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痖弦诗歌中的超现实主义特点
2016-12-08方锦仪
方锦仪
摘要:痖弦为我国台湾当代著名诗人,主张诗歌追求形象、意境,并提出“新民族诗型”的观点,对台湾当代诗坛产生了很大影响,学界对其已有广泛研究。本文着眼于“超现实主义”这一角度,浅析痖弦诗歌的特点。
关键词:痖弦;超现实主义;台湾诗人
笔者对长诗心存敬畏,架构一首长诗比短诗复杂,理解一首长诗则要从纷繁的意象中拨出头绪。“正如诗人骆一禾所言:‘长诗于人间并不亲切,却是精神所有、命运所占据(《光明》)。诗评家唐晓渡则指出,‘长诗是诗人不会轻易动用的体式……一旦诗人决定诉诸长诗,就立即表明了某种严重性。他所说的‘严重性主要是指潜隐在一首诗的发生与完成之间的深刻动机。”[1]
痖弦曾对长诗有过评论,他认为早期新诗中的长诗不甚成功,因为诗人们“仅仅理解到量的扩张,而没有理解到长诗的质的探索,误以为长诗只是在叙述一个时间的发展,而忽略了长诗精神层面的表达,也就是他们未能注意诗质量的把握”,他进一步认为,“一首现代长诗,与其说诗记录事件,毋宁说诗记录人性的历史和现代人心灵遨游的历史”[2]。其中“现代人心灵遨游的历史”和《从感觉出发》中的几句元诗精神相通,“一个患跳舞病的女孩/一部感觉的编年纪……”
如若说诗是感觉的编年纪,那么这首诗就是在如实地还原诗人思绪的变化情况。现代诗或多或少是按照诗人思绪发展变化来向前延伸,但是痖弦在写这首诗时,似乎明确知晓并履行这一创作方式,他写了感觉的发生、过程、终结。
一、从感觉出发
《从感觉出发》,从标题来看,就有在做诗歌实验的味道。“从感觉出发”是指诗人写诗的方式。写诗当然需要感性思维,但是这首诗是在描写诗人的感觉,“感觉”才是这首诗的主角。“对我来说,活着常常就是想着”,诗人引用了WH奥登的话。诗人展开了脑海中所有的感觉触手,去触碰另一个世界。
意识的世界极为丰富,贫瘠的现世日常语言无法承载它巨量的细节。譬如说“回忆可怖,让人难受”,诗人就以超现实主义的方式来细细描绘这种感觉:“日子的回声!何其可怖/他的脚在我脑浆中拔出/这是抓紧星座的蜥蜴,这是/升自墓中的泥土。”回忆从脑海里挣脱出来,那挣脱的过程,就像把脚拔出泥浆,就像扯掉一只抓紧星座的蜥蜴,泥泞不堪。这些是诗人对于“回声”感受的一次细致触摸,触摸的过程里,勾起了脑海深处关于泥浆、蜥蜴的混沌记忆,它们便以文字方式转述出来。语词之所以看起来荒唐,是因为日常语言无法表达混沌的感受与意识,只有超越现实中的日常语言,用其他方式来传递它们。在这里,现世的规则已无足轻重,现世的语言只是暂时借来,为了表述潜意识里那些不可名状的情绪、意念。意识回到它本来所在的世界里,全力感受着“日子的回声”中每一平凹粗细。阅读这句诗时,就像被包裹在无名的液体中,闭上眼去感受远方。
“而当蝴蝶在无花的林中叫喊/谁的血溅上了诸神的冠冕”也是一例我喜欢的超现实主义的表达方式。软弱的无辜者被杀害,亵渎了神灵。这一句诗的技巧性似乎要强于上一个例子,诗味更浓,意象和转述方式都经过精心选取和设计。痖弦并不排斥对诗歌语言的设计,纵使是写感觉这样抽象混沌的对象,他曾表示,“对于建立中国现代诗的语言新传统,笔者一直相信准确和简洁是创造语言的不二法门”[3]。“意象要有约制,不能挥霍,要精简、精审地处理……用最少字数表现最大的内涵,以有限表无限。”[4]
诗中所说的“回声”就是标题里“感觉”的一种,“回声”,也即回忆,是以“感觉”的形式展开的,有点潜意识的味道,与此相对立的是理性思考,写出来的或许就是叙述逻辑清晰的回忆性散文了。
对于“感觉”这个对象,诗人在诗里也进行了直接的描述:“而我回声的心/ 将永不休歇/ 向五月的骤雨狂奔/ 以湿濡的鞋子掠过高高的悬崖/ 看哪!一个患跳舞病的女孩”。“感觉”是患跳舞病的女孩,无法控制,不能停下,“骤雨”“悬崖”写思绪的高亢。
二、超现实主义
