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入荒野之境
2016-12-08俞力莎
文/俞力莎
天下·在路上
跑入荒野之境
文/俞力莎
北京、上海、香港,这三座坐落于人口密集区的大都市,其开发程度之不遗余力,在全世界范围内也是排得上号的。穿行于街道之间,仿佛走在峡谷之中,但那峡谷却是由钢筋、水泥、沥青、玻璃、砖块……堆积而成,幽闭感扑面而来。然而,有这样一群越野跑爱好者,虽因种种原因被都市留住了脚步,但有一个远行探索山野的念头,总在心中激荡。
越野跑发源于英国,兴盛在欧洲。然而,1990年,美国的一位旅行作家威廉·希特·穆恩却如此写道:“在不列颠,真正的荒野几乎已全然不见,也无可怀念。生活在英伦三岛和欧洲大陆的人们早已远离曾经的‘自然年代’。”旅行作家抱怨,密布的道路交通图改变了我们对待自然的心境,土地早已经成为公路运输和旅行的载体。那么,在荒野消失的年代,越野跑者们究竟该如何跑入心中的“荒野之境”?
“城市里的每样创新,都会影响天空的样子。”写下《看不见的城市》的伊塔洛·卡尔维诺,是白福利最喜欢的作家之一,因为卡氏的作品,“童话一样,奇幻,符合文学是人类想像力的定义”。他的运动趣味和阅读取向几乎如出一辙,奔跑在那些充满未知因素的荒野之路上,与自然来一场始料不及的邂逅。
2014年7月,他参加了一场越野赛,109千米的赛道整个位于西班牙比利牛斯山脉之中,基本海拔 1600米,总爬升7000米,要经过5座2600米以上山峰,有个计时点就设在某处山口,一侧是皑皑雪坡,另一侧是陡峭岩石,中间只容一人拉着路绳通过,工作人员乘坐直升机等候在空中,等选手跑到跟前,才空降下来打卡。还有一片延绵20千米的大岩石区,必须将目光放远,在每一块巨石上瞅准最合适的一个落脚点,大步跳跃着前进,他形容为一种“搏斗”。等遭遇冰川,经验丰富的欧洲选手们掏出专用冰爪套在跑鞋上,绝尘而去,他只能“可耻但明智地退赛”。在过去的两年多里,他参加了十几个超马越野赛,跑了一千多千米的山路野径,这场没有完成的比赛最令他难忘。只有在这样的赛道上,他才得以用手去触摸树木、岩石和冰川,用脚去感受大地不同的质感。
基利安·霍尔内特(Kilian Jornet),白福利最欣赏的越野跑者,在20岁出头的时候就赢遍了五大洲最重要的那些越野赛。2013年8月,他将越野跑推向了一个新的极限:以2小时52分2秒创造了从意大利一侧传统线路快速攀登阿尔卑斯山脉马特洪峰并返回的纪录。奔跑在“天”和“山”的交界线处,这样的人被称为“天空跑者”(Skyrunner)。
也是在这一年8月,白福利收到了朋友珊瑚发来的消息,她月底要参加环勃朗峰耐力赛(the Ultra-Traildu Mont-Blanc,简称UTMB),托白爷去探探路。这个在阿尔卑斯山区举行的168千米山地越野超马赛事,是越野跑爱好者心中图腾一般神圣的存在,基利安就曾蝉联三届UTMB冠军。
白福利其实是资深的户外运动爱好者,1991年加入北京大学登山队,攀登的第一座雪山是伫立于帕米尔高原之上的慕士塔格峰,此名意为“冰山之父”。虽然那一次他没能登顶,但是与山的缘分却浓得化不开了。到巴塞罗那之前,他刚刚完成了三座8000米雪山的攀登,希夏邦马西峰、卓奥友峰,以及珠穆朗玛峰。“以前畏惧山,现在爱山,用登山表达我的爱慕。”
