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彬的诗歌

代表作（九首）

俗人姚彬之四

皱纹脱落了

牙齿再生了

我是亲爱的我

灌我酒

我有醉话要说

给我枪

我要送给敌人

给我女人

我需要被领导

把悼词让我先审查

看还有哪些好没被说完

把飞机开过来

我要让我的呕吐上天

把朋友杀掉

我要把他们的优点涂上黑

我是亲爱的我

我要让自己回到古代

我要取笑你们的朝拜

我要让自己恶贯满盈

我要取笑世界对我的容忍

我要听你们假惺惺的赞美

我要让强奸犯成为我的兄弟

活到现在

你们为什么不把我遗弃

我是个黑暗的家伙

你们为什么还想用光明把我覆盖

我驾驶的是肮脏的破车

为什么你们还要给我一个主车道

我在车站接的客人

和我以前一样

衣着光鲜

风流倜傥

我要把他们运到黑暗的屋子里

等着他们学会谋害我的手段

等着他们帮我挖好坟墓

直到他们把我的破车开走

把你们接来

俗人姚彬之五

2005年了，姚彬最大的愿望是

和老婆通奸一回

罢免熟悉，革掉轻重缓急

重一些。浪一些

废除生活的优雅。扶持粗鲁

最重要的是，让老婆彻底俗起来

（这么多年了，收效甚微）

学会怎样接近男色

涂脂抹粉，抽烟打牌

上网聊天，看黄色碟片

2005年了，姚彬还能俗多久

老婆反应变慢了

儿子反应变快了

德行二字茁壮成长

到处都有破坏俗的地雷

到处都有建造俗的材料

2005年了，和生活叫劲的力气小了

婚外情举一不能反三

百无一用变成了坐怀不乱

静若处子变成了偃旗息鼓

坦白和被动，拒绝和主动

混乱和进步，秩序和消亡

词语还能覆盖我们的眼睛多久？

假想敌

摆开纸，摆上酒，摆上古意，和自己并坐

今夜星光灿烂，今夜平安，今夜我缩小成一只蚂蚁

宽阔的道路太宽阔，宽阔不可靠

宽阔的上面有天覆盖，宽阔的下面针眼一样

醉酒的人，放牛的人，开车的人，拥抱的人

举着针眼一样的利器，和宽阔一样迷茫

大风起兮，我投奔到了东

西边和东边一样近，只是敌人不同

怀疑和惊愕不同

我和古意并坐着，那些老死的敌人

疾驰在慢里

其实，只有我一个守墓人

人到中年，还全副武装

多不容易

潇洒之诗

甲虫在骑瓢虫的马马，蝴蝶在抚蜻蜓的翅膀

乌鸦在敷斑鸠的小脚，孔雀在种麻雀的羽毛

鹿子在吻狐狸的尾巴。黑狗在找白狗的跳蚤

熊猫在洗猴子的屁股，鸳鸯在掏鹦鹉的耳屎

绵羊在顶老牛的肚脐，鸡鸭鹅肩并肩手挽手

老虎这只大虫，狮子这只老虫。斗虫虫咬拇指，虫虫飞

一日之潇洒，喝两斤老酒

一月之潇洒，看人间尔虞我诈

一季度之潇洒，陪妻儿游山玩水

一年之潇洒，给父母洗脚捶背

一生之潇洒，看虫虫们游戏

幻：花下死

我在花下等你，等你到死

像当年你二姨在河北等待江苏的春光

我文化不高。用有限的汉字表达唐宋的高潮

你在更近的清朝种植鸦片。季节的偏房

我有过美女如云的日子，而今有的嫁人

有的回到前朝，有的干脆美丽死了

我死在了花下，你还在情书的途中做小妾

我的死循环往复，像当年死囚等待帝国的灭亡，

泥土抓住我的皮肤不放，

它要让春风得意成为新世纪的反面教材

你刻苦地奔跑在途中，一日一日地远离人群，

认真地教学草木把花朝反方向开，

让波涛在地下汹涌

我在花下等你，等你到死

等你把死取走

山水之诗

在动词里堆出山。在名词里流出水

花朵茂盛在流言中，松柏垂死在忘记里

寂寞的鞋子，过气的阳光，行色匆匆的等待

背着城市的人，一个道德模范，在松树下报答柔软

一个望气的女人，把家扛到杜鹃的花期里，盛开三五句谎言

她在矫正错过，逃离女人，回到美学的兴旺里去

成群结队的人、鸟、鱼、虫、兽、花朵、树木、苔藓、茂盛、枯黄、垂死

成群结队的裂缝、旋涡在山水诗里平静，变成我们看到的一望无垠，美如图画

