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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书画印当“四全”

2016-12-08毛建波

中国画画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潘天寿诗书画中国画

文/毛建波

诗书画印当“四全”

文/毛建波

毛建波

中国美术学院人文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在古代,对于一个画家的最高评价,莫过于“诗书画三绝”。史料记载唐代广文馆博士郑虔(685年,一说692—764)于 “天宝中,尝自写其诗并画,以献明皇。”唐玄宗十分欣赏,跋尾题写“郑虔三绝”加以肯定。“昔献书画图,新诗亦俱往。……三绝自御题,四方尤所仰。”[1]正是诗圣杜甫对郑虔为时人所倾心仰慕往事的追述。元明清三朝的中国画大家每每糅合诗书画三绝于一身,如元之赵孟頫、钱选、倪瓒、王蒙、吴镇、黄公望,明之沈周、文征明、唐寅、徐渭、陈洪绶、董其昌,清之恽南田、石涛、八大、郑燮、金农等等,这是中国文化发展之必然,也是中国画卓立于世界艺坛之原因。

“三绝”之说到近现代有了诗书画印“四全”的新说法。这一说法通常总被认为出自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老院长潘天寿先生之口。潘天寿先生确实在各种场合倡导:“中国画创作不易做到诗书画印四精,但要做到四全。” “一个画人不必以诗、书、画‘三绝’,但必须诗、书、画、印‘四全’”。其实,若认真地寻根究底, “四全”一说的出现渊源更早,“然我师经子渊先生却主张中画不必拘于‘三绝’,而必须四全。什么叫做四全呢?就是诗书画三项以外,还得加治印一项,叫做‘四全’。换句话说,就是从事中国画的人,诗、书、画、印四项,必须俱全。”[2]可见“四全”是经亨颐、潘天寿等先生在近现代社会大转型,传统文化受到摧残日渐式微,“诗书画三绝”难以企及的背景下,不得已而提出的折中要求。

即便退而求其次,“四全”的要求,仍然让对传统文化不甚了解者颇不以为然。对于画家来说,画好画是硬道理,与“诗词”“书法”“篆刻”何干?用当今网络词汇,该是“然并卵”。殊不知,中国文化具有极强的包容性,文人在求学之途,每每先求“汎涉”,次求“专进”,遂往往具备多方面才华,其优异者更是左右逢源,成为通才大儒。中国画在千年的发展成熟过程中,也以开放的胸襟将文学(诗词)、书法、印章的抒情表意、笔墨功夫、章法布局等诸多精神、技法吸收糅合,成为中国画内蕴深厚、笔精墨妙的根本原因。

传家宝 齐白石

葫芦 齐白石

一、历史之必然

中国画源远流长,数千年来自成体系,其博大精深的哲学思想,“形神兼备”的造型观念和“气韵生动”的审美标准在世界绘画艺术之林独放异彩。就其创作形式而言主张诗书画印融为一体,相互生辉,就如同中国的诗歌讲究格律,词曲讲究词牌和谱式一样。这些经典的形式美,无不浓缩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浓缩了作者个人的情感、信仰及对世界的看法,是中华民族独特的审美感受和体验。早在东晋时期,博学多才的顾恺之(348年— 409年),就以曹植《洛神赋》、张华《女史箴》、刘向《列女传》等文学作品为题材,将中国画与诗文相互勾连,以画衍文,以文释画,形成诗书画一体的前奏。唐代王维“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以大诗人、大画家的双重身份将书画二者的结合大大地往前推进,被北宋大文豪苏轼誉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苏东坡顺应形势的振臂直呼,终于将文人画推向中国画的前沿,为其后千年的中国画导引了正确的方向。这是苏东坡、李公麟、米南宫、文与可、王晋卿一代人的共同心路,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贵为皇帝的宋徽宗赵佶本人,他不仅在翰林图画院以诗句为题考校画师,而且身体力行,其传世《芙蓉锦鸡图》《腊梅山禽图》等,画技精湛,瘦金体书法劲美,诗句古雅清新,再配以“天下一人”的御押,诗情画意令人难以忘怀。

诗书画的融合,绝非出于偶然,而是经历了相当长的过程,需要文人参与创作,将画中意境咏叹出来。若诗意在画中,即不题一字也是如诗之画;若画中本无诗,即便题满画幅也枉然。中国画家用心所在,并非停留在视觉艺术的表象层面,而是“绘心复合于文心,抒高隐之幽情,发书卷之雅韵”,无往而不归于“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儒释道深刻命题,所谓“至诚可参天地”,所谓“脱落实相,参悟自然”,所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无笔墨处“风神超逸”,观者心会神融,产生至为深厚的审美体验。诗书画印的相辅相成,正是这一内涵完美结合的必然。

