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生命守护者的“匠心”
——记全国“工人先锋号”、首都博物馆文物保护修复中心
2016-12-12张德华
文/张德华
文物生命守护者的“匠心”
——记全国“工人先锋号”、首都博物馆文物保护修复中心
文/张德华
首都博物馆文物修复中心团队全家福。背后的牌楼原矗立于北京历代帝王庙前。1953年被拆除,2003年被重建于首博大堂。
提起首都博物馆,人们恐怕首先想到的是近期由“海昏候”特展和“妇好墓”特展引发的“首博热”,作为北京市重要的公益文化事业单位,首博在对话世界文明、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供给百姓精神食粮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同行业中树立了良好的形象,跻身于国家一级博物馆行列,连续三年获得全国十大陈列展览精品奖,更被授予“全国文明单位”“全国文物系统先进单位”“全国创先争优先进基层党组织”等全国性荣誉称号。当你走进首博,在观看精彩展览、享受贴心服务的同时,可能不会想到,还有这样的一批人,他们怀着对历史文物的敬畏之心,宛如医生,现身考古发掘现场、实验室或展厅,为文物全面体检、勘察病因、对症下药;他们耐心、细致,每修复一件文物都不亚于做一台神经外科手术,指尖一丝一毫的颤动,都将决定这些人类文化遗产的生死存亡;他们各有手艺绝活,并掌握种种高新技术和现代修复理念,伤痕累累的文物,纷纷在他们手里起死回生。这支团队就是全国“工人先锋号”——首都博物馆文物保护修复中心。
克服恐惧,考古现场采集样品
纺织品组是首博文物保护修复中心的品牌团队,清一色的娘子军,经常要前往考古现场进行样品采集、出土纺织品整理等工作,等待她们的不仅是30度以上潮湿闷热的环境,更有沉睡百年深度腐败的棺木、尸骨等。在进行江西东周墓出土纺织品保护时,由于墓葬环境的特殊性,有些刚出土的纺织文物表面留有白色结晶盐块和尸体腐烂残留物,去除难度极大,她们连日转战于几十口棺木之间,站在充满泥水的棺木里提取、清理文物,手套是不能带的,因为容易损伤文物,衣服永远是脏的,因为基本是趴在水里,姑娘们凭着对文物事业的热爱和多年的专业素养慢慢战胜了恐惧,体会到了考古的乐趣,不时为摸到圆润的玉簧而欢喜雀跃,为精美丝织品的自然风化而扼腕叹息。发现文物的过程就是发现
历史的过程,她们说:“用我的美,换文物的美,是我的荣幸!”
2006年北京石景山出土一具清代干尸,尸体保存完整,皮肉尚存,装裹完好,这在北方地区十分罕见。当时正值初夏,尸体和身上衣物露天放置,非常容易腐烂,亟需整理,纺织品组接到文物提取任务后,迅速赶赴位于石景山区的临时工作室。尸体在空气和高温中暴露了两天,已经开始变质,散发出阵阵腐臭,两层口罩都无法掩盖,为延缓尸体腐烂速度,工作室室内温度调到16℃,与室外温差10多度,大家在室内工作时间一长就手脚冰凉。没有合适的工作台,尸体就直接放在地面的木板和棉布上,她们只能蹲跪在地上工作。为尽快取下尸体上的衣物,大家尽量不喝水、不休息,一蹲就是半天。这些纺织品(衣物)经过上百年地下水、尸液的浸泡以及各种污染物的侵蚀,十分糟朽脆弱,有些甚至被尸蜡、霉菌紧紧黏在一起,她们用自制竹签等工具半厘米半厘米地剥离,生怕一不小心弄坏衣物,每一次成功剥离之后,都会长舒一口气,为小小的胜利而高兴,并做好拍照、绘图和记录,留取完整的考古资料。
在提取衣物过程中,最难克服的还不是身体的疲劳与紧张,每一次翻动时与尸体的面对面,剥离衣物时与皮肤的接触,才是这些年轻姑娘们最害怕的时刻。她们在室内充满腐臭味道的条件下连续工作5天,最终完整取下包括龙袍、补服、内外衣物等珍贵文物二十余件套。随后就是漫长的室内整理工作,仅龙袍一件文物,清洗工作就持续了一年半,因为脱色严重,不能入水清洗,只能使用棉签一点一点进行擦拭,但擦过一遍之后,纤维内部的尸蜡、尸液又会浮出表面,需要重新清洁,整件龙袍经过两人四、五遍擦拭之后才清理完毕,使用棉签上万根。
