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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什克洛夫斯基“陌生化”理论的二重性

2016-12-08张琼

江淮论坛 2016年2期
关键词:柏格森洛夫斯基陌生化

张琼

(南京大学,南京210046;安徽大学,合肥230601)

论什克洛夫斯基“陌生化”理论的二重性

张琼

(南京大学,南京210046;安徽大学,合肥230601)

产生于20世纪初的俄国形式主义是20世纪第一个具有现代主义色彩的文论,俄国形式主义领袖什克洛夫斯基“陌生化”理论的形成与柏格森的现代非理性主义“生命哲学”有着直接密切的联系,但其隐含的罔顾人的主体性存在的倾向,又预言了后现代主义的即将到来。本文将重新审视“陌生化”理论的两个关键词:“陌生化”手法和“陌生化”感受,以揭示“陌生化”理论的二重性的本质内涵——现代非理性的人本主义倾向和后现代主义倾向的双重烙印。

什克洛夫斯基;“陌生化”理论;二重性;柏格森;“生命哲学”

引言

俄国形式主义领袖什克洛夫斯基“陌生化”理论的二重性——既专注于隔绝现实的“陌生化”的文学艺术手法,又追求其给予现实中的人的“陌生化”感受——一直是国内学界的共识,但这种双重性并未得到追根溯源式地深入探讨。中国学者更热衷于考察作为文学艺术形式的“陌生化”手法,却对它诉诸的“陌生化”感受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基于什克洛夫斯基把“陌生化”手法隔绝于现实的形式主义立场,另一方面也关涉国内学者在文学形式的认知上的某种趣味性。20世纪80年代,俄国形式主义传入中国之初,有学者就把“陌生化”理论的双重性归因于文学本体论与传统的文学工具论的难以兼顾,这样的解释显然受制于当时理论界从文学工具论到文学本体论的兴趣转向。(1)进入21世纪之后,对“陌生化”感受的讨论有所展开,并呈现两极化的趋势,或是基于批判俄国形式主义的初衷,把“陌生化”感受斥为诉诸生理的、极度缺乏实质性内容的“纯形式”,或是致力于为俄国形式主义辩护,从“陌生化”感受中探寻出“陌生化”形式对世界的新意义的开掘。(2)截然不同的两种观点的形成,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陌生化”理论所产生于其中的原初语境,且都不可避免地映射着对形式主义的某种先入为主的价值倾向。

产生于20世纪初的俄国形式主义,是20世纪第一个具有现代主义色彩的文论,俄国形式主义领袖什克洛夫斯基“陌生化”理论的形成与柏格森的现代非理性主义“生命哲学”有着直接密切的联系,但其隐含的罔顾人的主体性存在的倾向,又预言了后现代主义的即将到来。本文将重新审视“陌生化”理论的两个关键词:“陌生化”手法和“陌生化”感受,以揭示“陌生化”理论二重性的本质内涵——现代非理性的人本主义倾向和后现代主义倾向的双重烙印。

一、自主的“陌生化”手法和意味深长的“陌生化”感受

在“陌生化”理论中,“陌生化”手法和“陌生化”感受是具有因果联系、前后相承的两个概念。什克洛夫斯基提出文学艺术的“陌生化”,意在拯救现代生活的危机。在他看来,惯性、固化的认知思维损害了现代人的生活,那些呈现在人面前的事物,经过思维的加工后,不再是鲜活的、完整的、独一无二的个体,而是被人的理性塑造为易于把握的“类”的存在,这样的认知方式,不再能使人从多姿多彩的生活中获得直接、生动而完整的感受,并且还会逐渐钝化人感受生活的能力。“陌生化”手法被什克洛夫斯基用以全面恢复人的感性生活、唤醒人的趋于枯竭的感受,而“陌生化”感受就是这一愿景的具体表征,即“使你对事物的感觉如同你初见的视象那样”。[1]6因此,二者之间有着紧密的逻辑联系。

