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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浮士德》

2016-12-11

艺术评论 2016年1期
关键词:浮士德京剧传统

徐 瑛

意外的《浮士德》

徐 瑛

好多年不看京剧了,除了偶尔听一口于魁智的《大雪飘》,也是因为那段唱于我有点特殊的意义——当初迷上京剧,源于看了李少春先生主演的京剧电影《野猪林》。李少春先生是空前绝后的角儿,京剧是角儿的艺术,没有喜欢的角儿,京剧于我也就不再具有足够的吸引力。

我与京剧其实很有点缘分,曾经有段时间甚至到了迷醉的程度,乃至于一口气连写了三个京剧剧本,分别为与中国京剧院合作的《兵圣孙武》,与北京京剧院合作的《宰相刘罗锅》(下本)和《连升三级》(上下本)。

但现时的京剧已经停留在了技艺审美的层面上,在我的理解,任何艺术一旦停留在审美的层面孤芳自赏,它的归属便只剩下了博物馆。

京剧的现状让我失望,但京剧界的朋友却没有因之而疏远,与京剧名家周龙和江其虎甚至一直都有合作,只是合作的作品多为现代戏剧,已经与西皮二黄无关。周龙和江其虎是京剧界凤毛麟角的另类,如果京剧界多一些这样的另类,京剧乃至中国的戏剧都有可能出现新的面貌。

可惜如周龙、江其虎这般既有能力又有想法的优秀演员太少。

半年前看了唐凌编剧、易立明导演的话剧《竹林七贤》,那出戏的主角是嵇康,但给人印象最深的却是司马昭。司马昭的扮演者是中国京剧院的优秀花脸演员刘大可,小伙子浑身上下都是戏,唱念做打全能来,很快便把话剧演员给比了下去。江其虎告诉我,像刘大可这样技术全面同时又渴望尝试创新的青年演员,中国京剧院还有好几个,他们接下来将与意大利合作《浮士德》。中国京剧院居然要做《浮士德》,而且是跟意大利人合作,这委实让我甚感意外。

但过了没多久,还真看到了中国京剧院与意大利艾米利亚罗马涅剧院联合制作《浮士德》的报道,该剧在意大利的巡演还很轰动。我对中国的文艺评论从来都不以为然,因为花钱就可以买来赞美与吹捧,可信性堪忧。所以当大可邀请我去清华大学观看他们演出的《浮士德》时,我真犹豫了好半天。我住东南三环,清华大学在西北四环外,整个儿一个大对角,斜穿一个北京城,即便路上不堵车,来回也得几个小时,如果叫好的评论与实际的品质不相符,未免有点得不偿失。

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去了。平心而论,戏没有我期待的那样精彩,但已足够让我感到意外。

全剧四个演员,饰演浮士德的刘大可,饰演格雷卿的张佳春,饰演魔非的王璐和饰演华伦廷同时担任中方导演的徐孟珂,在剧中的表现都很出色,因为四位演员都拥有很扎实的基本功,演技上是无可挑剔的。许多技术的展示,虽然还能看到传统的套路,但因为用在了塑造人物上,劲使对了,于是便有了新意。

这当然是演员用心去创作的结果,也一定与导演的要求有关。设若换一个中国导演来执导,这个戏多半会做得中规中矩,趣味却打了折扣。

该剧导演安娜·佩克思琪是德国人,她给京剧带来了许多新的东西,让我看到了一点点新戏曲的影子,这便是跨文化合作的价值所在。

从戏呈现的结果来看,我以为导演是充分表达了对京剧和京剧演员的尊重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对演员炫技的放纵与迁就。我说放纵与迁就,在这里是褒义词,因为它给京剧演员提供了开发创造力的机会。

但源于尊重的放纵与迁就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不能做到有效的控制,演员就会不自觉地回到京剧的传统里去。回到京剧的传统可能是导演的好奇,也可能是中国京剧院的要求,这些都无可厚非,只是就我的期望值而言,我会觉得它出离传统的步子迈得不够大,走得不够远,不够革命。比如《浮士德》的音乐和唱腔设计,伴奏乐器加入了电声,在作曲家那里已经突破传统许多了,在我听来却依旧“两张皮”。

京剧中人缺乏创造意志,几十年来没有诞生一个新的流派便是明证。当今最有名的几位京剧大腕,技艺上已经不输前辈,但创造意志与创造力却不能与前辈同日而语,所以称大腕没有问题,称大家却没有资格。大腕与大家的距离,是匠人与艺术家的差距。

真正的艺术家,必要有自己的代表作,传统戏演得再好,那也是庇荫在前辈栽种的大树下,浪得一个某某流派传人的虚名。所以我是真心希望参与《浮士德》创作的演员能再多一些“乱搞”,把戏做成一个四不像才好。

中国传统戏曲博大精深,自成体系,集中国传统文化之大成,在世界剧坛独树一帜,其传统是发展的传统,不是一成不变的传统,自形成以来,戏曲就是在不断的变革中逐步发展日臻完善的。从诸宫调的一人主唱到昆山腔的一统天下再到京剧的兼容徽汉、包容昆梆最终独领风骚,中国戏曲走过的路,实质上是一条跨界融合的路,由是才形成了将唱念做打舞综合为一体的演剧样式与风格。这样一种无所不包、无所不能的演剧样式与风格,在戏剧形态日益多元化的今天也应该极具竞争力,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窃以为根本的原因就是没有进入现代。

作为农耕文明的产物,中国戏曲与现代文明、与后工业时代没有关系,中国戏曲要想涅获得重生,必须完成一个从农耕文明向现代文明的跨越与蜕变,重新建立与当下生活的联系。这种联系的建立不是简单的表现现代题材可以概括,它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创作观念上的更新,以历史发展的眼光来继承传统的精髓。中国京剧院敢做《浮士德》,尝试跨文化的合作,中国京剧院的领导都会承受不小的压力,很需要胆识与气魄。

所以《浮士德》能做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了不起,我应该知足。

事实上,《浮士德》的创演确实让我收获了意外的惊喜,从几位年轻演员的身上,我看到了久违了的创造意志与能力,让我对京剧又重新有了一点信心。

《浮士德》的编剧李美妮是中国戏曲学院编剧系毕业的研究生,剧本写得很洗练,给二度创作留下了很大的空间,颇有点举重若轻的意思。在我看来,以中国艺术院校现在的招生方式,是很难培养出优秀的编剧来的,李美妮的出现,与她的天赋和勤奋有关。

《浮士德》让我记住了几个青年才俊的名字,因为他们,我可以对京剧的未来怀抱谨慎的乐观了。

徐 瑛:中国歌剧舞剧院剧作家

责任编辑:蔡郁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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