病中

相识了20年的花工，不停地把花修掉，他几乎不看我一眼

他一瓣一瓣地修剪，留下茂密的叶子，好让清朝的姑娘反动起来

那些隐去朝代和姓名的花朵，一败就是上百年

其间有大人出入，有毛虫撒尿，荒草和野风勾搭成奸

欢喜隐于市，隐于野，隐于幻，隐于单相思，隐于视而不见

夜未央，经验的花工开始命令我磨剪刀，他要修剪我的偏头痛和恐高症

留下低处的炎症继续发炎。我几乎很客气就顺从了他

但他不可能斩我首，他虽是花草的精神领袖，他其实害怕鲜艳的血液

我轻度的低烧保持着高度的善良，度日如日，分秒必过

让少年和暮年一起过。摇过唐宋，魏晋，和秦汉——

有人举着鲜艳的骨头摇荡在大街上，接受秋天的颓伤

有人对颜色和花香保持着刻骨的清醒，对果实得一忘二

这些我的人啊，忘记向祖国请安，忘记向人民问好，忘记向父母敬礼

这些我身体的碎片啊，在砂粒里寻找匀速，却紧抱风的加速度和上蹿下跳的病因

偏安曲

牡丹从左边开到右边，词语开在地上，河山缺了一角

涪陵小城，青年都改姓了姚，都在为姚姓种花、插草……

满地的花草，从平原开到高原，把身体里的祖国越开越庞大

开到李白的身旁，很皱的纸上，杨贵妃挤眉弄眼，桃花开得凶猛

其实涪陵小城，秋意已浓，蝴蝶死得静美，一些词语在上面挣扎

“孤独的森林，失踪的春天”。我把地球划一半出来，让它自己偏安……

唐朝后主还在后院种菜，泥土顺流而下，他就种植水草和鱼卵

他种到了公元2011年，他想生个女儿，嫁给我乡村的二叔

……身体里的征战，黄沙大漠，令旗，旧欢，都被水淹了。你来了

窗外很安静，天就要亮了，我欠了欠身子，偏安在床的四分之一领土

自画像

一个俗人，一大块一大块不搭边界的血和肉的组合

灭绝幻想的斗士，笃信骨头里的爱情穿着黑衣，打着芭蕉伞

喜于叙述中幻想狗模狗样的羊群，衔雪藏霜，依偎苏武

搂着白夜跳舞，给狗嘴换几颗象牙，在狮子的骨头里种植炎症

胡子是亲手栽下的，头发是别人拔下的。可以赞美

和唐宋和好，对明清发难，不违背天意，不顺从民意

生无稻粱，路遇鼹鼠，腋藏苦茶，腹纳丁香，肛吐莲花

一个人发动战争，四处援救敌人，向昨天寄投降书，向明天投胜利状

喜形于色暗遇窟窿，却用不会言不由衷。不可鄙弃

酒的庄家，钱的闲家，梦中生好风，随白羽毛翻飞

性能合格，质量超标，不张望，喜邂逅，能逃且慢

可信赖不可期待，可怂恿不可挑衅。苦了爷们，累了娘们

疯子是自己变成的，脑壳里面的水是自己灌注的。过程真实

脾气在暗涌，才气旁门斜道。踏死蓬蓬勃勃的一团和气，挽救奄奄一息的穷途良知

新作（六首）

今夜自杀

检阅了世界数十种自杀

没有一种适合我

有的残忍，有的矫情

有的莫名其妙

有的弄了很大的声响

有的悄无声息

百密一疏

杀得不干净

我要把自己杀干净

让爱我的人忘记爱

恨我的人忘记恨

欠我的人忘记还

让那些吹捧我的人

伤害我的人

忘记嘴

用杀牛的刀割掉喉咙

我就是一头牛

用木盆装鲜艳的血

我就是一头猪

用锄头敲击头部

我就是一条狗

用飞刀抛杀

我就是一只羊

仰天窒息

我就是一条鱼

……

只有我变成猪牛狗羊鱼鸟虫蛇后

我的自杀就万无一失

我自杀后

请不要给我写悼词

我担心你们挂一漏万

又怕你们夸夸其谈

太多的表扬，太多的批评

都会惊醒我

可以损，可以侮辱

我都会看成是玩笑

死得安详

今夜

我坐着等

等自己变成猪牛狗羊鱼鸟虫蛇

等自己对自己下手

墙壁对着我发呆

胡子爬到了光头上

嘴堵住夜的缺口

牛刀闪闪发光

麻绳粗大结实

锄头坚硬

……

我一次次抚摸

把它们抚摸成凶器

我一次次把它们送到喉咙、头部

我越来越坚定

凶器却越来越软弱

我安慰自己

开始对凶器发脾气

用眼嗔，用手摔

后来凶器开始对我发脾气

“狗日的懦夫。要死自己死”