总之,经过漫长的历史岁月和艺术创作经验的积累,诗书画印终于融会一体。中国哲学的综合性使得诗、书、画、印有了共同的美学品格,浓缩了独特的民族审美情感。诗歌、书法、绘画、篆刻的黑白、动静、虚实处处富有哲学上的意义。“澄怀味象”、亲近自然、融入生活,取自然之灵气、勃发之生机,获精神之慰藉,抒忧世之情怀也是诗书画印的共同基础,使得中国画的思想感情和寓意更加丰富多彩,艺术境界更加深远,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为民族绘画的象征,成为民族风格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此虫须对物 齐白石

云山访友图(局部) 陆俨少

兰 潘天寿

二、实践之范例

20世纪是中国文化百年艰难探索的历程,中国画随着国门大开也经历了多元文化的冲突与调和。虽然近代美术教育家们对中国画改革的路径不同,以欧洲绘画抑或以苏联模式为参照对象,在把握“形似”的方面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但在反映“神似”“情思”的中国画核心特色方面是薄弱的。几何比例、明暗块面、空间透视的艺术手法是与西方文化的科学精神与理性主义相对应的,与中国画“应物象形”又“超以象外”的笔墨韵味大异其趣。

随着社会的转型,中国传统诗词渐渐退出文人生活,文人交流工具的书法也渐行渐远,被钢笔、圆珠笔等硬笔取代,继而又被电脑键盘替代,许多人连写字都已显得力不从心。在这一情景下,诗书画印“四全”是否已成为不可实现的空谈?诗书画印“四全”还有必要提倡吗?

要回答此,必须要提供行之有效的例证。

以“弘扬传统文化,振兴民族精神”为学术宗旨的杭州国画院,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培养传统文化接续者,2013年起,启动“美丽杭州”中国画创作培训班,至2015年连续培养了三期学员。与现在社会上大量收取高额学费的“研究班”不同,杭州国画院不仅不收费,而且提供生活费、材料费给入选的学员。而在为期半年的封闭式学习中,在中国画创作课程之外,画院特别设置了课时比例相当可观的诗词写作、书法篆刻课,敦聘长于书法篆刻、古体诗词的专家授课,要求学员以诗修身,以画抒情,以印会意。结业时,每位学员不仅要创作以“美丽杭州”为主题的中国画,还要呈送创作诗词、书法、篆刻作品一起展出。

古人云:艺之精者不两能。较之古代,当今社会需要掌握的技能倍增,生活压力骤剧,诗书画“三绝”对于多数人确实已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愿望。而杭州国画院创作班持续三年的实践证明,只要有正确的认识,并真正诉诸于努力,诗书画印“四全”完全是可能也可以做到的。中国学术素来讲求“融通”,虽然近代以来,西学东渐,专业越分越细,其大道仍然在“于古今流变,洞中奥会。”[3]“四全”恰是中国文人洞中奥会的途径。

卧游图册之一 明·沈周

卧游图册之二 明·沈周

花放桃枝迎谷雨(局部) 吴茀之

清霜下篱落 潘天寿

芙蓉锦鸡图(局部) 宋·赵佶

三、或然之必然

司马迁“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4]杭州国画院创作培训班的成功,不应该成为或然的孤例,而应该成为高等院校效仿的范例。驻足当下中国画坛,素质低劣的画家举目皆是。一些画者肆意挥笔还时不时摇头晃脑,根本不求物象也不知自己写意什么,恬恬然以“文人画”自居。写意的“泛滥”源自于诗书的缺席。没有文学修养的熏习,没有书法的陶冶,一味地求取所谓的“写意”,无异于缘木求鱼、刻舟求剑。曾在深圳一个文化人经常入住的宾馆电梯中目睹一张花鸟立轴,上题“春来发几枝,处处闻啼鸟,愿君多采撷,花落知多少”,将古人诗句组合成如此,荒唐至极,这等画家要想在绘画创作上有大作为,即便心有余而力定不足。黄宾虹先生说自己书法胜于绘画,每天坚持写书法二小时。陆俨少先生主张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足见作为一个画家,在人文修养方面不断提高的重要性。

诗书画印当“四全”,别人行,你也行!■

丙申春分于湖上养正斋

注释:

[1]杜甫《八哀诗·故著作郎贬台州司户荥阳郑公虔》。

[2]潘天寿,关于“国画与诗”的讲演,1949年。

[3]钱基博《近代提要钩玄之作者》。

[4]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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