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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08杨琳欣

中学语文(学生版) 2016年11期
关键词:铁笼白鹤衣柜

杨琳欣

在我十八岁那年的冬天,遇到了一只白鹤立在白雪皑皑的小山头上,它仰头望着天空,洁白的羽毛覆盖着细长的脖子,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吞咽。我靠近它,并出声恐吓,它也不动分毫,专心致志地吞咽着一条鱼。

我把它带回了家。

夜夜都被一种不明情绪折磨哭,已经不能宣泄出什么了,我伸手进口袋里摸出一把美工刀,“滋啦啦”,我把刀片全推了出来,我靠在衣柜的边缘,左手颤抖着伸向右边。只要不划断血管,是不会死的,我只是要看血液从流动到凝固,这样可以让我冷静下来。

我听到院子里传出鹤的叫声,我放下刀,赤脚走向院子。鹤在吃鱼,像是在春天一般的样子吞咽着鱼。眼下是冬季,几点雪花落下,被月光映得像天空的星,在这里看星是十分渺小的,而真正的星却如地球般大。雪落在它身上又化成了水,滑向了地面。我站在院子里许久,脚早已冻得没有知觉,直到它吃完,用嘴在修理毛发后,我转身离开。原本被鱼尾拍化的污水,在新雪覆盖下又如最初一样。我若有所思把那把生锈的美工刀,扔进垃圾桶,摸着划伤慢慢睡着了,梦里面是一个冰冷的铁笼,有一只黑色生物在冲撞铁笼。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很早以前就没有了时间观念,一切都随感觉作息,特别是在衣柜里睡时,一片漆黑,就算多明亮的太阳也照不进来。母亲回来的那几天会按时起床,吃饭,注射镇静剂,睡觉。但按不按时有什么关系呢?我只不过是一团脂肪包裹的腐肉,受着太阳的照耀也不能使体内的浊气消散,麻木如同苟活的苍蝇。

我爬下了衣柜,不小心勾下了一件衣服。我看着这蓝白相间的、肥大的校服,想起我已经多久没有去过学校了,有一年多了吧,为什么,我已经忘记了,那个原因就如同潜藏深处的浮冰,挖出来,融化出一滩滩血。我重新把它扔回衣柜里,又對着它吐了一口唾沫。

下雨了,豆大的雨点打在万物上,发出的声响全是它们的痛苦的嘶吼,我抓起雨伞走向院子,那只鹤被雨打得全身湿透,可它没有挣扎,仍然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撑着雨伞站在它身旁,解开了它脚上的黑绳,它还是没有动,我用手去推它,它突然伸嘴过来啄了一下我的手。我的雨伞掉了,雨水一点一点打湿了我的头发,身体——我被淹没在雨水里,和这只鹤一起站着。我只愣了一会儿,转身回房间,坐在木凳上,看向院子,那只鹤立在那里,雨水冲刷得它好像更加的洁白,甚至近乎透明,一会儿消失在雨中,一会儿又显现出来。

我晃了晃脑袋向浴室走去,把门打开后,我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一瞬间天灵盖到脚底板中的每一条神经都抖动起来,浑身痒麻痒麻的。好像脑浆有什么污垢杂物被炸裂了出来,我按了几下太阳穴走进了浴室,打开了花洒,又一次被淹没在水中。我一寸寸地用手搓捏身上的皮肤,直到泛红,有一些刀伤和撞墙的淤青都冒出了针头大的血点——我洗了两个半小时的澡。

那个晚上我在床上睡得格外安静,浮躁的情绪似乎都被催眠了。我又梦到了那个铁笼和里面的黑色生物,不同的是,铁笼边上血迹斑斑,有几根铁丝早已变了形,黑色生物蹲坐在一旁“呼呼”地喘着粗气。

大约在凌晨四五点时,我好像听见了鹤在院子里张开翅膀拍打地面的声音,我想睁开眼睛去看,可眼皮如同有千斤重,无法睁开,不单是眼睛,浑身都无法动弹,像是被无数细丝绑在床上一样,我只能听见鹤扑腾的声音,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空白,在我意识逐渐模糊,又欲陷入睡眠时,我听见了一声尖而细长的鸣叫,我猛地一震后醒了过来。

我披着一张毛毯跑了出去,院子里没有一丝鹤生存过的痕迹,没有黑绳,没有爪印,有的只是一层薄薄的雪地,我走了过去,地上有一张黑白的相片,上面是一个年老的女人,那是我母亲的遗像,我把它拿起来抱在怀里,露出了四年来第一个微笑,但随即号啕大哭,树上的积雪融成了冰水落了下来,折射着太阳光到我的脸上,我在哭到意识模糊时,仿佛看到了那只黑色生物在冲破铁笼后化为一只白鹤冲向青天,而那个破烂不堪的铁笼,正在静静地接受阳光的照射,像是在等待一场春雨来冲洗身上的血迹。

在更多的冰水落到我脸上时,我意识到——春天来了。

[作者学校:广西平南县中学

指导老师:岑景宇]

[点 评]湖北大学教授、著名评论家刘川鄂:

我愿把这篇文章看作是一篇“作品”,一个虚构的故事,而不是一个少女的真切的人生片断。因为它有着花样年华不该有的灰暗,甚至有点血腥,尽管作品最后还算有个哪怕朦胧但也算“光明的尾巴”。女孩睡衣柜、做噩梦,以锈刀自残,一年多不上学,过着一种令人恐怖不安的反常态生活。她“只不过是一团脂肪包裹的腐肉,受着太阳的照耀也不能使体内的浊气消散,麻木如同苟活的苍蝇”。十八岁那年的冬天,她拾到一只白鹤,带回家中。渐渐的,这位“与世隔绝的仙君”的高洁形象,感染了她,启悟了她,融化了少女心中的坚冰,缓释了她寒夜中的梦魇。更如一场痛快淋漓的热水澡,暖身更暖心,使她从母亲去世的悲痛中走出,走过冬天,走向春天。

一系列极端化的场景,因“仙君”的君临而陡转。意象繁复、情绪冷艳、笔力简省,寓意深邃。尽管意象群之间的关联性尚可进一步推敲打磨,但本文仍可视为一篇出色的带有现代主义意味的心理小说,显示了作者超出同龄人的写作功力。

湖北大学2016级学科语文研究生杨毓欣:

作者用细腻的文笔叙述了自己从绝望封闭到冲破禁锢的一个心路历程。整篇文章采用了明暗结合的方法,明线写一只在冬天依然伫立咽食的白鹤,暗线写自己在失去母亲后对生活的绝望。用寒冬、夜晚、大雨等情景描写渲染出悲伤的气氛。通过一系列的侧面描写使读者深刻感受到那份痛苦和悲伤。全文前半部分基调比较灰暗,使读者读来有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后半部分笔锋一转,高傲的白鹤在恶劣的环境中那股傲劲深深感染了作者,使她冲破了思想的牢笼迎来了光明。结尾部分简单明了,冰水和春天形成鲜明对比,表示面对痛苦也会抱有积极的心态去面对。本文层次鲜明,若把白鹤和作者之间的联系加强,作者因为白鹤思想发生转变这一过程写得更加详细一些,效果可能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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