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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姚安到延安

2016-12-09

云南教育·视界(综合) 2016年10期
关键词:战士红军

“有些人不理解地对我说:‘老彭,你是参加长征的老红军,怎么来做清洁工,扫地守门?找组织上闹去……我笑而不答,想起一路上枪林弹雨中倒下的无数战友,无论做什么工作我心里都感到幸福永存。”这段话出自从云南楚雄姚安县走出的老红军彭江之口。彭老虽已去世30余载,但时至今日,捧读这份珍贵的口述史料——《从姚安到延安》,从质朴的话语中,我们仍为他对革命理想信念的坚定,对功名利禄的淡泊所感怀、所激动。在纪念长征胜利80周年的日子里,本刊特将这份史料加以编辑整理,分为上下两篇刊出,以飨读者。

(一)参加红军

1935年4月,中国工农红军红二、六军团风驰电掣般经过我的家乡姚安县。革命火种犹如一颗颗耀眼的流星,划破云南的茫茫黑夜,照亮了黑沉沉的大地。红军长征过姚安,对于当地的土豪劣绅来说是一场深长的噩梦,对于我们处于黑暗苦难深渊的劳苦大众,却像云消雾散望见了北斗星,带来了摆脱压迫和剥削处境的希望。

1936年4月16日,这是一个使我终生难忘的日子(我出生贫苦,8岁就外出帮工,放牛,年稍长,又跟人学习木工,学成一手好手艺,经常到木匠铺里做帮工)。清晨,姚安坝子还弥漫着浓雾,我跟平时一样去姚安县城北街木匠铺做活。街上,跟往常大不一样,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平日里高朋满座、喧嚣热闹的茶馆,今天也把门关得死死的。长长的大街,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死一般的沉寂。泥泞的街路上,破烂的灯笼、散开的沙包、脱落的反动标语,满地狼藉,随风颤抖。原来,县城里的土豪劣绅、贪官污吏、民团保甲,风闻红二、六军团即将袭来,星夜携带金银细软,狼狈逃窜了。前些日子,他们惊恐万状,抓兵派款,巡逻放哨,修筑工事,折腾得全城鸡犬不宁。有好心人也劝我家到乡下躲一躲。我爹说:“我们穿在身上,吃在手上,怕什么?我家几代帮工度日,上无片瓦,下无寸地,什么‘共产共妻的谣传,对我们影响不大。”我来到木匠铺,大门也是紧紧关着,看来活计是做不成了。我家五口人,都是做一天,吃一天。帮工不成,吃什么呀?我转身返回街上,偌大的街,空空荡荡,心中非常烦闷,这种苦难的生活再也不能熬下去了。

早上9点左右,太阳冲破浓雾,万里长空,一碧如洗,阳光灿烂。突然,人声鼎沸,我遥望东门和北门,威武雄壮的红军队伍大踏步地进城了。

红军进城后,三三两两,提着水桶,用红土或锅烟灰在墙上、在店铺的板壁墙上,甚至在大树干上,到处书写革命标语。当他们在大街的围墙上刷写大幅标语时,我怯生生地站在稍远的地方观看。渐渐地,稀稀疏疏地来了一些人,他们和我一样,默默地,仔细地端详这支和历来“官兵”不一样的队伍。

这些刷标语的红军战士,穿着灰色军服,头上戴着八角帽,帽上缀着红布剪成的五角星。绑带、草鞋、背着枪,虽然由于长途行军和战斗,面带倦容,但军容严整,英勇威武。写好大字标语,其中有个红军战士手指标语,操着湖南口音,和蔼地、大声地念给我们听:“打—土—豪,分—田—地!”

