,傅玄又作《晋宣武舞歌四首》《晋宣文舞歌二首》《晋鼙舞歌五首》及《铎舞歌一首》。《宣武舞》改自魏文帝《昭武舞》,《昭武舞》又来自汉高祖《巴渝舞》。据《晋书》载:

其俗喜舞,高祖乐其猛锐,数观其舞,后使乐人习之。阆中有渝水,因其所居,故名《巴渝舞》。

故《巴渝舞》虽用于宗庙祭祀,仍归入杂舞之列。咸宁元年(公元275年),庙乐停用《宣武》、《宣文》舞,而用《正德》、《大豫》二舞。《正德》、《大豫》舞当时作为宗庙乐,应该通用于郊祀活动。如郭茂倩在《晋正德大豫舞歌》题解中所言:

成宁元年,诏定祖庙之号,而庙乐同用《正德》、《大豫》舞。初,魏明帝景初元年造《武始》《咸熙》二舞,祀郊庙。《武始》舞者,平冕,黑介帻,玄衣裳,白领袖,绛领袖中衣,绛合幅袴,绛袜,黑韦鞮。《成熙》舞者,冠委貌,其余服如前。奏于朝廷……晋相承用之。

可见《正德》、《大豫》二舞承《武始》、《咸熙》二舞,可能用于西晋郊祀活动。具体舞者服饰、舞容详见第一部分所述。

《鼙舞》同用于当时郊祀活动。夏侯湛《鼙舞赋》曰:

专奇巧于乐府兮,苞殊妙乎伶人;匪繁手之末流兮,乃皇世之所珍。在庙则格祖考兮,在郊则降天神;纳和气于两仪兮,通克谐乎君臣。协至关于九成兮,等太上乎睿文。

可见《鼙舞》用于郊祀活动,以降天神。又张载《鼙舞赋》曰:

焕而特奏兮,冠众伎而超绝。采干戚之遗式兮,同数度于二八。手运无方,足不及带,轻裾鸾飞,漂微逾曳。

据此推测,当时鼙舞表演可能有两种风格:一种接近武舞,刚健壮美,用于郊庙祭祀;一种颇似文舞,柔美飘逸,用于宫廷宴会。关于舞蹈形制,《晋书·乐志》载:

及泰始中,又制其辞焉。其舞故常二八,桓玄将僭位,尚书殿中郎袁明子启增满八佾。

西晋鼙舞表演多以二八形制,即十六人表演。舞人手持鼙鼓,或置鼙鼓于殿庭。但此种表演形式可能只适用于宫廷宴会,若用于天子郊祀天地可能采用八佾之制,即六十四人表演。如此方可展现“赫赫大晋”的威严、天子祭祀的虔诚及对天地神灵的敬畏。傅玄《晋鼙舞歌五首》依次为《洪业篇》《天命篇》《景皇篇》《大晋篇》《明君篇》,以五言为主,兼以三言、四言。鸿篇巨制,歌颂圣德,极适合郊祀天地、祈祐降福的宏大场面。如梁海燕所说,傅玄《鼙舞歌五首》“是一组带有史诗性质、具有严密表演体系的乐舞歌辞”。

结语

曹魏郊祀活动伴有丰富的音乐表演,因魏乐可能依汉辞,《乐府诗集》未收录魏郊祀歌。东晋一朝音乐发展低迷,不设郊祀乐。西晋傅玄依旧曲造郊祀歌约十六首,今完整留存十首。歌辞内容谨依郊祀仪式,依次为《夕牲歌》《迎神歌》《飨神歌》。整体风格古雅朴质,神秘气息趋于淡化,政治教化色彩愈加浓厚。因初创歌辞简单,祭祀表演过程中多重奏,并配以《鼙舞》。《正德》《大豫》舞可能参与当时的祭祀表演。宋承西晋,兼有新变。至南齐,郊祀歌使用逐渐细化,各仪式环节均有专用乐歌。

责任编辑:钱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