但是“陌生化”手法和“陌生化”感受又有着截然不同的确切所指,“陌生化”感受是文学给予人的生命体验,与人的存在息息相关,而“陌生化”手法不仅摆脱了与现实世界的一切联系,还处于自主的变化中,在具体阐述二者的过程中,什克洛夫斯基的着墨亦有明显的轻重之分,对前者予以深入探讨,对后者则一带而过,从而充分彰显了他的形式主义立场。在什克洛夫斯基最著名的一段宣言中,文学艺术被决然地超拔于生活之上。他说,“艺术永远是独立于生活的,它的颜色从不反映飘扬在城堡上空的旗帜的颜色。”什克洛夫斯基如此高调地捍卫艺术的独立性,是基于他赋予“陌生化”手法的自主能力。以小说的发展史为例,他认为小说在结构上“都是向日益稠密地把点缀性素材插入长篇小说本身之中的方向发展的”[2]81,而这个过程只是艺术上的需要,即“一切都是技巧的情由”,[2]23换言之,文学的不可重复的创造性,来自“陌生化”手法的变动不居的自我更新,本是“陌生化”的文学,历经时间而失去魅力,就会自发地孕育出替代性的“陌生化”手法。所以,“陌生化”手法被什克洛夫斯基视为文学艺术的生命之源,是文学的“艺术性”之所在,即“我们所指的有艺术性的作品,就其狭义而言,乃是指那些用特殊手法创造出来的作品”,在孤立地拔高“陌生化”手法的同时,他也直接表达了对艺术内容的不屑:“艺术是一种体验事物之创造的方式,而被创造物在艺术中已无足轻重。”[1]6

以“自动化”的“陌生化”手法,呼唤现实中属人的“陌生化”感受,看上去是个不可实现的文学使命,仅仅依凭形而上的冷漠无情的文学艺术手法,如何施加影响于形而下的现实中的感性的读者呢,二者在存在本质上的根本差异,阻隔了它们彼此共鸣的通道,也造成了“陌生化”理论内在难以协调的二重性。但值得关注的是,二者共同反映了什克洛夫斯基追求发展创造的思想,它们都是新颖的、奇特的和与众不同的,是变化发展的产物,“陌生化”手法处在不断地自我“陌生化”中,洋溢着创造的活力,“陌生化”感受则饱含着新奇的体验,生动地呈现出生命的流动。在“陌生化”理论的一些看似矛盾的表述中,也都可以捕捉到什克洛夫斯基的这一思想。例如贬斥现实,却没有回避作家与民俗生活对文学的积极影响,什克洛夫斯基承认充满生机的民间风俗是文学母题的源泉,也认识到作者的主观意志对情节架构的左右,他坦言“我并不否认母题产生于生活风俗的可能性”[3]30,并肯定艺术作品的情节编构中有着“创作者一定的意志的因素”。[3]57

一般普遍认为,这种隔绝于现实,并处于“自动化”之中的“陌生化”手法,使得“陌生化”理论成为极具现代主义色彩的文学理论。借用西方马克思主义最具影响力的代表人物詹明信的观点来看,现代主义这个历史阶段的到来,意味着现实被摒弃了,“符号和语言几乎是自动的”,自动化的语言推动着文学的创造再创造;[4]285而“陌生化”手法的自我“陌生化”与现代主义文学的自给自足可谓如出一辙。但回到“陌生化”理论所产生的现代语境,就会进一步发现,无论是被孤立地凌驾于现实之上的“陌生化”手法,还是有着强烈的现实意味的“陌生化”感受,它们的构建都基于现代主义的一个重要的理论初衷,即对理性桎梏下的现实生活的批判和重整。因此,前者极力远离理性现实,而后者是对非理性的生命现实的回归,在根本上,它们都摒弃了表象层面的庸俗现实。

或许更准确地说,“陌生化”手法和“陌生化”感受都是现代主义思想的产物,它们共同表达了对理性掌控下的日常现实的不满并力图予以超越,而它们之间的对峙,在根本上是空洞无情的手法与饱含情感内容的生命体验之间的巨大沟壑所造成的。如果说对令人振奋愉悦的“陌生化”感受的诉求,非常清楚地显现出观照生命精神的深度的现代主义倾向,那么对自在自为的“陌生化”手法的极力张扬,则隐含着罔顾人的主体性存在的后现代主义倾向,自在自为的“陌生化”手法,作为一个不可为之的伪命题,不仅无法独立完成重建人类精神生活的使命,而且使其自身成为与人毫无关系的“自身的映像”。