接着向我们宣传:“乡亲们!我们穷人世世代代做工种田,还是吃不饱穿不暖,为什么呀?就是土豪劣绅剥削我们、压迫我们,吃我们穷人的血汗。我们穷人要翻身,就要起来闹革命,打土豪,分田地。我们红军是为穷人求解放、谋福利的队伍……”围拢来听红军宣传的人越来越多,紧张疑惧的气氛消失了,大家神态自如,有说有笑。我心里想:我家几代没田没地,受尽财主的气,如果能分到田地,那我家可真是要翻身了。我心里热乎乎的,带着兴奋和希望转身回家吃早饭。但是我心里总感到有种东西在吸引着我,胡乱扒了几口饭,我又急忙上街去观看。

这时,街上的酒店、茶铺陆陆续续打开了店门。行人熙熙攘攘、喜气洋洋。红军战士锣鼓喧天地宣传:“红军不打人,不骂人”“红军公买公卖”。铁的事实也证明了红军的宣传。我亲眼看见红军,有的在喝茶,有的在购买日用品,都是和颜悦色,问明价格,掏钱付款,并且和老百姓说说笑笑,亲如一家。我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是金是铜,望一眼就知道了。他们和国民党军队完全不同。要是 “遭殃军”(国民党中央军)来了,早就鸡飞狗跳了。他们一来就向老百姓敲诈勒索:要鸡要肉,要米要酒,要钱要银,真是要得泥菩萨也不敢涂金呀。而红军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使反动派诬蔑的“共军杀人如割草,不分穷富都难逃”的谎言不攻自破。红军的确是穷人的队伍,能参加这样纪律严明的军队,打土豪,分田地,那该多好啊!我正一边思考,一边观看。此时,迎面走过来两位气宇轩昂的年轻红军,打量了一下我褴褛的衣裳,亲切地拍拍我的肩膀,笑着对我说:“老表跟我们当红军好不好?”“这要回去跟我爹商量一下,明天来参加可以吗?”我笑着回答。“好的,明天在街上等你。”他们挥手和我告别。我回家和爹商量。我爹帮工一生,受尽剥削,双眼几乎要失明了。他沉思一会儿说:“红军头天进城就有那么多人拥护,今天街上就有十多个进城的乡下人,连家也不回,就跟红军走了,跟着红军有出路,你去吧!”第二天,我把衣服袋里所有的钱凑在一起,打了两斤酒送给我爹,含着眼泪向父母告别辞行。

记得也是中午时候,我在街上溜达,东张西望,寻找昨天谈话的那两位红军。正巧,他们早就有心等我,一见我,就含笑问:“商量好啦?”我点头:“好了。”他俩为革命队伍增添力量而兴高采烈,亲切地把我领到伪镇公所里,那里已成为新兵入伍的地点。我进入院子里,里面已有几十名和我一样的穷人,虽然我们彼此素不相识,他们微笑、点头欢迎我,我也笑着回应他们。本来嘛,大家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自然会走上同样的革命道路。

下午4点左右,从仁和观音阁方面传来了机枪“哒哒”的响声,估计是国民党的追兵正和红军激战。红军老战士便带着我们新兵,列队从北门出发。这时,只见广阔的田野上,分兵十几路,到处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红军队伍,浩浩荡荡向着大姚方向挺进。

从此,我跟随贺龙、任弼时率领的红二、六军团开始了万里长征。

(二)亲历长征

红二、六军团的钢铁洪流,挟排山倒海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剑所指,所向披靡。短短十天内,攻克石羊,夺取宾川,占领鹤庆,进驻丽江。4月25日,我们便疾驰到喧腾的金沙江畔,从容渡江。

这时,我已被补充到红六军团十七师四十九团机枪连当机枪手了。我们连在距江边一公里多的地方休息,等待上级的渡江命令。

金波鳞鳞的金沙江,从青海的巴颜喀拉山脉南麓流出,沿途汇集万涓溪流,形成滔天的巨浪和雷鸣般的吼声,冲出青藏高原的重重雪山,到了滇西北石鼓一带,金沙江突然从西北转弯向东北流去,这里就形成了有名的“长江第一湾”。石鼓是四条山谷汇合的中心,加上这里江水比较缓和,因此,自汉朝以来,就是巴蜀同身毒(印度)往来的交通要道。相传,诸葛亮“五月渡泸”,忽必烈“革囊渡江”,都是在这里发生的。

