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逃不了
2016-12-12◎香无
◎香 无
谁都逃不了
◎香 无
楔 子
雨下得不大,怪就怪山路实在崎岖,让人看不清方向,于是车祸就这样发生了。
董锐一个急刹车,车轮转了几圈,车尾急速摆动,甩了出去。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压迫在他和刘佳的脸上,后座的方玲重心不稳,猛地一个跟头栽过来,额角磕出了包。
“干吗!”她愤怒地吼了一声,却见前座的两人脸色像死灰般可怕。
半晌,随着一道闪电划过,董锐猛地回头:“撞—撞人了。”
一、调 查
我叫李乐,是一名警察,今天来到这栋别墅,是来调查一起案件。死者名叫刘佳,是面前这三男三女的大学同学。
“刘佳死了?”屋主董锐震惊地看着我,神色惶恐。董锐是一名富二代,这栋别墅就是他的,同时,他也是刘佳的前男友。
我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半、半年前。”
“我哥早就和她分手了,她死了关我们什么事?”董锐的表妹方玲大声道。
“她是怎么死的?”方玲话音刚落,张兆瑞紧接着开口问了一声。
“吊死的。”我回答。
张兆瑞哆嗦了下,董锐的脸色更加凄惶。
“最近不是有很多关于快递员杀人的报道吗?昨天我才听说,一年前,城南那头有个小哥,买东西太多,快递员见财起意,先是迷晕了他,再入室抢劫。结果中途那个小哥醒了过来,两个人打起来了,后来听说快递员还被刺了一刀,最后—”
就在黄牧飞快地补充背景新闻的时候,董锐忽然转头厉声呵斥起方玲:“之前她说有人跟踪她,是你不让我报警,不让我去管,所以才发生这种事情!”
“关我什么事?我哪里知道她会被跟踪,还被杀了?我以为那都不过是想让你回头的说辞而已……”话到末尾,方玲几乎哭了起来。
“她是自杀的,”我打断他们近乎尖叫的争吵,补充道,“上吊,半跪在门口,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了。”
董锐哆嗦了下,张兆瑞的脸埋得更深了些,方玲瘫软下去,怔怔地靠在黄牧身边,嘴里喃喃出声:“自杀……为什么……”
我清清嗓子,屋里安静下来。我从怀里取出一个蓝色的本子,那是我从现场找到的刘佳的日记本,我盯着面前的一干人等,翻开其中一页:
我感到身体不大对劲儿,自从那件事后,他对我的态度变了很多。之前的嘘寒问暖统统不见了,剩下的只是客套的敷衍,还有越来越多好像补偿一样的金钱。我没有生病,也不是疑神疑鬼。我该怎么办?没有他,我根本活不下去。
我用刻板的音调念着日记本中的句子。
在漫长的等待中,我终于发现了,不,是我终于承认了一个事实:他不爱我了。我准备搬出去。我告诉他我的决定,他以为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随口说说。
也对,我一直攀附于他生活,是他给了我现在的这一切,我根本没有资格跟他讨价还价。但这次是真的,虽然我依旧爱他,还有他给我的孩子。
“什么孩子?”
董锐一愣,几乎尖叫着跳起身。我合上日记本,换了个姿势,跷着二郎腿。
刘佳被发现的时候正怀着六个月的身孕,看来董锐根本不知道这一切。
“分手的时候,我不知道她已经有了。她变得很怪异,整天疑神疑鬼,每天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有人要害她,有人要杀掉她。我不是不喜欢她了,只是我没办法再和这么一个人相处下去—”董锐抓着自己的头发,表情狂乱。
“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被跟踪了?”我问。
董锐猛地住了嘴,偷偷回头看了眼方玲。方玲避开他的眼神,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说实话,他们分手的时候我哥给了她钱的,而且我哥又不知道她怀上了,她自己不也没要我哥负责吗?到现在这个地步,还不是要怪她自己……”
“她过得有多苦你们根本不知道!”
张兆瑞突然起身,跨步到方玲跟前,那模样凶狠得就像要杀人一般。方玲被他的模样骇住了。
“那她有多苦,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拍拍张兆瑞的肩膀,问道。
张兆瑞猛然回身盯着我,一时无言。我瘪瘪嘴,翻开日记本的下一页。
二、跟 踪
刘佳觉得有人在跟踪她,这并不是她的错觉,因为那天晚归,路过小巷时她再次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这个声音她听了有三个月了,没分手之前她同董锐抱怨过几次,但董锐却对此漠不关心。只身一人居住在这个小区里,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她变得惊慌失措,稍有响动就会触碰她敏感的神经。
从此之后,她买任何东西只叫人送货上门,快递员几乎成了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可即使这样,她还是没能躲开那个一直跟着她的身影。
正面的冲突是在一天傍晚,就在刘佳经过一片小树丛时,她再次感觉背后有人跟踪自己。
刘佳害怕极了,她裹紧了衣服,拼命地往前奔跑,而身后的脚步随着她的逃离越发急促。就在这样的追逐中,刘佳摔了一跤。那人终于追了上来,从后面扶起她。
居然是张兆瑞。
在认出他的那刻,刘佳几乎晕厥过去。她明白,若张兆瑞发现了自己怀孕的事,就代表全校都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日记中关于此处的记录戛然而止,张兆瑞的脸色煞白。
“不是的……我不是刻意在跟踪她,我只是,我只是想保护她。她一个女孩子自己住在外面,不安全的!而且她怀孕的事情我根本没说过,我谁都没告诉!”