二、“陌生化”感受:从柏格森的“生命哲学”而来

詹姆斯·M·柯蒂斯曾在《柏格森与俄国形式主义》一文中富有说服力地论证了柏格森对俄国形式主义的事实影响,他对二者内在联系的确证,不仅使“陌生化”理论的一个隐而不显的发端变得清晰可辨,更重要的是,充分暴露了“陌生化”感受的现代人本主义内涵:对非理性的生命本质的抵达和占有。

作为20世纪现代非理性主义哲学思潮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柏格森的“生命哲学”推崇生命的非理性本质,从而推动了人本主义哲学向现代非理性主义人本哲学的发展;如詹姆斯·M·柯蒂斯所指出的,正是出于对理性的质疑,柏格森一生都致力于抨击现代人“对统一的、同质的时间和空间的信念”,他严格区分了时间和空间,并强调时间是“纯粹异质”且“不可分割”的,这种异质在柏格森的哲学著述中“通常表现为两个不同实体相对立的二元形式”,并由此产生出一系列二元对立的理论范式,比如“看和认识,连续和非连续,非自动化和自动化”,而这些范式“在形式主义者的文本中得到了伯格森式的反响”[5]113,并且贯穿于什克洛夫斯基的评论文章中。

在什克洛夫斯基对“陌生化”感受极为简短的阐述中,就出现了柏格森式的理论范式——“连续”,以及对应另一个柏格森式的范式“非连续”的清晰表达——“空间性”。什克洛夫斯基是这样说的:“艺术中的视像是创造者有意为之的,它的‘艺术的'创造,目的就是为了使感受在其身上延长,以尽可能地达到高度的力量和长度,同时一部作品不是在其空间性上,而是在其连续性被感受的。”[1]8这段声明被詹姆斯·M·柯蒂斯视为是“对柏格森的艺术观”不能“更好的或更全面的”概括总结了。[5]114也就是说,身为哲学家的柏格森,其艺术观在什克洛夫斯基这里得到了全面的应和。

“连续”和“非连续”本是柏格森用以区分“时间”与“空间“的两个理论性表述。在发表于1889年的第一部哲学专著《时间与自由意志》中,柏格森彻底颠覆了理性思维下“非连续”的时间观,他指出真正的时间是不能被人所“认识”的,因为它川流不息、融为一体、不可分割,是“连续的”,而现实生活中可被认识和把握的时间,是人的空间观念的产物,人们出于认识的需要和社会生活的便利,让时间处于空间中,把“连续”的时间分割成空间中“不连续”的各个部分,使时间“呈现为一根连绵不断的线条或链条的样子”,从而可以从中任意地抽取出各个瞬间,分离出过去、现在和未来,由此形成人的观念中的时间。[6]82

柏格森把“非连续”的空间视为人理性思维的产物,同时,以“连续”的时间指向生命的非理性的本质。在“连续”的时间中,柏格森看到的是人的内在生命流动不息、交融统一的本质,即“绵延”,柏格森视生命之“绵延”为穿过理性主义牢笼的创造力之源,进而提出,惟以生命“直觉”,而非“理性”的认知方式,才能把握生命的全部。在柏格森看来,生命正是在永不停息的流动中突破理性的桎梏,释放出“具有无比效力的创造推进力”;而“直觉”,恰如流动的生命,既是动态的,也是柔软而强劲的,可以引领人回归自我内在的生命,也可以使人进入对象的内在生命,使人与对象交融、同一,最终“一下子整个地把握到”对象中“独特的、从而是无法表达的东西”。[7]3-4

什克洛夫斯基强调文学作品的被感受过程是“连续性”,而非“空间性”的,这一主张不仅在表述上使用了柏格森式的概念范式,也在思想上与柏格森的生命哲学相应和。柏格森的生命哲学,表达出的是对理性思维及其功利性的不满,什克洛夫斯基构建“陌生化”理论,也是出于对认知思维及其实用性的批判;柏格森提出时间的“连续”和生命绵延,所针对的是外在的、支离破碎的、用以满足认识需求的“空间性”的知识以及错误的理智主义,意在回到对生命整体的绝对把握中,而“陌生化”理论所强调的对文学的“连续性”的感受,恰恰对应着柏格森的生命“绵延”,暗示对绵延不绝的生命感受的重新占有;并且对于什克洛夫斯基来说,要实现这一返归自我内心、把握内在生命的目的,同样只有诉诸极具活力的“直觉”,什克洛夫斯基使用了类似的表达即“领悟”,即“既然艺术中的领悟过程是以自身为目的的,它就理应延长”。[1]6