没有想到我们工农红军,今天也选择从这个地方横渡。

我俯瞰金沙江,为它磅礴雄伟的气势而感到惊心动魄。汹涌的江水,劈开崇山峻岭,穿越悬崖峡谷奔腾跳跃,一泻千里。江涛的吼声远震数里,犹如万马在狂奔。但是,湍流的江水哪能阻挡我们英勇无畏的红军!我更为大江中无数指战员渡江的英勇气概而激动。看到在汹涌的金沙江浪涛里,女红军驾着唯一的船只,正在划向对岸。而更多的红军,有的乘着临时扎成的木筏,顺流而下;有的坐在门板上,摇摇晃晃,颠簸而去;有的拉着马尾巴凫水过去……五花八门,各显神通,充分反映出红军的机智和勇敢。

下午4点钟左右,渡江的命令传来了,我们全连迅速急行军到江边。江畔,战马嘶鸣,歌声起伏,笑语不断,完全压倒了浪涛的咆哮声。更令我热血沸腾的是大江两岸的小红军宣传队,他们大的十六七岁,小的十三四岁,站在江旁的小山头上,齐声呐喊,大声鼓动:

“我们胜利过江啦,同志们,过江就是胜利呀!”

“胜利过江,和中央红军会师去呀!”

“见毛主席去呀!”

我们班里的老战士,欢天喜地,抬来一个老百姓支援的打谷用的木簸箕,四四方方,像个升斗,我们班每个战士找来一根长棍,齐坐在木簸箕里,叫着喊着,划向对岸。簸箕旋转着顺流急下,我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江,坐这么奇特的“船”,不禁头昏目眩,天旋地转。而历尽千山万水的老红军,谈笑风生,指挥若定。他们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深深感染了我,我再也不看江水,目不转睛地注视对岸的方向,奋力划去。

整整三天三夜,一万八千多名指战员和马匹辎重,全部渡过金沙江。追来的国民党反动军队只好望江兴叹,无可奈何。摆脱敌人的围追堵截,艰苦的行军开始了,严峻的考验到了。白茫茫的雪山,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渺无人烟的草地,开天辟地第一次被我们红军的铁脚板所压倒、所征服、所开辟。

在即将连续攀登三座高耸入云的大雪山之前,红六军团进行了全军动员大会。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在金沙江河谷平坦的沙滩上,我们全军整装持枪聚在一起,红旗飘扬,万头攒动。白皑皑的雪山,似乎静静地屹立在我们身旁,为我们站岗。我所坐的地方,离军团首长讲话的地方只有十几步路远。肖克军团长首先动员讲话,他像一个文弱的读书人,瘦长的身材,瘦削的脸,军装穿得整整齐齐,他号召全军,克服困难,攀过雪山,和中央红军胜利会师。他还要求大家严格遵守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因为所经过之处多是藏族、彝族聚居地区。他嘱咐大家要把所有衣服全都穿在身上,没有袜子的,要撕块布裹脚,以免受冻伤等。坐在我身边的一个新战士,因河谷炎热,汗流浃背,哧哧地笑着说:“怕是吹牛吧?”有经验的老战士低声对他说:“军团首长所讲的是经过调查的,要全都穿上,天有不测风云嘛!”王震政委接着讲话。他高大魁梧,络腮胡子,穿着和战士一样,要不是老战士指点,我根本看不出他是“首长”。“王胡子”鼓励我们,爬雪山要像打反动派一样,要压倒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压倒,要发扬阶级友爱精神。经过动员,我们意志坚定,情绪高昂,一天一百四十里,三天就翻越了三座大雪山。雪山的天气,有点类似云南的“土黄天”。瞬息之间,变化多端,忽而刮风,忽而下雨,忽而下雪,我们战士都只是一身夏装,我还穿着离家时那套贴身的单衣。风雪交加,寒气逼人,冻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直打哆嗦。那个不信天冷以为吹牛的新战士,也冷得牙齿打架,更困难的是高山上空气稀薄,似乎被人掐住鼻子,喘不过气来。有些战士,尤其是年老体弱的,刚看着他一步一步攀登,突然,在呼啸的寒风中不声不响倒下了,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每当我们气喘吁吁,似乎力气已经用尽,再也举不起腿的时候,便有一阵阵歌声、口号随风传来。在路旁的小雪包上,小红军穿红戴绿,化妆打扮,精神抖擞,边抹通红鼻子底下的鼻涕,边不停地敲锣打鼓,又是唱,又是喊。他们用双手围成喇叭形,捂在嘴上对我们齐声高喊:“同志们,加油呀,前面就是山顶啦。”

