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古典美的完美象征
2016-12-08张丽宾
张丽宾
七幕剧《沙恭达罗》是印度古代诗人和戏剧家迦梨陀娑创作的最高成就,该书描述了一位国王豆扇陀和净修女沙恭达罗之间感人而热烈、幸福美好而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塑造了一个集自然美、质朴美和青春美于一身的古代理想妇女形象沙恭达罗。《沙恭达罗》在古代印度广泛流传,版本很多。在中世纪,又被大量译成各种印度方言。近代,正是《沙恭达罗》首先为迦梨陀娑赢得世界声誉,也被誉为世界文学史上的千古名剧之一。
英俊健美善于骑射的国王豆扇陀在净修林狩猎时,邂逅了净修林主人干婆的养女沙恭达罗。清纯美丽温柔娇憨的沙恭达罗举手投足,一笑一颦都令豆扇陀深深地沉醉。一只蜜蜂的骚扰,使二人在演绎了传统的英雄救美故事后一见钟情,二人终于以干闼婆(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自主婚姻)的方式结为了夫妻,返京前,豆扇陀将一个刻着自己名字的戒指作为信物送给沙恭达罗,答应不久就接她回宫。不料,神思恍惚一心思念豆扇陀的沙恭达罗无意中却得罪了大仙人达罗婆娑,遭到了诅咒,丢失了戒指的她被失忆的豆扇陀拒之门外。悲愤羞辱的沙恭达罗被生母天女弥那迦接进了天国,在金顶仙山上生下了孩子。重新得到戒指大梦初醒的豆扇陀悔恨交加,幸得天神因陀罗的邀请,上天讨伐恶魔,并于归途中拜访了因陀罗之父居住的金顶仙山。于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得以展开,重逢的二人弄清了事情原委,和好如初,全家高高兴兴回到了王宫。他们的儿子就是婆罗多,即全印度民族的祖先,也是印度传说中最古的一个皇帝(转轮圣王)。
尽管这样一个故事在今天的人们看来已经是再平淡不过的事情了,但是当迦梨陀娑用戏剧的语言把它变成舞台艺术的时候,故事立刻变成了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成为古印度梵文古典文学最重要的作品和世界古代文学最高的成就之一,并且千百年来深受世界各国读者的喜爱。诗人行云流水的结构安排,雍容流畅的语言,使得情节跌宕起伏、峰回路转,扣人心弦,人物鲜明生动、栩栩如生、风韵饱满,思想感情缠绵悱恻,细腻真实,感人心肺。诗人高超的语言能力和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使得我们领略到了戏剧超凡脱俗的魅力和清新隽永的美感。
《沙恭达罗》的成功有着多方面因素。两种原型母题的使用——正义战胜邪恶与令人回肠荡气的坚贞的爱情使这部戏剧首先从主题和氛围上符合了人们的审美心理。迦梨陀娑对传统英雄喜剧模式的运用则进一步体现了印度古典梵剧的艺术特征。英雄喜剧除了要从现成的古籍中择取题材并表现古印度戏剧美学专著《舞论》中所说的八种常情外,在戏剧结构上还要求表现天上人间两种场景。另外,其男女主人公还必须是帝王贵胄或下凡神仙。《沙恭达罗》故事的原型最早见于印度古代史诗《摩诃婆罗多》,而基本情节则构成于《莲花往事书》。迦梨陀娑撷取了这一故事并进行了艺术的加工再创造,使古老的故事注入了鲜活的血液,表现了现世人的感情。《沙恭达罗》中表现的场景变化转换正是印度人关于宇宙的联系性,统一性和循环性思想及事物在矛盾中必归于和谐的哲学观点的形象诠释。正因为如此,《沙恭达罗》被视为古典梵剧的高度成熟。
《沙恭达罗》的成功,更在于男女主人公角色塑造的成功。席勒说:“在古代希腊竟没有一部诗能够在美妙的女性的温柔方面,或者在美妙的爱情方面与‘沙恭达罗相比于万一。”沙恭达罗是作者精心设计的理想女性形象,温柔善良是她最突出的性格特征。从她一出场,观众就可以强烈感受到在净修林幽寂的气氛中,她所焕发出的柔美清纯。她不事装扮,穿着最简单的树皮做成的衣服,唯一的首饰是荷花须编成的腕镯,却有着自然所赋予的超凡脱俗的天然神韵。在豆扇陀的眼中,她好比给水草缠住却依然可爱的莲花,月亮的黑影虽然暗,却能增加月亮的光彩,沙恭达罗与自然环境完全融为一体,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泰戈尔认为:“人与树林的别离竟是这样的伤感动人,在世界文学中也只有在《沙恭达罗》第4幕里才能够找得出。”