结合柏格森的生命哲学来看,“陌生化”理论所诉求的或者说什克洛夫斯基所期待的“陌生化”感受,并非说不清、道不明,我们不能不假思索地视它为肤浅的感觉经验,也不可狭隘地把它归为生物学意义上的生理效应,它生发于活泼、生动、拥有创造力的心灵,并理应有着丰富、现实、多变的生命内涵。

三、“陌生化”手法:对人的主体性存在的罔顾

积淀着人的自由、本真、创造性的生命本质的“陌生化”感受,充分显现了人的生命价值和生存意义,而对它的热烈呼唤,暴露出的是现代人在理性困境中仍执着于自我拯救、自我重建的一份现代主义期冀;比照之下,以自给自足排斥人的主体性存在的“陌生化”手法,在自成一体的世界中,使人和人的情感彻底消失,代之以无所指的能指符号。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被刻上了后现代主义的印迹。

詹明信曾指出在后现代主义阶段,“主体的疏离和异化已经由主体的分裂和瓦解所取代”[4]447,整个世界成为与人毫无关系的“自身的映像”,而“陌生化”手法就是什克洛夫斯基精心构造的这样一个世界,在驱除了人的存在之后,它除了映射它自身,一无所指,人不能向它传达情感思想,也得不到它的任何回应,这是一个没有人也不与人发生关系的无比冷漠的纯粹指符世界,它注定无法使人回归生命的本质。

从什克洛夫斯基反复讨论的两种“陌生化”手法来看,“陌生化”视角是通过引入不寻常的观察角度,使事物旧貌换新颜,“复杂化形式”主要借助“阻挠和延缓”,延长感受的时间,但问题在于,旧貌变新颜就如同新瓶装旧酒,并没有带来新的思想情感,而所增加的感受时长也只不过是纯粹时刻的组合,不关乎真正的历史,它们都不提供任何意义和经验。被什克洛夫斯基视为“陌生化”手法典范的是托尔斯泰小说《霍尔斯托密尔》中对马的视角运用,而这个案例一直为后世学者所诟病。(3)什克洛夫斯基赞赏作者从马的感受出发,揭露了私有制的弊端,事实却是,这一“陌生化”视角并未给读者带来任何心灵触动,即便是读者从中领会到的某种道德教谕,也不过是作品题旨中的本有之义。

晚年的什克洛夫斯基在其著作《散文理论》中生动呈现了“陌生化”手法的自我指涉,及其对人和人的情感的罔顾。从中撷取部分段落为例:

哈姆雷特来到自己的府邸,更正确地说,来到自己的私室(他一般都回到此处,这里可以回忆往事),因为这个地方聚结着他种种甜酸苦辣的回忆。

他此时的心态一言难尽,他翻过了他的生活之书中的一页,现在认为,书里只是‘空话,空话,空话’。

然而,在书本里,在人的口头上和头脑里,词语却有不同的生命。它们时刻都在值班,听候调遣。

彼得的光辉由于一个人的绝望而在伟大诗人(指普希金——译者注)的意识中黯然失色,这个人住在‘为镇慑傲慢的邻国’而建的城市里。于是这些词语——这是命运的词语——在待命出发。

我们对自己生活其中的词语的命运不得而知。

……不久前,一篇中国故事中的词语令我惊叹不已。一个人梦见一只蝴蝶,梦醒之后,他在思忖:究竟是他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他。

他只不过是那个未知之邦的生活的一部分,而蝴蝶翩翩地飞开了。

词语究竟是什么?[8]1

上述文字来自什克洛夫斯基为《散文理论》写的总序言,完成于1983年,在思想和写作风格上与该书完全保持一致。在这个片段中,什克洛夫斯基延续了他在《散文理论》中“独特的、跳跃性的思路和松散、凌乱的文体”,从而给阅读带来极大的困扰,他试图以一个又一个文学人物和故事的彼此穿插连缀,推动对“词语”这个概念的重新领悟,但是,当这些完全不相干的文学形象,被毫无征兆地、凌乱无序地连接在一起时,它们丧失了在原有语境中的确切指涉,成为无意义的能指符号,从对着“生活之书”慨叹“空话,空话,空话”的哈姆雷特,到普希金笔下“黯然失色”的彼得,以及不知是“他梦见了”的还是“梦见了他”的蝴蝶,这一连串的无所寄托的拼凑,不仅无法创造出“词语”的全新内涵,亦使读者彻底沦陷于指符所诉诸的瞬间的感官体验中,失去了生命存在的精神深度。