中心地带的珊瑚,也是和白福利一起在登山圈里摸爬滚打过的朋友。对于许多越野跑者而言,过往的登山经历常常是一个隐而待发的伏笔。那位“天空超级跑跑者”基利安,从小在法国与安道尔交界的山间长大,父亲在海拔2000米的山上经营一家山林避难所(为登山爱好者与越野赛事提供方便的住宿营地),他将越野跑视为自己的一种宿命:“命中注定我要去搜寻每座山峰、每个洞穴的石头,绘制出地球内里的纹路,去探索地球的地貌,揭示这颗星球是如何形成如齿状山脊一类复杂的地质结构的,山脊之中还包罗着山脉、山谷、湖泊等,完美地相互依存,生生不息,就像瑞士钟表一般精妙无比,任何事物、任何人,哪怕是最为强大的人类,也无法动摇其中蕴含的韵律与力量。”
白爷持续了四五年的骑行热情,在这次UTMB探路之旅结束后,渐渐消退了。他在下坡途中摔了一跤,扭伤肩膀,大半年后才好转。想想那些翻山越岭的跑者,在他无奈地扛着自行车的时候,却一个个化身为疾风,这种无需借助于外物的奔跑,真是自由极了。赛前,珊瑚到巴塞罗那借住一周。每天早上5时,白爷跟着出门,名为陪跑,其实根本追不上人家的脚步,倒是和一群满山坡晃悠的小野猪混熟了。那一年的UTMB,珊瑚遗憾地退赛了,白爷却加入了巴塞罗那的跑山大军。
三个月之后,他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场越野赛,在比利时列日小镇Olne举办的Olne-Spa-Olne环线越野赛,67千米,9个半小时完赛。整个比赛都是在森林里穿行,一路泥泞。就在前一天,国内的几个朋友跑完了广州马拉松,纷纷上网炫耀自己的首马经历。白爷沉住气,等到完赛后才放出消息,震惊四座,他很得意:“其实当晚我下床都非常困难,晚上做梦继续在无边的森林里挣扎和享受,我觉得,我真的喜欢上越野跑了。”
他甚至开始想要尝试基利安的那种“天空跑”方式。2015年6月,他组织了几个同样有登山经验的越野跑爱好者前往四川半脊峰,用14个小时,完成了一座5000米级雪山的攀登并返回大本营。身上的装备仅仅是保暖棉服、薄款冲锋衣、长檐遮阳帽、轻质头盔、手套、魔术头巾,还有基利安脚上的那一双越野跑鞋。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有的节奏,白福利追随基利安,找出了属于自己的跑法,那就是“在大自然里,跟着土地的脉络纹理奔跑”。因此,像他们这样越野跑者从不重复奔跑的路线,每一步都在追寻对陌生地域的探索。神经、肌肉、骨骼都随时准备着接受环境变化的信号,让身体融入自然,意志超越环境。
在卸下沉重的登山包之后,越野跑就成了另一种与山亲密相处的方式。因此,白福利一直不喜欢机械的路跑,外加天生一对扁平足,跑公路脚痛,只是为了陪太太付莘完成第一个全程马拉松,才挑选了11月底的千岛湖马拉松作为本赛季的收官之战。跑到第35千米,付莘吞下最后一根能量棒,猛然加速跑远了。白福利无奈地笑笑,拉起在路边压腿偷懒的我:“别停下,继续跑。”“我喜欢这种安静的比赛,一路沿湖,坡道又有起伏变化。”白爷边跑边点评,我配合着抬头望远,早晨迷蒙细雨凝聚的薄雾已经散去,虽然入秋已久,星罗棋布的湖中岛群依然郁郁葱葱。我想起,来千岛湖的路上,曾经问过白爷一个问题:跑步的时候,回响在心中的是哪一种旋律?结果夫妇俩默契地哼起了《剧院魅影》中的一段咏叹调,徐徐清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