此项工作圆满完成后,很长一段时间,心理比较脆弱的同志依然会偶尔梦见自己还在剥取尸身上的衣服。尽管如此,参与者们提起这项艰难的工作,都觉得这是人生中不寻常的一次工作经历。
艰苦探索,攻克书画揭展难题
传统的书画修复中,将书画“命纸”和画心分离的过程被称之为“揭画心”,是修复中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古语用“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来形容操作过程,需要拥有多年经验的技术人员长时间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捻搓,如果用力稍过,就会损伤画心,造成不可弥补的后果。修复中心的实验团队针对这个困扰了书画修复行业上千年的难题进行了深入研究。纸张文物历经千百年,脆弱程度可想而知,画面的墨痕色彩更是不容损伤丝毫,要在不损伤书画纸张纤维的前提下分离千百年粘接在一起的两张薄宣纸,谈何容易?在先后试制了几千种生物制剂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激情在慢慢消磨,一段时间实验人员们几近绝望,填补一个空白领域,想起来美好,实际却是困难重重,不然揭展技术也不会这么多年无法突破。
在研究即将取得关键进展之时,实验攻坚手闫丽累倒了,被查出乳腺肿瘤,最大的已经有鸡蛋大小,医生说像她这样30岁还在忙工作没要孩子的本来就是高危人群,又加上长期的精神紧张以及生化实验室的环境,导致人体机能紊乱,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幸运的是,肿瘤是良性的,手术很成功,在病房休养的日子里,首博和修复中心的领导、同事纷纷去看望她,给了她莫大的鼓励和安慰,她病愈一回到工作岗位,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实验,实验也确实缺不了她,终于在2013年的一天,在一次实验中找到了一种能分解粘接剂还不损伤纸张及颜料的菌株,这让每个人欣喜若狂,随即又开始没日没夜研究该菌株应用“揭画心”的详细机理与最优配方。揭展力规律实验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不能有一丝的振动,实验室的环境无法满足要求,为此实验人员选择了首博顶楼一个无人经过的走廊做实验,整整一年,顶楼闷热不通风,实验团队磨练心智,苦尽甘来,终于得到了喜人的成果,捕捉到了如绒毛划过手心般触感的最佳揭展力,终于实现了用无害的揭展剂,精细的揭展力,来无损地揭展书画文物。实验团队前后经过五年的攻坚克难、上千次的反复应用,积累了上万个数据,最终成功研制出应用于古书画“揭画心”环节的生物揭展剂,与传统方法相比,生物揭展剂的运用既避免了“揭”的过程中对文物的伤害,又完整保存了古代书画文物及其装裱材料,实用性很强。
2014年北京市文物局邀请20多位全国书画修复界顶尖专家为这项科研成果做鉴定,专家组一致认为这项科研成果解决了困扰书画修复百年的难题。称之为“书画装裱行业的一次革命”。同时专家组认为该成果不仅仅只是一个停留在实验室的科研成果,它对实际工作意义重大,希望这项发明不要束之高阁,要尽早地应用于文物修复领域,在全行业推广。
北京石景山出土清代武官墓纺织品文物考古提取现场
坚守信念,传承精湛修复技艺