“陌生化”手法对人的主体性存在的罔顾,带来了什克洛夫斯基的文学本质观与柏格森的现代主义艺术观的根本不同,并在二者的差异中,进一步确证了“陌生化”理论的后现代主义倾向。柏格森认为现代艺术向人呈现情感与美,而情感的饱满与否,美的深刻与否,取决于“所形成的观念”,“观念越丰富”,情感中的“感觉和情绪”就越多样,美也随之有了深度,故艺术的成功表现,基于寄予其中的丰富的“观念”,并且直接取决于在欣赏者内心唤起的心灵体验。[6]15而在“陌生化”理论的构建中,什克洛夫斯基把呼唤艺术感受的使命赋予艺术独有的“陌生化”手法,却又剥离了其中的一切人的因素,使之成为不关乎任何“观念”的纯粹指符的存在,于是在对文学本质的认识上,“陌生化”理论与后现代主义可谓心心相印。

四、结论

通过追溯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论的理论之源——柏格森的“生命哲学”,“陌生化”理论与“生命哲学”共同的现代主义诉求一目了然,即致力于向自由、本真、创造性的生命本质的回归。但二者的差异同样醒目,前者仍然把人的非理性的生命“绵延”视为这个世界的主体,而后者肯定与人毫无瓜葛的自动化的“陌生化”手法的能动主体性;前者以寄予艺术中的“观念”诉诸人的心灵,而后者把艺术手法与人的存在相割裂。在它们的异同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陌生化”理论的内在逻辑的不统一:既否定现实中的人的主体性,又极力回到人的内在生命中;既强调文学是“为”人的,又从文学的艺术生命中抽离出人及其现实。这一前后矛盾的表述反映了什克洛夫斯基在现代人本主义与抹去人的主体性的后现代主义之间的游移。

“陌生化”理论以其内在的矛盾,暴露了它所产生于其中的那个时代的思想语境,即从现代非理性的人本主义向主体的人已然消失的后现代主义的转折。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上半叶,影响并统领着整个西方社会的现代主义思想正孕育着巨大的危机,一方面,随着现代化的日益深化,现代非理性主义哲学思潮纷纷涌起,它们质疑人类理性,否定“人类中心主义”,力图在反传统中重建人的价值;另一方面,怀疑和创新的现代主义精神,迅猛地高涨,导致了对一切有价值的事物包括人的存在的质疑,从而在现代主义自身之中埋下危机,预示着一个支离破碎的后现代主义时代的即将到来。形成于20世纪初的“陌生化”理论站在这个时代思想的转折点上,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新旧两种思想的双重烙印。

注释:

(1)方珊主编:《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前言》,三联书店出版社1989年版。

(2)扬帆:《陌生化,或者不是形式主义——从陌生化理论透视俄国形式主义》,《学术界》2003年第3期;陈本益:《俄国形式主义的文学本质及美学基础》,《浙江大学学报》,2013年第6期。

(3)ERICNAIMAN.Shklovsky'sDogandMulvey's Pleasure:The Secret Life of Defamiliarization.Comparative Literature1998,50(4)。

[1]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作为手法的艺术[M]//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方珊,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

[2]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故事和小说的结构[M]./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方珊,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

[3]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情节编构手法与一般风格手法的联系[M]//散文理论.刘宗次,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7.

[4]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M].陈清侨,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

[5]James M.Curtis.Bergson and Russian Formalism[J]. ComparativeLiterature.Durham:DukeUniversity Press,1976.

[6]亨利·柏格森.时间与自由意志[M].冯怀信,译.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

[7]亨利·柏格森.形而上学导言[M].刘放桐,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3-4.

[8]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散文理论·前言[M]//散文理论.刘宗次,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7:1.

(责任编辑黄胜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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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琼(1979—),女,安徽合肥人,安徽大学文学院讲师,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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