话到尾声,他已开始嘶吼,而一旁坐着的董锐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难看。
“不止吧,”我冷笑着打断他,“日记里可说了,你除了跟踪,还连带着敲诈人家。”
张兆瑞一愣,拼命地摇起了头:“我根本没做过别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威胁她,勒索她?我……”
“如果不是你的话,又能是谁呢?”我的声音近乎冷酷,目光缓慢地扫过这一屋子的纨绔子弟。
随后,我翻开了下一篇日记,继续不紧不慢地对着他们念起来。
三、因果循环
自从发现跟踪者是张兆瑞后,一切仿佛都有了眉目,刘佳觉得敲诈的人应该也是他。
然而这种事情根本申诉无门,敲诈的信倒是一日多过一日。刘佳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尝试重新联系董锐。
可一连两天,董锐都对她闭门不见,那一刻刘佳的内心孤独到了极点。她在日记中拼命地诉说自己的悲伤。
在怀孕至第五个月时,她出了一次血,自己挣扎着给医院打了求救的电话,医生用冰冷的仪器在她身上来回检查,最后说孩子保住了。
可她却没有丝毫喜悦的感觉,在医院住了三天后,刘佳回了家。刚到家门口就发现门缝中夹着一张便条,刘佳捡起来看,越读脸色便越是苍白。
纸条语焉不详地控诉她为杀人凶手,并向她索要比以往更多的金钱。便条最后写着,如果她不及时把钱交出来,全校师生都将知道她的事情。
我喘了口气,抬眼看着众人。
“为什么说她是杀人凶手呢?”一个声音插进来,是张馨月,方玲最近交的新朋友,“如果只是用怀孕威胁刘佳,为什么会加上‘杀人凶手’这几个字?难道刘佳还有别的秘密?”
她的话音刚落,满屋子瞬间安静了。董锐和方玲小心地交换了个眼神,尴尬的氛围在房间里蔓延着,直到黄牧不小心咳嗽出声,方玲猛地转向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我清清嗓子,继续往下说。
刘佳被纸条吓得夜不能寐,她开始疯狂地寻找董锐,打电话、留言、微信,诸如此类。可所有信息都如石沉大海,董锐就像洞悉了她的一切那般避而不见。
最后,在心力交瘁中,刘佳已经不幻想自己还有明天了。
日记再次中断了。
董锐脸色一片苍白,刘佳的话显然刺痛了他:“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避开刘佳,其实我一直在等着她找我—”他抬起眼,猩红着眼珠,瞪着方玲,“是你阻绝了一切她和我联系的途径。你劝我换了手机号,你还说服我搬了家,什么要开始新的生活……如果我知道……我知道她这样找我,我肯定不会丢下她不管,我……”
方玲打断了他的话:“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你的钱和你在一起。我早就看不惯她了,她在的时候什么都不顺利,干什么都出问题,她走了之后我们过得多好!”
“不是这样的!刘佳她—不是这样的人!”董锐近乎咆哮起来,黄牧想要挡在方玲跟前,却被方玲一把推开。在短暂的空白之后,方玲捂着脸哭了起来。
董锐崩溃了似的跪在地面上:“她是因为找不到我……所以才自杀了对吗?”
他的模样像个游魂,张兆瑞咬着手指,也呆呆地坐下。
“不—她是因为被我跟踪了,以为我要揭露她的事情,所以才自杀的,是我的错……是我逼死她的……”
就在他们假惺惺地自我折磨时,张馨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我还是没明白,所谓的杀人凶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场的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我翻到日记最后一句,刘佳写下了自己的罪行:
2015年5月30号晚,我们在盘山公路上,撞死了一个人。后来在我的唆使下,他被丢下了山崖。
整本日记到此为止,再无后续。我将本子收回怀里,挨个扫视他们之后开口:“大概,威胁信里说的杀人凶手,就是这么一回事吧。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刘佳日记里说的我们,究竟是她和谁呢?”