习总书记指出:文物承载灿烂文明,传承历史文化,维系民族精神,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首都博物馆作为弘扬传统文化的重要场所,在保护文物上更应不辱使命,守土尽责。但众所周知,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历史文化遗产都经受着不同程度的破坏和损害。金属文物的锈蚀,陶瓷器的破碎,纺织品、纸质文物的腐朽,这些文物都要进行保护修复才能长久地保存下去,才能更好的在博物馆里展示给公众。文物修复和保护工作在普通人眼中既神圣又神秘,然而这其中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付出与辛苦。
在文物修复保护中心青铜修复室,摆放着一台只有在牙科医院才能看到的洁牙机。您肯定奇怪,怎么文保中心改看牙科了?其实这是中心在进行文物修复科技创新。青铜器修复的一项工作是清除有害锈,青铜器长年埋藏在地下,接触到可溶盐类、水分等,逐渐形成腐蚀锈层,传统的机械除锈法采用的工具是锋钢刻刀、手术刀、钢针、小錾子等工具,不但效率低,而且铜锈粉尘对修复人员伤害很大,用上“洁牙机”,只要接上电源,“洁牙机”一边震动,一边喷水,有害铜锈很快就会一块块掉下来。像“洁牙机”一样的新玩艺儿,在文保中心还有很多,多年前,青铜修复专家贾文熙先生的哥哥和师傅几个人一起修复故宫东南角的宝鼎,镀金时,由于镀液中含汞,镀完后这些人全部汞中毒,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现在用上了电刷镀技术,汞中毒的事儿,早成了陈年旧闻。
当我们在博物馆展厅看到一件件精美瓷器时,肯定想象不到在修复它们时修复人员面对的工作环境,瓷器修复需要对补配的材料进行打磨,磨下的粉末极细,即使口罩也无法阻挡粉末的吸入,经年累月,瓷器修复组几乎人人都患有严重的鼻炎。
书画作品修复室要求常年保持18-22℃的温度、50-55%的湿度,北京冬夏气候分明,工作室与室外环境的温湿度差异很大,修复人员往往夏天穿得特别多、冬天却穿得特别少,常年这么折腾,大多患有关节病。书画修复要求连续性,在用水闷湿揭裱时,不能拖延时间太长,否则书画就会发霉,造成第二次污染,在揭首博馆藏一件清代著名书法家翁方纲的《临华山碑》时,由于糟朽严重且尺寸很大,修复人员加班到深夜两、三点,字画室18℃的温度,修复人员却满头大汗。
纺织品组修复一件清代藏式法王礼服,礼服由织锦、刺绣、缂丝等多种工艺完成,除丝线以外还使用了金线和孔雀羽线,极为精美华贵,但是由于古代染料和染色技术的原因,黑色丝线极易糟朽,这件礼服下摆缂丝部分的黑色纬线已经几乎全部脱落,破损共计20余处,局部经线也有断缺。纺织品组修复人员利用所学织补技术,以极细的绣花针代替梭子,将黑色丝线按照原来的经纬上下关系重新织补在破损处,织补工作非常耗费眼力,经纬线搭错一根都需要拆掉重补,一行织完之后,还要用针将补的纬线拨紧以达到和原物相同的效果。原本就略有花眼的修复人员,在修复礼服半年之后,花眼度数竟然迅速加深了100多度。由于文物原来的缂丝工艺技术高超,织物密度十分高,因此补线与原物缝合时,细针很难扎过,稍微用劲不当,极细的针鼻就扎透修复人员的手指,文物刚刚修复过半,用弯、用折的钢针已有20余根。
首都博物馆文物保护修复中心这支团队,在文物保护一线默默付出,以严谨的学术态度和务实的工作作风诠释着“工匠精神”,以过硬的科研能力和精湛的手工技艺擦亮历史文化这张“金名片”。他们耐得住寂寞,经常一件文物、一道工序、一个动作反复做上几个月甚至一、两年,本着对手艺的不舍、对文物的热爱,坚守在文物修复岗位,不离不弃,这种坚守除了来自高度的责任心,更源于一代又一代文物保护工作者传承下来的历史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