“爬过雪山就是胜利呀!”小红军们热情洋溢,干劲冲天,此情此景,怎能不叫人感动呢?他们和我们一样爬山,还要停下来做鼓动工作,小小年纪,有这股劲头,我们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顿时觉悟,什么寒冷、饥饿,统统忘了,脚步又轻松了。

我和另外两名战士轮流背负重机枪的枪身,枪身压在身上虽然沉重,但我们之间互相鼓励,互相帮助,见谁背不动了,马上抢着上去替换,充分发扬了阶级友爱精神。

翻过雪山,我们又沿着金沙江北岸,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穿行。这里,参天的青松,几人合围不拢的罗汉松,遮天蔽日的华山松,枝丫伸展,密密麻麻,相互纠缠,盘根错节,形成另一个空间。树林里,倒下的千年古树,一根又一根,交叉相叠,青苔丛生,年复一年脱落的枝叶,把地下铺上厚厚一层“绒毯”,散发着腐败植物的浓浓臭味。这里,看不到太阳,望不见人烟,更没有道路,静得让人头皮发麻。我们沿着先头部队在树干上画下的箭头,摸索着前进,万一不小心迷失了路,那就休想再钻出森林。

我们的粮食得不到补充,越来越少,我们每天只能吃一餐了。而且,这一餐只有少许苞谷面,和上稀汤充饥。我们不得不沿路采摘大白花、小白花等野菜作为补充。每当夜晚宿营时,随地就能找到一棵横卧的千年枯木,我们一个班和衣躺在上面,还绰绰有余。生活虽然艰苦,但革命意志毫不动摇。夜晚,绵亘数里,处处篝火处处歌,像无数星星在原始森林里闪烁。当时我们常唱的是《工农革命歌》:

冲!冲!冲!

我们是革命的工农!

……

中国共产党是革命先锋,

领导我们武装斗争,

夺取政权,

打倒反动派,

消灭害人虫,

……

熊熊的烈火,雄壮的歌声,驱逐了野兽,也消除了疲劳。

第二天,嘹亮的军号吹响,我们一下翻身起来,扛着机枪,踏着腐叶,继续在阴暗潮湿的森林中穿行。我们在原始森林里行军一个月左右,当我们走出森林时,个个脸色苍白,眼窝下陷。

过了一山又一山,过了一关又一关,和大自然最艰苦的战斗,莫过于过草地了。

横亘川北的千里草地,是我国著名的沼泽地带,极目远眺,天苍苍,野茫茫,无边的草海迎风起伏;低头环顾,除了绿草,除了水塘,就是洼水地。俗话形容这里是:旱八站,水八站,不干不湿又八站。

当我们开始向草地挺进时,我们每人只有三斤豌豆。这是我们跨越草地,行军一月的全部粮食,而这少量口粮还是红四方面军支援我们的。千里草地,没有人烟,粮食无法补给。身背的干粮苞谷纵然掺大量野菜和豌豆一起吃,终究还是“死水不经瓢舀”,很快就空瘪下来。开始,每步行十天有个牛场,准许每个连队打一头牦牛,每人分到一两肉,补充粮食的不足。如果打不着,就要再行军十天再打了。到后来,豌豆没有了,牦牛没有了,皮带、枪带也吃完了,首长的坐骑也宰给战士吃了。我们只好勒紧裤带空着肚子走路,饥饿折磨我们,死亡威胁我们。夜晚,我们班的战士把枪支架起,用被单搭成“帐篷”躲避风雨。小小“帐篷”自然不能躺下,大家你倚我,我靠你,蹲在地下“睡觉”。天亮站起来,战士们的膝盖和屁股都浸透了水。好多战士,天一亮再一摸他,身体冰凉,已在梦乡中不知不觉牺牲了。我们机枪连由于人员的牺牲和病员的掉队,不得不一再补充人员进行整编。这样的整编,在草地进行了四五次,频繁的更换和补充,使我至今无法回忆起当时所有战友的名字。多少战友被这可恨的草地所吞噬啊!