《给超现实主义者》可以给我们更多的思路,痖弦这样写道,“你渴望能在另一个世界里闻到荞麦香/ 把一切捣碎/ 又把一切拼凑”,“你不属于逻辑”。另一个世界即是意识的世界,而不是“逻辑的钢钉”。那里有最吸引超现实主义者的“荞麦香”,捣碎和拼凑也就是意象重组的过程。诗歌是诗人坦露内心的语言,诗人戈麦在《关于诗歌 》中说,“诗歌应当是利斧,它能够剖开心灵的冰河。在词与词的交汇、融合、分解、对抗的创造中,一定会显现出犀利夺目的语言之光照亮人的生存。诗歌直接从属于幻想,它能够拓展心灵与生存的空间,能够让不可能的成为可能。”
在笔者看来,意识的世界纷繁复杂,诗是语词的一种形式,而语言为社交而生,社交讲求效率和准确,日常语言传达比较单一的信息,是对意识世界粗暴的省简。善感的诗人想要传达他们完整的内心,必然要使语言负载更多的信息,比喻(宽泛意义上的),是使语言丰富的最佳方式。那些由比喻而来的意象是空间中的一个点,它们所能产生的意义与联想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诗中那些丰富的意象,它们在各自的点上,所代表的含义所能引起的联想又向四面八方伸开,交叠在一起,交叠的部分便是诗人的真实内心世界。
阅读诗歌,从某种意义上说,便是连缀意象,窥探心境的过程。优秀的诗歌,可以让读者感受到某种情感,那么它的意象必然不能全然私人化,例如由游泳想到乌鸦,除了荒诞我感受不到其他东西。对诗歌的审美要求读者和诗人间有许多共同的审美体验和情感。诗人在选取意象时,必然内含某种逻辑。痖弦的诗歌常常难解,但是似乎没有读到那种荒诞不经的意象组合,纵使难以猜测诗人隐喻的本体,但是意象依然能唤起感性的记忆。
三、社会性批判
痖弦的诗,被贴上了超现实主义的标签,而台湾超现实主义诗歌,又经历过关于它缺少现实性社会性的批判。可是,在我的阅读经验里,痖弦的目光常常停留在现实中。《某故省长》、《弃妇》、《水夫》、《上校》、《C教授》、《乞丐》、《坤伶》,描写对象都是社会中的人物,诗中对这类人物的描写的确没有很强的历史背景,以至于我们可以认为他们在很多时代很多地方都存在。如《神》这首诗,“神孤零零的/ 坐在教堂的橄榄窗上/ 因为祭坛被牧师们占去了”。诗人讽刺了祭坛上“牧师”的多余,而祭坛上的牧师却不仅仅只存在一个时间里一个教堂,这类诗的适用性极广。
诗人把诗多余的现实背景都剔除掉,仅仅留下诗最核心的骨架,就像痖弦在《焚寄T·H》里所写那样,“在我们贫瘠的餐桌上/ 热切地吮吸一根剔净了的骨头/ ——那最精巧的字句?”骨,是不朽的。诗人想将诗歌的精神最大限度裸露在外。我将这样剔除现实的行为,看做是对达到永恒的追求。
古代文学经典流传至今是因为它们内在的永恒性,比如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一个古代希腊神话故事,内核里却有着让所有时代可以为之共鸣的母题,命运、欲望、叛逆。而现代主义风格的文学卸掉了许多担子,譬如小说越来越不注重故事情节和人物性格,卡夫卡《城堡》里的主人公名字是一个字母。
在某些诗歌创作中,诗歌的细节背景被作为无足轻重内容给追求精炼的诗人省去,这样的诗仿佛获得了更广泛的存在与更强的生命力。《上校》可以解释为是反映战后台湾众人沉闷的精神状态,《水夫》则有对徒劳的愚行的叹息,《乞丐》写没有生活激情的破落之人。若以不指涉当下具体现实,来消解痖弦诗歌中现实性与社会性,这是不公的。
参考文献:
[1]张桃洲.《极限中的迂缓——七十后写作初探》.见《语词的探险》.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93.
[2]痖弦.《现代诗的省思》.见痖弦《中国新诗研究》.洪范书店,1981,19.
[3]痖弦.《现代诗的省思》.见痖弦《中国新诗研究》.洪范书店,1981,16.
[4]《痖弦谈诗》.《文艺天地任遨游》(郑明俐、丘秀芷主编).台湾光复书局,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