凶器们纷纷逃去

今夜纷纷撤退

我回到人民中间

我说我自杀了

我真的自杀了

我反正是死了

领导的话不用听

合同可以不执行

家可以不回

情可以不还

可以被朋友欺骗

可以被别人诬陷

钱没用了

房不用了

……

反正无法找到凶器

今夜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今夜无眠

制度都放假了，我还在枕边拘束

这个还不孤独的枕边，芬芳着松松垮垮的体香

曾经无数次侵略过我的体香，今夜彼此安全

这既没催眠我，也没让我失眠

难眠的是我还在泪水里幻想建筑新版图

这些来路不明的水货，不但没有短斤缺两

价格一跌再跌，黑夜却在讨价还价

山河都放假了，我还把脚放在半山坡

我爽快地答应了和孤魂游荡

那些被笔墨伤害过的山河，继续被二十世纪蹦出的新词伤害

如开放、开发、指标、人气……

其实这些都和我没什么瓜葛

一如我答应和野兔赛跑，和松鼠喝酒

这一答应远远超过了假期

存在都休息了，我还在和秋风算账

还在为争夺枯叶的业务企图出手

这些曾经是苹果、梨子、葡萄的帮凶

摆出干瘦、孤黄的大腿，获取怜悯

秋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我外强中干。但我也经过刻苦的自学

也给阳光发过回扣，也给春天有过暗示

然而时间就是软蛋一颗，成长的目的就是接近朽毁

我还在虚无中弄枪使棒，今夜异常突出

灵魂都入土了，我还在寻找他们的肉体

我厚颜无耻地活着，就是等待对手出手

用礼仪和软弱等待那些无畏、勇猛和奸猾

那些和我交过手的人，瓦解了我的尊重

躺在我的软弱里喝大酒、数大钱

其实我已经放弃，我每出一拳已伤不到他们的

灵魂

而他们的肉体比灵魂还厚颜无耻

朋友都远去了，我还在和月光对饮

慢腾腾的月光，半天放不出个屁

却不拒绝我的滔滔不绝

我说祖国我爱你它好像在点头

我说人民我爱你它好像在摇头

我用“啊”字抒情，用“唉”字挑拨

我用半斤吐真言。用八两酿假话

亲爱的月光，可爱的月光，缄默不语

朋友都回来了，月光口若悬河

我才发现不语是多么的自在和幸福

快刀和热血都生锈了，我还操着江湖

我骑着慢马，清点书本中的粮草和兄弟

清点天涯和芳草

原来，我才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

披星戴月，在四个平方的荒岭里投枪起义

就在今夜，弱化暴动，收复失地

今夜睡觉

以前的觉都睡错了

姿势错了，梦错了

风从四面吹来

屋后的灯光

怯生生的亡灵

走漏风声的情义

不在场的狼外婆

新病如旧

忠孝潦草

阳光飞檐走壁

隐姓埋名的病灶

上帝的手

叙利亚的自由枪弹