困难越大,毛主席所倡导的官兵一致、团结友爱、革命到底的精神,越发大放光彩。我还记得,有位年轻孱弱的战士,坚决不跟少数革命意志不坚定的人开小差,严词批驳,严正拒绝,被开小差逃跑的败类一枪打伤了脚。王震政委知道后,叫卫生员替他治疗,并且把自己的军大衣脱下来,爱护地披在他身上。这位战士热泪盈眶,向政委表示,一定革命到底,爬也要爬出草地,在党的领导下抗日救国。他披着大衣,拄着棍子,和大家一起,一瘸一拐地走着。我们个个向他投以敬佩的目光,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只要有一口气,也要跟着毛主席闹革命。我们寻找野草,放在口里生嚼;我们翻找藏民抛弃的牛骨架,从中找出牛皮、牛头,煮“牛肉汤”;我们筛牛屎,洗出少许青稞,掺着野菜吃……千方百计,战胜饥饿,保存革命有生力量。最使我终生难忘的是有个红军战友把珍藏的狗腿干巴分给我吃,要知道,当时一份食物就是一份生命呀!

一出草地,只见峡谷平川里,满山遍野都是即将成熟的小麦和蚕豆,迎风摇曳,诱惑着我们。这对于三月不知粮味、饥肠辘辘的红军战士,的确是垂涎三尺。为了解决战士的吃粮问题,军团首长连忙派出政治部人员,寻找农田主人,不料,找不着主人家,只好根据种植面积估产估价,插上牌子,写上说明,并把钱放在牌子旁边。这时战士们被饥饿驱使,饥不择食,采上一把,火里一烧,两手一搓,扔进口里,眉开眼笑吃了起来。我们红军队伍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才和反动军队划清了界限。我正是通过红军模范执行纪律,才认识革命、走上革命道路的。当时,我们由于长期饥饿,长期野菜充饥,个个脸上的毛有二寸多长,真是嘴尖毛长,一点不假。但是,即使饿得皮包骨头,我们都坚持遵守革命纪律,从不侵犯群众利益。

我们占两当,攻风城,转身又朝着天水方向北进。当进入回民聚居的火烧沟地区时,为了突破国民党反动派的阻击和封锁,我们日夜兼程不停地急行军,我眼涩体累,边走边打瞌睡,绊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绊倒了,浑身是泥。这时候,我们的子弹奇缺,一支枪仅有三颗。军团首长命令,敌人不逼近不准开枪。我们走在平川里,峡谷两旁山上的反动军队,影影绰绰,依稀看得见。他们被我们英勇善战的威望所吓倒,胆怯心虚,不敢下川,只敢在山上,一排一排地,大摇大摆地端起步枪,朝我们胡乱射击。我们疏散成单行,迎着呼啸的子弹,拼命往前奔跑。回头望着敌人,我们红军战士气得攥紧拳头。他们看见日寇胆小如鼠、溃不成军,打起内战来又心狠如狼、手段毒辣,怎不叫人义愤填膺呢!

一天,两架涂着青天白日徽记的国民党飞机凶神恶煞地飞来,旋转着兜圈子,然后疯狂地俯冲扫射,乱扔炸弹,顿时尘土飞扬、硝烟弥漫。我几乎被炸弹炸死,当我爬起来,看到距我不远的好几个红军战士,已是血肉模糊。他们战胜了雪山和草地,还没有和日寇交战,竟死在反动派手里!我们满腔怒火,对该死的 “刮民党” (国民党)反动军队恨之入骨。

军团供给部的几十匹驮军需的驮马被敌机的狂轰滥炸惊得从山坡上急冲下沟。不巧,沟里的坑坑洼洼,它们被深深陷进烂泥坑里,动弹不得。敌人眼睛红了,鬼哭狼嚎地冲下山沟,你争我夺地抢劫物资。我们机枪连在山区羊肠小道上急驰奔走,摆脱追击,一口气走出几十里,稍微缓步,只听见后面有箱子的撞击声,见鬼!难道敌人还赛得过我们的铁脚板?回头一看,原来有一匹骡子,紧紧地尾随在我们后面。我们把它牵到团部交给首长,后来才发现里面驮的全部是黄金,这些金子后来帮我们部队解决了许多困难。王震政委大大赞扬了这匹骡子,说其他骡子不见赶马人,撒腿就跑了,唯独它不是这样,主动跟着我们革命,并做出巨大贡献,这样的“革命骡子”老了不能宰它,死了要给它安葬。