迦梨陀娑笔下的这个女主人公,始终如一潭澄净的秋水,她对豆扇陀的爱炽热却含蓄温润,虽然对他一见钟情,但羞涩腼腆,只是发出“为什么我看到这个人以后,就对他怀着一种好感,这是净修林里的清规所不允许的”和“假如我神志清明的话,我不应该躲开他吗?”的独白。爱情已经轻叩她的心扉,净修林淡泊的苦行者生活禁锢不住她对欢乐青春和甜蜜爱情的渴望。最后与丈夫得以重逢在金顶仙山,并且完全相信豆扇陀当初不认她只是出于仙人的诅咒。自始至终,沙恭达罗仿佛都处于一种被动接受的位置,保持着善良多情、温柔娴静的本性,这正是全剧塑造这样一位女主人公的出发点,沙恭达罗从此成为具有东方古典阴柔美的经典女性形象之一。
当然,除了静和柔的一面外,沙恭达罗的性格中也有奔放执著和刚直不阿的一面,有着“沙恭达罗式的主动”。尽管她深知净修林的清规不允许苦行者的爱情,也意识到自己做不了自己命运的主人,身不由己,却在女友的鼓励下勇敢表白了对豆扇陀的爱情,这已是打算爱情不能实现即以身殉情的预言。虽然她如女友所说“柔弱得像新开的茉莉花”,不过在柔弱中却隐藏着刚直不阿。在戏剧设置的激烈矛盾冲突中,沙恭达罗处于有理然而弱势的一边,却不是完全被动,在“对妻子来说,丈夫的威权是无限地大”的古印度社会,她已做出了最大限度的反抗。
现在再来看看男主人公豆扇陀。就英雄喜剧的要求来说,他的确是一个经典形象的白马王子型人物。英俊勇武,温柔多情,既是一个关心百姓的“国王中的明灯”,又是满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精神的痴情男儿,许多时候还有些纨绔子弟、风流浪子的味道。在与沙恭达罗的初次相逢中,他就为她的美丽温柔所震惊,因为她的秋波一转,甚至拖延了回宫过节的归期。他对沙恭达罗的追求,没有身份上的优越,也没有以地位权势相逼,而是以本身的魅力和痴情深深打动了情窦初开的沙恭达罗。他说:“这爱情是双方的,我是非常幸福的。”他在热恋中的表白“一个新仆人决不会违背女主人的命令”,虽然有甜言蜜语之嫌,但确实是他当时心情的写照。在宫廷之上,由于大仙人的诅咒,他忘记了与沙恭达罗的爱情,但在重新得到戒指恢复记忆后,他“心里悔恨得像火烧一般”,对着沙恭达罗的画像以泪洗面,如痴如狂,甚至因悔恨痛苦之深而昏迷了过去。这样的痴情令沙恭达罗天上的朋友弥室罗计尸都为之深深感动。在金顶仙山与沙恭达罗重逢后,他谴责自己的一时迷糊并跪倒在沙恭达罗的脚下,将与妻、子的团聚视为神所赐予的最大的恩惠。他对沙恭达罗的爱情贯穿了全剧始终,无论经历了怎样的波折和误会,他对她的爱都始终如一。
《沙恭达罗》是一部杰出的作品,它不仅塑造了沙恭达罗这个美好的理想形象,而且塑造了豆扇陀这个充满矛盾的处于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形象,也揭示了封建社会中各种制度及人物、阶层之间复杂的关系。诗人在用真实情感塑造这些人物、构建这些情节的时候,他也在戏剧中阐明了自己的理想和愿望。对于豆扇陀虚伪本性的揭露,是世人对统治阶层的深刻认识;对国王的赞美,如勇武善战、爱护臣民、清洁高尚、勇于认错、敢于承担责任,等等,其实正是世人对国君寄予的厚望。他追求自由真诚的爱情和平等的男女关系,因此戏剧安排了国王向沙恭达罗认错,并且让他相信“这爱情是双方的,我是非常幸福的”,最后也给了人们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而不是女方最终被抛弃的悲剧。但是他同时也看到当时社会婚姻制度及男女关系的不合理,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只好通过人们良心的发现和个人品质解决这个矛盾——虽然社会制度是这样,但只要人人品德高尚,就可以达到自己的理想。这正反映了诗人作为一个宫廷墨客的时代局限性。
千年后的今天,重读《沙恭达罗》——在这个浮躁而喧嚣的现代,在这个爱情几乎成了速食快餐的世纪,回到沙恭达罗和豆扇陀的神话,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