良久之后,董锐缓缓起身,举起了手。
四、脆弱的生命
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方玲忽然转身,一耳光打在了黄牧的脸上。黄牧的头狠狠侧向一边,他的双目充血,惊魂未定。
“混蛋……”
方玲低低地诅咒他。黄牧咬了咬牙,却最终没有开口。
“威胁信是你寄出去的—这个世界上只有董锐和我知道这件事,我也只告诉过你一个人!”方玲咬牙切齿,仿佛随时要将黄牧碎尸万段。黄牧的嘴唇颤了半晌,最终挫败地扭过头来,开了口。
“我只是—只是知道这个事情,缺钱了,跟她要点钱而已,我没想到会逼死她的!就算、就算她不给我钱,我也不会做什么啊!我……”
他的辩解十分苍白,而我已对这场闹剧感到厌烦。
“你、张兆瑞、方玲、董锐,你们都是凶手。”我冷静地为今天的一切做着总结,“你们一起杀掉了她的希望。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车祸的事情,是不可能不调查下去的,你们好自为之。”
我动了动已经有些不大舒服的脖颈,准备起身。董锐忽然先我一步挡在了我跟前,压低了声音,道:“你、你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只要这件事情不传出去,多少钱我都满足你。”
我挑眉看他,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是的是的,不管多少钱我哥都会给你,只要你把日记本给我们。我们绝对不会去报案,你拿了钱,也不要再来纠缠我们……”方玲也跟了上来,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站定了脚步,盯着他们。
“五十万?不不,一百万!一百万够不够?”张兆瑞忽然开口。
“要不就一百五十万!”黄牧紧追上来。董锐接着他的话茬,咬着牙开口:“两百万!我给你两百万,你放过我们所有人!”
“好,成交。”
只是可怜了那个姑娘。我拿着支票,在心里默默对刘佳说着。
我起身往外,伴随着身后那几双凝固呆滞,又带着恨意的目光,径直到了门口。就在穿鞋时,身后忽然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我回过头,董锐惨白着脸追上来:“她死的时候,痛苦吗?”
“痛苦。”我歪着头想了想,回答道。她死的时候我就在窗外静静地站着,看着她一点点挣扎着,圆瞪着双眼,手脚不自然地抽搐,身体扭曲着,直到生命的终结。
董锐听罢愣了许久,渐渐地用手捂住脸,慢慢蹲了下去。
刘佳死的时候当然痛苦,当时她姣好的面容因呼吸困难而逐渐扭曲,直至变得狰狞,而我享受她的狰狞—我跟踪了她四天,我知道她有很多的钱。
五、被 骗
我不是什么警察,我只是个快递员,刘佳是我的固定客户。
她很有钱,所以才能一直购买自己想要的一切。若不是送货的小王那天生了病,我也不会盯上她。
之前杀的那人,临死前在我的脊柱上戳了一刀,正中了神经,导致我在家里躺了好几个月,再后来我就不能笑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不公平?有钱的人拿人命当玩笑,没钱的人拿命换钞票!
我记得自己在刘佳的门外徘徊过许多次,就在我准备下手时,我发现这个女孩本身已经生不如死。
之后,我偷偷侵入她的生活,我在她的衣柜里发现了这个隐藏着的日记本,就在我读完之前,张馨月找到了我。
她冷笑着站在门口,手里举着手机,上面赫然是110三个数字。
而后我才知道张馨月的哥哥在年前失踪了,警方定性为失踪驴友案件。只有她不接受这个结果,四处寻访,按照哥哥的足迹一点点搜索,终于线索断在哥哥经常去爬的山口。
张馨月用了几乎半年的时间,查出了最有可能的凶手,而现在,她就站在凶手的家门口,带着残酷的微笑,用一张面额巨大的支票诱惑着我。
在那人走后,屋子里的几个人才惊魂初定般松懈下来。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张馨月开了口:“等等,你们想没想过,他到底是哪里的警察?”
她的话犹如定时炸弹般炸响在房间里,方玲腿一软,跌坐在地。董锐猛地回过神,从兜里掏出手机,颤巍巍地拨通了刘佳的电话。
几声之后,电话被接了起来。不一会儿,他挂了电话,面如死灰地转过身,看着其他几人:“是警察接的电话……他说……刘佳死了,还说,”董锐咽了咽口水,“还说没有李乐这个人,他们知道了我的电话—迟早会找上门来的,迟早……”
说罢,董锐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其余几人面如死灰,只有张馨月一人,偷偷拿起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间屋子。
屋外阳光大好,她拿出手机,往一个陌生的号码上发了条短信:是你报的警吧?干得好。
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那头回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售后服务。
张馨月笑起来,将手机收回包中,迎着阳光,大步离开了那栋奢华的别墅。
(原载《今古传奇·故事版》2016年第2期 湖北李云贵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