低头的前程

昂扬的寂寞

来路不明的大欢喜

受伤的灰鸟

彷徨的倾听

父亲的炊烟

不丹的花房

糖的散漫

月光的综合征

升迁的狐

左手的饥饿

右手的恶

一直在飞的金币

说着话儿的万物

下午流过的河流

远山还如黛

这些影响了姿势

篡改了梦

今夜世界全无

今夜我睡世界大觉

露珠的来历或者一场雨的诞生

我在地上等你，等你出生

这是上天的安排

你父亲是一片云，当年你父亲惹上爱情的腥风，落草为寇

一直未能封王。你母亲是天上的人，仙人生的病

那年干旱，很多强壮的人怀着强烈吃喝的欲望上天了

你父亲有病，少吃少喝，缠绵地活在地上

你父亲患有爱情的瘟疫，通过空气传染到天上

灾荒年遇见土地，草寇遇见天上的人，死活追求

我是草寇的草，生长在重庆东南的夹缝中

你是母亲的私生子，一颗露珠，一出生就落进我的怀抱

我珍惜你的出生，然后把你抚养大，

成为我的人

俗人姚彬之十一

不再做才华浪费记忆的事，不带走江湖，不意淫不体外受精

轻启朱唇不问妓女只问青春的价格，不问佳人何来只梦东床大戏

无端生恨，笑读璇玑图，左芳草，右萋萋，南华阳，北浮沉

无端生笑，痛吟杜工部，不考试，不爱宫，不争风，省内心

努力攀缘在光滑的荣誉柱上，不大声不生闷不向下，不兄弟不情人

说明自己，用“不”用习惯，千百次地说明自己，很重要很强悍

父母一定要出场，货币一定要出厂，用老办法孝敬，用新思维假设

文字去掉兽性，掌声去掉人渣，无人恢复应答，平常恢复凌乱

在春天，想我和世界的关系

其实，树木厌倦了生长，鸟儿厌倦了飞翔

流水将自杀，北已无路可逃，退到北里

我明白了这些道理，但人间不明白

一只大鸟，站在树上不看山不看水。不看飞翔

我很孤独，所以狂欢；因为自卑，所以吹嘘

繁花还是盛开了，树木还是长高了，鸟儿还是飞走了

谁在传授或教唆？忘了辩解和对换？

众神之下，鱼卵和蚌，牛和马，即将开放的栀子花

我坐在大石头上，抚摸悬空的睡眠

只因为石头是空的，我不能坐实，睡眠不能沉着

石头上的蚂蚁却是胸有成竹的，鸟粪稳重而牢固

书页孤独，所以孤独；灯光明亮，所以明亮

书页中有我放置的银杏叶，灯光里有我未喝完的白开水

香烟规规矩矩地躺在盒子里，夹竹桃无声地站在月光下

我将破坏香烟的秩序，我会对夹竹桃抒情

我人室无门，我出门不归

春花荡漾，我用春花证明了我不是春花

如此推断，我不是杜鹃，我不是天空，我不是故事

但，我一定是掌握了某种技巧，可以复述故事

可以分辨我是我，也可以狡辩我不是我

树木长不长，有时和我有关系

鸟儿飞不飞，有时和我没关系

我一定具有很多魅力，这仅仅是我和我的关系

因为三月了，所以我在春天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