我们连续急行军。冲破敌人层层封锁,个个饥渴难耐,但是,却找不到水喝。过了此沟盼那沟,沟沟石头垒垒,干涸缺水。回民聚居的村子都坐落在半山腰,类似暗堡,外面很难发现,即使发现了,要严格遵守民族政策,尊重民族风俗习惯,我们也不能和他们争水。这里,群众可以随便请你吃馍,就是请不起你喝水。有时,一碗窖水同生命的价值相等。我们没有水,饭也煮不成,只能烤洋芋充饥。这是口粮,也是能吸收的唯一的水分。连续几天缺水,大家肚子里像火烧,喉咙干得冒烟,舔着干裂出血的嘴唇,腻滋滋,干呼呼,说不出的难受。就在我们都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前面传来好消息,贺龙军团长依靠群众,神通广大,竟然找到了一口井!但每人只准舀一口缸水,不准多吃,违者军法从事。我们快步跑到井边,只见警卫森严,由四名战士持枪守卫,十多个回族群众轮流值班,从几十丈深的井里,摇轱辘打水上来。我舀上一口缸就走,边走边仰起脖子“咕噜噜”一口气喝完。这甜水!凉冰冰,水清清,好比神话中的琼浆玉液,沁人心脾,喝下去,精神爽,就是太稀少!

跨越了多少山山水水,战胜了多少艰难险阻,牺牲了多少英雄好汉!1936年10月22日,在边区人民喧天的锣鼓声中,我们终于到了魂牵梦绕的抗日根据地——陕甘宁边区。(未完待续)

老红军彭江简介

彭江(1912—1985),云南楚雄州姚安县人。贫苦农民出身,8岁就外出帮工,放牛,年稍长,又跟人学习木工,学到一手好技艺。1936年6月5日(农历四月十六日),由肖克、王震率领的中国工农红军红六军团长征路过姚安,在此休整3天,听到红军的动员宣传,征得父亲同意后,带上3斤豌豆作口粮,参加了红军。

彭江入伍后,编入红六军团十七师四十九团机枪连当机枪手。部队离开姚安,经过大姚,攻克宾川,沿途所向披靡,很快与红二军团会合,于石鼓乘木筏渡过金沙江,进入四川境内,爬雪山,过草地,彭江与战友们一道,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越过千山万水,胜利到达陕北延安。

长征之后,彭江被编入八路军一二○师三五九旅七十七侦察队当班长,随部队转战于五台山、太行山、黄河边,在战斗中多次负伤。1940年,三五九旅由前线调回延安,担任陕甘宁边区警卫任务,驻扎在南泥湾。当时蒋介石对陕甘宁边区实行经济封锁。为粉碎敌人的阴谋,毛泽东主席号召边区军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三五九旅一面战斗,一面在南泥湾开展大生产运动。彭江担任木工班长,以己之长,带领战士在“枯木荒草遍山野”的南泥湾伐木解板,建起座座营房,在建造大礼堂的施工中,彭江不幸从脚手架上摔下,跌伤了腰部。1946年5月,党中央发出“精兵简政”的号召,彭江因负伤有残疾,便积极响应,转业到延安地区农村当木匠。

1949年12月,家乡姚安县解放。身居千里之外的彭江,惦记家乡的建设和发展,来信庆贺故乡喜获新生。1954年3月,他回到阔别18年的姚安,先从事农业生产,后到县木器社当工人,随后当主任,再后又到文化馆做一般工作。不论在任何岗位,做什么工作,彭江都保持着老红军本色,兢兢业业,忘我工作。他从不摆老红军的资格和架子,生活上一贯艰苦朴素,平易近人,常以红军长征、艰苦奋斗、八年抗战、南泥湾自力更生精神律己戒人,深得群众信任。

1985年7月8日,因病逝世,终年7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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